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塵小心翼翼扒開辦公室裡的百葉窗,悄悄向外張望著。
眼中的目標人物就在門外前廳不遠處,和一位同事熱絡交談,沒有走的意思。
“她怎麼來了?”
陸塵心焦意亂,躲在裡麵來回踱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哢。
周川開門走了進來,“我說你怎麼搞的,就隔了幾步路,你給我打什麼電話?”
“嗓門彆那麼大好不好?”陸塵趕緊把門關上。
“弄什麼這是,神經兮兮的?”
“馮揚怎麼來了?”
“公司剛和她們那邊談了個項目,人家來對接細節啊。”
“我怎麼不知道?”
“還沒敲定呢,人甲方得先要我們拿方案,你快出來吧,抓緊熟悉下資料。”
陸塵立刻慌了,“怎麼,這活兒不歸你嗎?”
“什麼鬼,和馮揚公司以前的合作不都是你負責的?”周川覺得這家夥又想偷懶,“我可沒工夫理你這茬,明天就出差了。”
心知想要將外麵的女人躲過去不太現實了,陸塵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你先走吧,我還有點事兒。”
“抓緊點兒把藥吃了啊,省得一會兒在彆人麵前犯病,多丟人。”周川邊走邊說,語氣一股莫名其妙。
陸塵沒空和他逗悶子,點著鼠標在電腦前翻來覆去。
上次在餐廳發生的情況讓他現在都覺得很尷尬,隻能先扮忙,能躲一會兒是一會兒。
……
咚咚!
十幾分鐘後,敲門聲響起。
“我可以進來嗎?”
“哦,請進。”陸塵摸了摸鼻子。
“你們公司可真是越來越硬氣了啊,客人到了不出來迎接就算了,還得晾彆人半個小時。”
門應聲打開,一個女人站在門口。
陸塵有些尷尬,“誒,是馮揚啊,我今天事情有點多,還真不知道你要來……”
“彆裝了,我都見到你剛才扒窗根兒偷看我了。”馮揚揭穿。
謊話被毫不留情地揭破,陸塵乾笑兩聲,在飲水機旁倒了杯水。
“給。”
馮揚沒有接,而是先轉身把門關上。
“關、關門乾嘛?”
馮揚沒有言語,那雙會說話的俏麗眼眸卻直勾勾盯著前麵的男人。
陸塵悄悄歎氣,奈之若何地左顧右盼,不與她對視。
此刻的屋子裡,這一男一女的相處氣氛有說不出的彆扭,讓隨便什麼人見了幾乎都能認定,他倆之間肯定有事兒。
坦白說,幾乎和她有過交集的所有人都評價馮揚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孩兒。
樣貌、身材、家境、工作……反正亂七八糟的屬性全都拉滿了。妥妥的六邊形戰士。
時間仿佛在某個瞬間僵住了。
“嘶~”直到陸塵被手裡的熱水燙疼,這間辦公室裡才重新恢複動態。
馮揚眼睛微微彎起,走過來接過水杯,指尖卻毫不避諱地停留在陸塵的手背。
“咳咳,先坐吧馮揚。”陸塵不動聲色抽回胳膊。
於是女人順勢坐下來,嘴上卻還是保持安靜。
她穿了件白襯衫,簡約之餘偏偏妝容又很精致,波浪長發自然傾瀉下來,隻安靜坐在這裡,就像一朵隨時準備盛開的白花。
“我來這兒,主要為三件事。”馮揚輕啟朱唇。
“不是就談一個合作項目嗎?”
說話被打斷,馮揚也沒有不開心,她雙手環抱,又開始無聲盯著陸塵,眼中的神采無限接近於含情脈脈。
陸塵被她這招給搞怕了,“……說吧。”
“第一,祝百年好合。”
“你?你怎麼知道的?”
他難以置信,明明求婚那晚才過去沒多久啊,這麼快滿世界就知道了?
不過他不再繼續問下去,怕又打斷馮揚的話。
“第二,這次要談的項目算給你的新婚禮物。”
“第三……”她卻停下了。
“第三是什麼?”
“這第三嘛……我打算讓你來說,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第三件事就是什麼。”
——手中捧著的那杯熱水正在緩慢的降低溫度,馮揚心無旁騖地觀察升騰的熱氣。
“我、我們還是聊聊工作上的事兒吧。”陸塵眼神飄忽。
“還是那句話,如果你認為我們之間隻剩下工作可以談,那就隻談工作。”
馮揚眼睛裡有一種能在人心上撕扯開一道口子的狡黠,“可是之前因為工作之外的事情約你去餐廳,你不也去了?那就說明我們可以不用隻聊公事。”
“哎呦我的姐,咱能不能正常點兒,你老這樣弄得讓彆人看見還以為我們倆有什麼事兒呢!”陸塵有點繃不住了。
他不是蠢貨,隻是在委婉示弱,畢竟工作上交集太多,和馮揚或多或少也算朋友,話講得如果太強硬,分分鐘就得傷和氣。
“——哦,我們倆能有什麼事兒?”馮揚似乎也很喜歡見到這家夥無所適從,不知前後的摸樣。
陸塵垂眸,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與馮揚的相處就奇怪成了如此地步。
以前的她,溫柔大方,矜持有禮,並且在工作上跟自己有著獨一無二的默契。
可自從上次後……簡直搖身一變,成了處處挑逗人心的女流氓。
為什麼,為什麼非要弄成這樣,一點體麵都不顧呢。
難不成我真是那種萬裡挑一的香餑餑?
陸塵苦笑著揉揉腦仁兒,開門見山:“我都是要結婚的人了,上次去餐廳見你之前就買了戒指,隻不過為了保密才沒宣揚而已。”
見馮揚沒反應,他甚至威脅:“我未婚妻很厲害的,你彆……”
“哪裡厲害?”
“漂亮過你,聰明過你,一旦見麵就會讓你自卑的那種厲害。”涉及到秦若雲的形象維護,陸塵也顧不得理彆人的感受了。
“哈,的確啊,現在倒是可以堂而皇之地拿那女的出來做擋箭牌了。”
“其實,你應該告訴她的。”馮揚雙瞳翦水,倏然起身。
“啊,什麼……?”
“你應該讓姓秦的那女的知道,她找的男人並不是理所應當就該屬於她。”馮揚繞過辦公桌朝著陸塵接近。
“估計在那女的心裡,結婚隻不過是穿著婚紗,從容不迫地喝兩杯喜酒那麼簡單——她不是向來都那樣嗎?”
馮揚走到陸塵身邊,一把按住他的椅子,突然彎下腰,又準備做之前在餐廳裡做過的事情。
“向來哪樣……哎!你彆……”陸塵不著痕跡地閃開,心卻快要跳出來。
見他這樣,馮揚重新站直,嗔怒和羞赧在水汪汪的眸子裡迅速掠過。
“還挺有經驗的嘛。”
“好了,不要再鬨了。”陸塵很決絕的製止,態度也跟著鎮定下來。
不能說假話,他能夠很清晰的感覺到馮揚的情緒如波濤般翻湧。
為自己翻湧。
但他此刻更多的是無動於衷。
就像他回憶起前幾天晚上,秦若雲在自己眼前戴上戒指時的那種眼神,也是同樣的無動於衷。
陸塵忽然警覺,秦若雲好像最擅長的就是,當自己在她麵前心潮澎湃乃至將要許下山盟海誓時,她卻十分不耐煩地擺出一副“那又怎樣”的神色。
她就通過這樣的方式讓人會在事情結束後仍持續想著她。
而當你心裡想著她,那麼就會自然而然去模仿她。
馮揚十分不滿意陸塵的舉動,她收起了所有情緒的對外表露,“好了,工作之外的話題我們現在大概都不再感興趣了。”
“那麼第三件事……”
“祝百年好合。”
“不、不是已經祝福過了嗎?”
“剛才那個作廢吧,這次是真心祝你和她,百年好合。”
馮揚快速轉身,不讓他看自己臉上的表情,也無過多糾纏,朝門外走了出去。
……
雖是下午,但天氣宜人,太陽相安無事的掛在空中,沒什麼存在感。
火車站廣場上,人流不息。
秦若雲駐足在出站口,目光接連不暇地張望,在一張張陌生的麵孔中尋找著。
她時不時抬手看表,雖然已經等了許久,臉上卻沒有不耐煩的表情。
“——快猜我是誰?”
突然間被蒙住雙眼,秦若雲稍稍被驚住,隨即又反應過來,她沒好氣的開口倒數:
“三……”
“二……”
“好了好了!”那人鬆開手,嘴裡嘟囔著繞到秦若雲麵前。
看到的確是自己期待的臉,後者的心放鬆了下來。
“姑姑!”
那人笑嘻嘻的,拖著個行李箱,馬尾辮跟著動作的幅度搖擺,稚氣未脫的小臉還帶著些嬰兒肥,儼然一個青春少艾的小丫頭。
“累不累?”秦若雲伸手整了整這丫頭亂糟糟的衣領。
“才不累呢,姑姑你大恩大德放我回來,彆說坐一個小時高鐵,就是十個小時也不累!”這丫頭邊說邊手舞足蹈。
“去去去,彆在這現眼了。”秦若雲製止她,可眼睛裡的笑意卻藏不住。
“餓嗎?”
“有點……”
“想吃什麼?”
“大虎哥家的麵!”丫頭滿是興奮。
……
轉街過巷,在一家酒樓裡。
現在的時間還沒到飯點,一樓前廳居然就不剩幾張空桌子了,並且門口三三兩兩仍在進著人,隱隱有排隊的趨勢。
而在某個無人在意的角落裡,有個不修邊幅,甚至渾身都已經發散著難聞味道的小老頭。
他的眼睛通紅,很明顯缺乏休息,此刻正小心翼翼不斷對外麵張望。
“——小霏霏,麵來嘍!”
一個五十歲出頭樣子的光頭漢子穿著圍裙,端著餐盤,笑模笑樣走過來。
“哇~大虎哥,我在學校吃食堂的時候就最想你做的麵啦。”被喊作小霏霏的丫頭眼睛眯成月牙,語氣迫不及待。
秦若雲有些不好意思,“大虎,就吃碗麵,在外麵大廳就行了,還特意用店裡一個包間是不是……”
“二姑婆,外麵亂糟糟的,以前咱是沒那條件,這孩子來了隻能隨便找個地兒就坐著吃。”
大虎朗笑著,聲音寬厚中氣十足,“現在這店越開越大,霏霏放開了吃!”
小丫頭霏霏抬臉,古靈精怪地跟大虎擊了個掌。
包房裡空曠又安靜,但若是現在有旁人在,想必會驚疑這個如此不和諧的畫麵。
一個中學生小女孩跟五十多歲的大叔叫哥,而這個大叔又稱呼秦若雲這算起來差不多能做自己女兒的人為姑婆?
既沒大也沒小……
“霏霏,快謝謝大虎哥,忙成那樣,還得親自下廚給你煮麵。”
“大虎哥,你再等等嗷,等我長大了好好孝順你。”
“你這丫頭……說的什麼話。”秦若雲捏了捏霏霏的臉。
大虎坐在靠門的位置,樂嗬嗬點了支煙。
“二姑婆,我以前擺路邊攤的時候,你就帶這孩子來吃麵,我就眼瞅著啊,來一次,她就長高一點,來一次就長高一點……”
大虎伸手比劃,笑出了聲:“彆說小霏霏了,就是你,那時候也才不過是一小孩兒哈哈哈。”
秦若雲也笑,眼睛注視向埋頭吸溜麵條偶爾被燙嘴的丫頭,漫長的歲月就在一句話裡,如煙霧般輕飄飄。
她看了看周圍堂皇的環境,“真是變了好多。”
“是啊,霏霏第一個本命年都過啦,你快點加把勁兒,咱們這一支得趕緊人丁興旺起來哈哈哈。”
秦若雲無奈掩麵,催婚的老話題又開始了。
“唉?不對!二姑婆,你這是……”
大虎眼睛一閃,察覺到不尋常,站起來看向秦若雲的手指。
那枚戒指在燈光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