原主與戚大伯還算熟悉,分家之前他們也曾在一個院裡生活過一段時間,戚父的白事也是戚奶奶和戚大伯一手操辦的,是個非常傳統的麵具化的封建式家族家長心目中的長子。
——踏實穩重老實孝順,乾活賣力心思耿直,十裡八鄉都出了名的老好人,換個父母可能就是被磋磨到死都不會反抗上一句的存在,任勞任怨地操心著下麵的弟弟妹妹。
好在戚家二老心裡也都有杆秤,做起事來也有章程,這也是這一大家子能同住這麼多年的重要原因之一。
戚五與他交集不多,上次見麵好像還是在給戚父守靈的時候,一轉眼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戚長夜不清楚他現在為什麼會主動登門。
“大伯,三哥。”戚長夜叫了聲人,將人迎進院裡。
要不怎麼說戚家關係複雜呢?戚三哥是戚二伯的兒子,先前戚長夜在戚家大院裡見著的那個剛生完孩子的繡嫂子就是戚三的媳婦,早年戚三戚五關係不錯,鄭繡也是因此才同原主熟絡了些,後來戚五常年在鎮上鬼混他們之間才逐漸減少了聯係。
戚大伯手裡拎著個籃子,裡麵堆了不少東西。
送人東西當然會有回禮,不過這回禮似乎有些重了,鎮上怎麼樣暫且不提,村子裡麵多是一把青菜幾個果子,貴重些的就回兩個雞蛋,就算是擺酒吃席拿去隨禮也不丟麵子。
這戚大伯直接拎了一籃子的東西過來,戚長夜掃了一眼,送到鎮上全部賣掉價格恐怕不比他那幾條魚低,他不免有些懷疑是不是戚老太太又偏心孫子了。
但轉念一想……也不應該啊。
戚老太太是明事理的人,心裡也清楚她拿大院的東西補貼分家出去的孫子在私下裡會招人議論,不可能做的這麼明顯——就算她真的心疼這個孫子了也絕不會讓戚大伯將東西帶過來,這不是讓全村人往她往戚五的脊梁骨上戳嗎?
戚大伯在椅子上坐下,趙歲歲送了兩碗水來,戚大伯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卻是先長長地歎了一聲。
戚長夜的目光投向了戚三哥。
比起憨厚老實沉默寡言了一輩子的戚家大伯,顯然還是戚三哥要更能說會道上一些。
戚長夜很快便明白了他們的來意。
這事說來話長。
戚家大伯娶的是外村的哥兒,前些年生病已經不在了,夫夫育有二子二女一個哥兒,兩個漢子自然就是戚大戚二,剩下三個也早就各自嫁了出去。
哥兒力氣要大上一些,做起農活使喚著方便,生育能力卻遠比不上姑娘家,在這種重視子嗣的朝代婚事是個天大的問題。
戚家那時候條件也不怎麼樣,能選的人家也不是很多,挑來挑去終於看中了一戶,將漁哥兒嫁到了外村的一戶農家裡麵。
那家村子在楊溪村下麵,與楊溪村隔了三個村子,路途遙遠往來一趟極為不易,漁哥兒也隻能在逢年過節時回來一次。
這些戚大伯都明白。
年初戚大伯過壽,還是個整壽,雖然上麵有著戚老太太不宜操辦,但身為兒女的回來陪吃頓飯總是理所應當的,兩個女兒都回來了,獨獨漁哥兒那邊沒有動靜。
戚大伯這人……說好聽些是老實樸實性子憨厚,說難聽些就是腦子直不想事兒,你讓他種十畝地他提起鋤頭悶頭就乾,讓他想想村裡的事他想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想明白。他當初隻覺得是年初事多漁哥兒路遠家忙,往年也不是沒有沒回來的時候,惦記了兩天又忙起了春耕,直到前段時間戚阿爹的忌辰還沒回來才琢磨出了不對。
就算是人沒回來,也總該托人捎個信兒來吧?!
戚長夜穿過來時村人剛忙完地裡的活,戚大伯想走又脫不開身子,他這輩子做慣了照顧人的角色,總不能在這種關鍵時刻扔開田裡的活去馮家村找人,最後隻得又硬生生地在地裡忙了幾日,忙完之後直接衝向了漁哥兒嫁去的馮家村。
他也不是沒想過找人幫著問問,但那時候家家戶戶都忙著,也沒人有時間精力能幫他跑這一趟。
“漁哥兒瘦了不少,和我說是婆母病了走不開身,他那院裡的確一股藥味,我們兩個也說了些話,後來看著天色就趕回了村子。”
那邊也不是什麼富庶人家,條件甚至比村中的戚家還不如,根本擠不出來能給戚大伯住的地方。兩個村子又實在相隔太遠,戚大伯一大早就出了戚家的大門,一路上根本沒怎麼休息,即便是這樣到馮家村時也都已經是下午了,沒說上幾句話就得忙著返程,否則今晚就得趕夜路回來。
當今天下還算太平,起碼這附近沒有大規模的山匪,但偷搶之事也沒法斷絕,官府衙門年年都能抓到好幾個。
戚大伯見人平安便鬆了口氣,後麵又急急忙忙地往家裡趕,等回了戚家徹底放鬆下來回想今日的事情又突然反應過來……他在馮家見到的一切都透著股詭異味道。
比如說馮家人一直盯著他們,自始至終他都沒能和漁哥兒單獨說上一句。
比如說漁哥兒見他離開時止不住往下掉的眼淚。
戚大伯越想越慌,出門叫了戚家的幾個漢子就要往馮家村趕,但被戚老太太攔了下來。一方麵是今天已經晚了,從楊溪村到馮家村要翻過一個小山包,折騰一趟需得四五個時辰,等他們到了地方恐怕已經是三更半夜了。另一個則是戚家漢子今日結伴去鎮上賣糧,除了女眷家裡就隻剩了戚三和其他幾個小的,總不能讓戚大伯領著戚二伯他們一群老漢過去。
戚奶奶叫了鄭繡和另一個姓鄭的媳婦去鄭家族裡借牛車,今晚就拉到院裡明天一早直接出發,鄭繡現在下地走上幾圈也沒什麼問題,又讓戚大伯去村尾喊上戚長夜,臨出門前叫戚三跟他一起過來。
她知道戚大伯嘴笨不會說話,等戚大伯自己說能急死個人,戚三這孩子打小就機靈,以前又和戚五關係不錯,至於戚五會不會幫這個忙……戚奶奶根本沒想這個問題,在她眼中她這五孫子哪兒哪兒都好,家裡有事不可能坐視不管。
正要出門便見著往這邊走來的趙歲歲和戚桐,問了兩句得知戚長夜剛好也在家裡,二話不說便朝著這邊趕了過來,這才有了剛剛的事情。
馮家村,顧名思義也知道是個怎麼樣的村子,戚長夜去楊東村“找場子”還能全須全尾地回來是因為癩子孫二涉嫌謀殺本就不占理,村長又怕這事兒鬨到外麵讓袁童生不快,村霸的惡名當然也至關重要,楊東村的村長這才退讓了一步。
戚家人跑到馮家村的地盤上鬨就未必有這麼簡單了——當然這隻是最壞的想法,但要是真的打起來了吃虧的肯定是他們戚家的人,戚奶奶這才想著讓戚長夜過去幫著鎮鎮場子。
當年在楊東村十來個漢子都製不住戚五,十裡八鄉都畏懼著他,有戚五在想來馮家人也不敢那麼放肆。
但戚五究竟會不會來……戚大伯和戚三心裡其實都沒底。
這幾年來其實隻有戚奶奶和戚五保持著聯係,多少年了他們連麵都沒見過連話都沒說過,說是親戚但也早就分了家單過,何況還是求到小輩的身上……
但戚大伯也沒有彆的辦法了,為了自家哥兒也顧不得這麼多:“小梧,大伯……”。
“我知道了,明天幾點出發?”戚長夜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話一出口他又反應了過來,又說了遍:“什麼時辰出發?”
他還沒能改過來一些現代的詞彙,時不時地就會冒出幾個趙歲歲聽不懂的詞來,好在他這人本就不愛說話,換個話癆些的恐怕早就引人懷疑了。
戚大伯一愣,像是沒想到他能答應的這樣爽快,這似乎與他記憶中的戚五不太一樣,磕磕絆絆地回答:“寅時、寅時初就走。”
他還以為以戚五的性子會借機要些錢財東西……戚大伯不自覺地摸了摸袖裡藏著的錢袋,他都做好將畢生積蓄給戚五的準備了。
想到自己這個做長輩的竟然這樣去想過世弟弟的兒子,戚大伯不禁臉色通紅。
彆說是戚大伯了,就連戚三都不敢相信。
寅時,淩晨三點,抹黑走上一個時辰天就該亮了,正好能借著光亮去翻山路。
戚長夜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原主賭癮越來越重,若是沒死這的確是戚五會做出的事情。他在心裡換算了下時間,點了點頭,“好,那我醜時末就去戚家院裡。”
戚大伯這下不止是臉,連眼眶都跟著紅了。
明明都是當爺爺的漢子了,卻抓著戚長夜的手不住地道謝,戚長夜看不下去這場麵,朝著戚三看了一眼,示意戚三趕緊攔住戚大伯。
“也是該我謝謝您,要不是奶奶和大伯你幫忙戚桐未必能平安長到這麼大。”
戚老太太是拿大院的公中糧食來養著戚桐,戚大伯這個大房要是不同意……戚桐當然也能住進戚家大院,但日子過的恐怕要艱難上許多。
至於戚父的事情就更不用說了。
雖然都是親戚,但該還的人情也不能忘啊,戚長夜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