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車流如注,燈光不斷閃爍著。
餐廳裡,服務員走走停停,夾雜著彆桌食客們不大不小的交談聲……
“——我沒問題了。”秦若雲說。
“啊,什麼?”
“關於結婚的事情,我沒問題了。”她補充。
對麵那個姑娘的話令陸塵陷入了片刻恍惚,像是屏蔽了四周嘈雜的環境,一下子把他拽到了另一個平行世界。
“我有點沒明白,你的意思是要和我……”
陸塵拿起麵前的杯子,儘管他並不渴,但這動作能掩飾掉一些慌亂。
“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兒,我隻負責自己的意見。”
秦若雲麵無情緒,外麵不知什麼光恰好掠過她身上,盤起的長發映著暖色的光澤。
“也就是說,我讓你嫁給我,你就會嫁給我?。”
“可以這麼想。”
乾乾脆脆地說完,也不等回應,秦若雲身體微微後傾,就不再言語了。
這就得了?陸塵腦袋迷迷糊糊,三兩句話就把結婚的事兒定了?
即使這個動作很幼稚,但他還是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判斷沒睡醒的可能性有多大。
很疼……
秦若雲已經開始動筷子了,故意不看對麵的他,視線遊離向桌上的飯菜,時不時地還會拿起手機點兩下。
她的一舉一動都比對麵人自然的多。
陸塵深呼了口氣,一邊埋頭吃飯,一邊隻敢悄悄用餘光打量她。
……
從相親開始到現在,大概已經過去半年的時間了。
和今天餐桌上的狀態沒什麼差彆,兩人一直保持著這樣一種不遠不近的距離。
她簡直是完美的。
這裡的完美不是說她是天下第一大美人,也非在指她是某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相對於陸塵自身的條件,她的樣貌姣好,學曆和工作也不錯,得到了家人由衷的喜歡。
門當戶對、年紀相仿、家境清白、獨生子女……這一套組合,完全就是比著陸塵爸媽夢裡兒媳婦的樣子活活變出來的嘛!
當然了,在女方家庭的眼中,陸塵這樣的相親對象也還過得去。
大家都說,這一男一女簡直就是珠聯璧合的好姻緣,合適到任誰見了也不會眼紅那種。
而有時,過分的天造地設反而是壓力,這感覺在最近尤甚,他們每次相處,都被一種以結婚為目的的氛圍緊緊縈繞著,以至於討論其他話題都顯得不務正業。
家長的積極撮合和期許,以及身邊同學朋友們陸陸續續的結婚生娃,不斷在給自由散漫的獨身時光按下倒計時。
一根稻草從來壓不死駱駝,緊迫感都是逐漸累積的——
可讓人踟躕的是,陸塵自己知道,他和眼前這姑娘,有點不來電。
“那啥……我、我們……”
他張了張嘴,話說半截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嗯?”
“就、就是說,沒在開玩笑吧?這麼大的事兒現在提出來,是不是有點突然?”陸塵試探著問。
“突然嗎?無所謂啊,除非你不想和我結婚。”
秦若雲慢條斯理地回應,聲線與神情都沒有太大的起伏,讓陸塵猜不出她的心思。
她沒有化妝,但臉上有一種細膩又健康的白,微微偏瘦,可線條極為勻稱,漆黑如夜的眼眸間一塵不染,仿佛再繽紛的色彩都沒機會駐留於此。
陸塵最多也就能和她對視三秒,就不由自主開始躲閃。
沒辦法,每次對著秦若雲,時常都讓他想起樓下鄰居家裡那隻漂亮但總是寧肯睡懶覺不見人的大花貓,又或者以前學校門口那顆無論蹦跳多高都觸摸不到的紅楓樹枝椏。
總之就是……隔著點距離。
否則相處這麼久,她的性格為何還完全捉摸不透。
怎麼會、怎麼會有人以這麼蠻不在乎的態度談論自己的婚事?又或者她隻是不在乎自己?
陸塵如此這般思考著,擰巴、彆扭、想不通……
“如果真要結婚,你準備好了嗎?”。
秦若雲放下筷子略作停頓,望了望窗外,“其實我這叫掌握主動權,轉移注意力,你身上實在挑不出什麼大問題,我爸媽又喜歡你,如果我現在鬆口,壓力就全是你的了。”
“這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嗎!”
陸塵大為震驚。
秦若雲聳了聳肩,算是默認,她將頭靠向椅背上,又擺出了那幅標誌性的慵懶神態。
陸塵有些哭笑不得:“轉移矛盾不要緊,但你真的不怕我同意嗎?”
“有區彆?”
秦若雲隨口說著,話裡藏著陸塵能夠察覺的言下之意。
“是,我承認我的性格比較深思熟……優柔寡斷行了吧!”見秦若雲掃向自己,陸塵眉眼訕訕。
後者黛眉微蹙,直白道:“有的東西該表態總要表態,拖是拖不過去的。”
話已經說到這了,看來這是玩真的……得出結論後,陸塵也不再有彆的想法。
他的視線終於穩穩在她臉上降落,多看一秒就多一分專注。
手握著水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憋了半天才終於鼓足勇氣問出最後一道疑慮:
“既然這樣,那……你究竟喜歡我嗎?”
“噗!”她這時的笑很不給麵子。
陸塵被搞得一臉懵,有些不忿:“我就知道你會嘲笑我……”
“否認愛情難道就是聰明人的必備條件嗎?”
於是秦若雲表情認真起來:“這種話在我麵前說一說就好了,否則會很快暴露的。”
“暴露?暴露什麼?”
“你們外星人千裡迢迢潛伏到地球上的事兒。”
還愛情,那東西分明是需要隔著若乾光年的情況下對人類進行偵查,才能發現的錯誤情報。
……
剛剛入秋的石門市微風陣陣,有著夏夜裡所不能具備的心曠神怡。
星星點點的光亮鋪滿街道,最終彙集為城市的輪廓,與高懸的那輪明月相互遙望。
秦若雲和陸塵並肩而行,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沿途的各色燈光不停地拉扯著兩人的影子,時長時短,時重時淡。
從餐廳出來後,兩個人之間就沒什麼言語上的交流了。
他們都保持著緘默,於是在這熙熙攘攘的街道,一種違和的靜謐感環繞在他們周圍。
好半天,陸塵才再次打破僵局:“我們是不是該再了解一下?”
作為一個積極的人,所謂海誓山盟之類,他不是沒有質疑過。
那些失敗的婚姻、可笑的家長裡短乃至心灰意冷後的反目成仇,是能徹底消磨掉一整個人生的。
但作為旁觀者視角,就像一個人不管怎樣也應該嘗一次沒有吃過的水果,不先體會過戀愛的滋味,就稀裡糊塗結婚過日子,好像……有點虧。
隻是對此稍有些不鹹不淡的質猶疑,上天就要許配給自己一個完全不相信愛情的姑娘,老天爺也算有求必應了。
“讓一個不了解你的人心甘情願地嫁給你,難道不夠有成就感嗎?”秦若雲的語調依舊淡淡。
“也有道理,可萬一……”
陸塵:“人都是很複雜的,你就說我吧,表麵上是個積極向上的三好青年,可萬一呢?萬一我背地裡是個衣冠禽獸,萬一我看似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邪惡肮臟的心靈呢!”
他越說越上頭,不停抹黑自己。
其實認真說來,一個姑娘能夠態度肯定地將自己的婚姻決定權交到他手裡,無疑是天大的好事。
但現在的陸塵,情緒被完全的帶動了,已經沒有清醒可言。
從餐廳出來後就有意無意的跟秦若雲對著乾,談話在他這裡已經成了愚蠢的爭鬥。
“沒關係,就算是那樣我也認了,從古至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都是作為女人的覺悟。”秦若雲一邊說一邊憋笑。
身邊人的弱智言辭讓她深感滿意,她早已對這家夥摸的透透的,他的情緒每每被自己調動,思維每每正中自己下懷,都能帶來不小的樂趣。
再次被噎住,陸塵隻好轉過頭重新打量起身邊姑娘的側顏。
嫁雞隨雞這話不假,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八成描述的是自己將來的生活。
這個女人,果斷、理智、甚至雲淡風輕地就把這麼大的決定權扔給了自己,想要換取的卻是後麵彼此間更重要的,對婚後生活的最終解釋權。
沒有拐彎抹角,沒有疑慮不清,這個選擇甚至純粹到隻剩下點頭或搖頭。
她剛才至少用了三招。
釜底抽薪、偷梁換柱還有隔岸觀火。
活了二十八年的陸塵自知,麵對這個如同漫畫裡女反派般的對手,起碼在今天,他徹底失去了還手之力。
此刻的他跟在秦若雲身邊,幫人家提著包,活像個窩囊小弟。
秦若雲抿嘴,目光裡滿是輕鬆,與身旁的他眼神接觸,那種儀態仿佛就是在說:
——麵壁者陸塵,我是你的破壁人。
腦袋現在一團漿糊,索性就不想了,陸塵一把牽起秦若雲的手,就著夜景向前溜達。
他罕見的沒話可說,突然很想散步,石門的夜景還是很好看的。
感知著掌心裡的溫度,秦若雲也不抵觸,反而配合地和他縮近距離。
並無絲毫抵觸,從初次見麵開始,她就喜歡看到這個家夥每次來和自己約會都得隆隆重重打扮一番,然後卻一次次吃癟乃至分彆時六神無主,不知前後的模樣。
關於婚姻的抉擇,若是哪天這個男人手捧鮮花,舉著鑽戒深情款款來求婚,才會讓自己瘋掉。
對於她來說,如何步入婚姻的殿堂,簡直是人生中最嚴肅的事。被所謂浪漫的儀式感以及今天說完第二天就不算數的情話模糊掉的頭腦,剝奪自己冷靜思考的權利,是絕對不能容許的。
像這樣不說話多好,不說話就代表默認,至於牽牽抱抱的,也無非是無奈之餘,彰顯一丟丟作為男性的主動權罷了。
嗯——完美到不能再完美。
……
落葉總是在夜裡才偷偷掉落,黃色街燈昏黃不定,將每一個過路人的輪廓傾瀉在地上。
伴隨著腳踩落葉的沙沙聲,兩個人已經來到了秦若雲家的樓下。
他們還維持著牽手姿勢,陸塵有些心不在焉,秦若雲則體會著他的心不在焉。
“我今天的表現是不是特彆差呀?”
陸塵有些不好意思,臨到分彆才醒悟到,自己幾乎把身上全部的缺點都讓人家見識到了。
實話講,如果她今天一見麵就小鳥依人,委屈巴巴地盯著自己,哪怕一個字不說都好,陸塵敢保證,他會做義無反顧那個。
可……不得不承認,今天晚上確實上演了一幕大大方方的姑娘和扭扭捏捏的小夥子之間的對手戲。
似乎在任何電影裡,這樣對立的兩個角色間都不會有什麼交集,但是在現實裡,他們已經在交流結婚了。
“為什麼這麼說?”
“我今天應該給你一個答案的。”陸塵撓了撓頭,沒有忘了正題。
朦朧夜色下,他的眉眼乾淨柔和,五官也恰到好處,——這樣一張臉若能自信起來的話,也算是足夠讓人一見鐘情的級彆。
“那你現在想給我答案嗎?”
“我不……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讓我再……”陸塵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已經後悔提這茬了,這件事最好的處理方式分明是先含糊過去再回去慢慢考慮。
隻是平複不了的大腦支配著語無倫次的嘴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