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悅之人(1 / 1)

一眾人就這麼在岸上乾看著,絲毫沒有救人的意思。

“為何無人相救?”江洛橋附到青榕耳邊問道。

“姑娘,那是裴家三郎。”

她不知眾人為何對“裴家三郎”有如此大的惡意,隻是見湖中水漸漸沒過頭頂,心道不能見死不救,便胡亂解了裘衣跳了下去。

“二娘子!”

青榕沒攔住,隻抓了個空,身體仿佛被雷擊一般,瞬時僵直。

待婁氏看清楚救人的女子時險些沒站住腳也滑下去,茶會來的人不算多,可都是嘴把不住門的。

在外男麵前濕了身,那可是會被全京城議論的!

梅氏倒是高興了,婁氏瞧不上她家大郎,女兒卻濕身救那瘸子,天道好輪回啊!

隻見江洛橋把裴恪往上拖,奈何女子力氣實在小,時不時又滑了回去。

婁氏急得直跺腳,喚了家丁過去一塊把人拉了上來。

青榕是個機靈的,衝過去將自家姑娘圍了個嚴實。

江洛橋這才看清了裴恪的麵容,他眉眼疏朗,鼻梁高挺,肩寬胸闊有如護城之牆,滴水的墨發隨意散亂在草地上。

她摁著他的胸脯,那人轉醒來,卻將她一把推倒在地。

江洛橋有些發懵,定定地瞧著眼前人,見他眸色犀利,眼刀子刮過來有使人七竅流血之勢。

梅氏搖著帕子上前來,刻意揚起聲音:“哎呀,多謝盧二娘子救了我家三郎,不若留下來吃個便飯?”

此女唯恐天下不亂,婁氏氣得心裡已然冒煙,更不可能給她臉色,當即便側身撞過去,拉著女兒離開。

梅氏險些落到湖中,跺著腳又不敢罵出來,如若丟了侯府的麵子,侯爺可有的修理她。

一路無言,江洛橋知婁氏心中有氣,也知她氣什麼,可方才情況緊急,她如何能做到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死?

她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出來時婁氏已等候許久了。

“跪下。”

婁氏手持戒尺,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那眼神落在江洛橋身上,恨不得戳出個洞來。

她平日裡均是寵著縱著女兒的,可如若犯了大錯也絕不含糊。

“你可知錯?”

“女兒知錯。”

江洛橋挺直了身板跪著,雙手交疊腹前,眼神清明倔強,有知錯隻言,卻無知錯之意。

婁氏冷哼:“何處有錯?”

果不其然,江洛橋低了頭,說不出來。

思來想去,不過是選擇罷了。

婁氏認為不該做,可那戒尺是長在她心中,她自認為所做之事更具價值,更該做,那便做了。

婁氏恨鐵不成鋼:“你平日裡驕縱也就罷了,可這事關女子清白,你去救他,讓彆人往後怎麼說你?”

“女兒隻是不明白,為何大家都如此冷漠,若是有人相救,自然也輪不到我去。”

她本是醫女,自小學的便是濟世救人的道理,斷無可能見死不救,更無法理解那些岸上之人如何能心安理得。

“你還頂嘴!”婁氏麵露怒容,一時沒忍住抬起了手,見江洛橋瑟縮了一下,終是下不了手,“無人去救,他不過是沒了一條命,你去救了,失去的可是你的清白!”

江洛橋猛然抬頭,雙目迷茫地望過去,好似一道驚雷從耳邊劈過,緊緊交疊的雙手也就此鬆開。

“母親……”她從未想過這是一個人能說出來的話,“您分明是溫熱的,可為何說出的話如此冰冷?”

“如若今日是女兒落水,若隻有裴三郎會遊術,您選擇讓他救還是不讓救呢?是清白重要還是性命重要呢?”

婁氏察覺不對,丟了戒尺,探究的目光投向江洛橋欲一探究竟。

“定瑜,你這是怎麼了?你往日是最厭煩那裴恪的。”

“我……我如今不厭煩了。”她把目光放到彆處,“您不是說要我選夫婿嗎?那便選他好了。”

“你是存心想氣死我!他威遠侯府世子都不堪配,更何況一個庶子,還是個瘸子!”婁氏的確是被氣著了,捂住胸脯大口地呼著氣,“你若嫁過去,不說被那梅氏打壓,京中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你選他,瘋了不成?”

一來,天大地大人命最大,既已發生,總該想法子解決的。

二來,江洛橋也是篤定了安國公夫婦不會答應這門親事,才選了裴恪,如此她才能有機會留在安國公府。

因此,她一邊給婁氏順氣,一邊委屈地問起:“可如今既已發生,明日京中定會傳遍,您說如何是好?”

婁氏坐定了身子,雙眉間皺起,忽地好像明白了什麼。

“定瑜,你是不是有意的?”

江洛橋心猛一跳,心想是何處露了餡,頓時不敢動彈。

可婁氏並未發覺異樣,又繼續自語:“今日你在新茶會上說的話,有理有據條理清晰,我原以為你長大了,不曾想你還是如此不知輕重!”

暮靄沉沉,萬丈光芒透過窗紙打在婁氏臉上,她指著江洛橋,痛心疾首。

“你是在逼我與你父親非要在他和那瘸子之間選一個是嗎?你隻知你心悅於他,可曾考慮往後安國公府會淪為全京城的笑話?可曾考慮我與你父親出門都要被人噴一口唾沫星子?”

“我……我心悅誰?”

江洛橋沒反應過來。

果然如猜想的一樣,盧瑤貞有一屬意之人,此人不為安國公夫婦所接受,若結此緣,也許會淪為全京城的笑柄,是以婁氏才會急著為女兒選夫婿。

可她一直未能參透那人究竟是誰。

婁氏扶額,思及此事不由得落下淚來。

“你以為你瞞得很好嗎?當我們是傻子嗎?”

“阿娘……”

江洛橋瞧著心疼,剛想過去,卻見婁氏起了身往外走,她抓了個空,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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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遠侯府中,裴恪獨自坐在院中,他總是習慣如此,無儘蒼穹中一輪孤月相伴,有此而已。

“郎君。”

“事情辦得如何?”

裴恪給尤七遞了帕子,示意他把手腕的血擦去。

“已辦妥了。”尤七垂下眼眸,跪了下去,“今日是屬下失職,請郎君責罰。”

“無妨。”裴恪盯著酒水中映出的麵容,陰鷙目色滲著寒意,“總歸是我命不該絕。”

“方才傳來消息。”

“盧瑤貞似乎有意選您為夫婿。”

尤七接過裴恪遞過來的酒,望向麵前的容顏時仍忍不住噎了一下,那雙如同鬼魅一般的眸子閃著詭譎的光芒,那是起了殺意。

他沒說話,尤七便又開了口:“屬下聽聞今日是她不顧名節救了您,莫不是真看上您了?”

“這些人,高興了便給顆糖,不高興了便能讓你生不如死,人性如此,不必多想。”

他是被父親從外頭帶回來的,起先還時常記掛著他,他也毫不在意外界謠言,隻念想著父子之情。

後有一日,前馬失驚,他將父親推開,卻落了腿疾。

從此,父不再父,世子之位另選他人。

所謂父子情,不過是看他爭氣,如今成了瘸子,自然也就失了價值,任誰都能踩上一腳。

幸而,他隻用一雙腿,便看清一切。

世上本無真情,分量重了,便誤以為有真情。

毯下的手指撫摸著小臂上的傷疤,唇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便是連閉眼也能感受到森冷的惡意。

“不過……盧瑤貞似乎是有一心悅之人,隻是安國公夫婦不允,還說安國公府日後會淪為全京城的笑話。”

“笑話……”裴恪露出狠戾而興奮的笑容來,“是他。”

尤七沒想明白,但主子不說,他未曾敢問,隻待小心做事,閉口不言。

“噢,還有一事。”

他將那酒一飲而儘,匆匆開口:“賢妃近日暗中尋找之人,皇後也在找,是一舊時禦醫,自洛州來,到了京城卻了無蹤跡。”

賢妃乃安國公之妹,聖人登基二十年便得寵了十八年,近來卻有失寵之相。

如若賢妃不能複得聖寵,欲再保安國公府繁榮,隻怕要再送一人進宮了。

“不必理會,待他們找到,咱們再做打算。”

裴恪忍著腿部的蝕痛,心中卻有了一番謀劃,片刻後,他吩咐道:“先去查清緣由。”

“下去吧。”

他閉了眼,不欲讓尤七察覺自己不適。

尤七領了令,走出兩步卻又退了回來,問道:“今日那些人,要如何處置?”

原本眯著的眼睛頓時睜開,精芒掠過,殘冷猶在,那薄唇輕啟:“老規矩,一個不留,掛西市。”

枯枝掩映的蒼簷下,雕花窗內墨黑一片,一男子吹了一宿的寒風。

晨曦初上,臘日東升,貓兒沿著青石路跑,倒是個好日子。

江洛橋在床上賴了足有一個時辰,沒有祖父監督,真是不習慣。

青榕布好了早膳,沒有所謂“不愛吃”的桃酥,那梨糕倒是合口味,她又多吃了一個。

“那裴三郎可救回來了?”江洛橋隨口一問。

青榕站至一旁,盯著她光滑的後頸,答道:“救回來了,如今好好的在威遠侯府呢。”

她陷入沉思,細細捋著這兩日發生之事,忽地想起了什麼,喊道:“青榕……”

話未說出口,她隻覺頸上一涼,刀身短而小巧,卻異常鋒利,隻輕輕一碰,便現了血痕。

“你這是做什麼?”

江洛橋眼皮耷拉下來,刀上寒光凜冽,透出幾分冰冷之意。

青榕動也未動,淡漠的聲音傳入江洛橋耳中。

“你根本不是我家二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