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橫斜(1 / 1)

半年多下來,言朔在京中的日子似乎又回歸了平淡。她依舊在學業和府務之間忙碌,操心著弟弟的起居成長,傍晚也還是會如期到廢園習武,隻是身旁少了一個陪伴的人。

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她時常坐在兩人一起用餐的石桌前,望著那棵枯樹發呆。寒冬日近,天總是黑得格外的早。不知道他是否也在同一片天空下,看得見同樣的月亮。

有時候,她也會靜靜地在燭光下寫信給他,卻總是猶豫再三,不敢寄出。她怕,怕自己會越陷越深,怕自己無力自拔。

他們二人的相處從來都不為人所知,書信往來更是無從說起。而且,她隻知道他是在北境,可卻不知道他現在具體身在何處,又在做些什麼。她還會擔心她的信會不會耽誤他的事情,會不會被他人看到,會不會被敵人截取……

蒙摯似乎也有著顧慮,因為自始至終他也沒有給她寫過信。

隨著時間一日一日過去,言朔越來越覺得,自己和蒙摯就像是兩條相交的直線,在短暫的瞬間相遇、纏繞片刻,然後便越走越遠。

她自己在府中的消息原本隻來源於爹爹朝堂之上的見聞,但是言朔已經打理府中事務幾年,侯府在各個莊子的產業和人手爹爹都已經讓她漸漸接手,一來二去,她也開始著手建立各個莊子上與外界之間消息往來的渠道。

隻是她閱曆尚淺,除了侯府的基本社交和莊子鋪子的商業聯係之外,並未有多少人脈,更不曾結識過什麼江湖人士;爹爹也是有意鍛煉她,在此事上並未過多插手,這消息網的草創進行得舉步維艱。

而在金陵城裡,她往林府去得越發勤了,起碼在那裡,所有消息都是最快傳到的。

其實在戰前的這兩年裡,自然不止言朔一人在努力成長。小殊也已經在赤焰軍軍營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因此,這次大軍出征,他極力想要爭取隨父帥前往北境。

雖然最終還是未能如願,但他也依然心心念念關注著戰場的情況。前日言朔聽小殊提起,他自己也想要在後方收納年紀與他相仿的新兵,從頭組建新營,連名字他都已經想好了,要定名為“赤羽營”。

言朔隻是笑著聽著。她知道,小殊言出必行。他現在還不到十四歲,等到訓練新兵時,估計也要年滿十五以後。不過……或許不久後,他與蒙摯,也會並肩作戰吧。

而到那時……自己,又會在何處呢。

言朔垂下眼眸,心中五味雜陳。到時候她也會及笄。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

很快又是一個冬天來臨。

快到年節,言侯府的人情往來,尤其是關係相近的幾家後院的走動事宜,都已經是言朔在主持了。

這日,言朔為了答謝蒞陽公主平日裡對幼弟豫津的照顧,特來謝侯府走動。她其實見這位謝侯爺的次數並不多,隻知道謝侯襲爵後與蒞陽二公主成婚,家中子女有快滿五歲的兩姓之子蕭景睿,和小一歲的嫡女謝綺。

現在蒞陽公主又已經懷有身孕,但謝侯爺卻在入秋時就去了東海的邊境。

其實不止謝侯爺,言朔聽爹爹說,前些日子尚陽軍也已經開拔去往西邊夜秦的邊境線鎮守,防止這些周邊小國在大梁和大渝交戰期間趁虛而入,作亂邊境。

言朔在正廳陪蒞陽公主坐了一會兒,一同在的還有天泉山莊來做客的卓夫人。見蒞陽公主似乎麵有倦色,言朔想起母親當年懷著弟弟時的辛苦,立刻有眼色地告退說要找豫津他們去玩,不打擾她們二人敘話。

可豫津那邊正與景睿玩得開心呢,她也不忍心這麼快就帶他回府。還好謝侯府的花園裡景致頗為幽靜,謝侯爺又不在,府中看起來人手少了許多。言朔剛好也想出來走走,在派人稟告過蒞陽公主之後,便獨自一人入了花園賞聞梅花去了。

時節臨近大寒,侯府深處的梅花暗香浮動,開得正好。言朔繞過幾處假山石,第一次發現這謝侯府裡竟然還有如此清幽靜謐之處。之前來謝侯府,她要麼隻是在廳中寒暄、要麼帶豫津去找景睿,要麼就是將豫津放在侯府就去宗學了,總之每次是都步履匆匆,她還從未曾獨自進入這花園中賞玩過。

可她本以為自己正在這空無一人的花園裡獨享著沁人心脾的梅香,卻不想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恭敬的聲音:“縣主……”

言朔嚇了一跳,因為她方才並未聽見任何腳步聲。她迅速轉身,回頭看向聲音的方向,隱約看見假山石後走出一個人影。

言朔看清了來人,很快鎮靜下來。

隻見眼前的少年對她微微彎腰,抱拳行禮,說道:“在下卓青遙,冒昧打擾,還望縣主莫要見怪。”

剛才在前廳,她已經見過這位景睿在卓家的兄長,知他是隨母親來探望蒞陽公主的。因為豫津與景睿年紀相仿又從小交好,她自是早就聽說過景睿的身世,也知曉天泉山莊和卓家。

她點了點頭,微微眯起眼睛,不知來人何意。

他看上去跟小殊景琰差不多大,麵容乾淨,眼神明亮,隻是神色似乎帶著點緊張局促。

卓青遙站直身子,猶豫片刻,開口道:“縣主……在下想請教一事。”

言朔心中疑惑。言侯府與天泉山莊素無往來,甚至連跟謝侯府都隻是因為弟弟,這幾年才越發走動得勤了。這位天泉山莊的少莊主此時來找自己,究竟能所為何事?

但她麵上不顯,隻道:“卓公子但說無妨。”

卓青遙有些猶豫,但目光卻似乎透著真誠:“方才在前廳,見過縣主。隻是……在下有一事相詢,不知當講不當講。”

言朔微微頷首,卓青遙看著她落落大方的回應,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辭,才終於開口:“之前,我在門廊處偶然看見您與言小公子入了府……縣主,在下並無窺探之意,隻是在言小公子差點摔倒時,我見縣主及時上前拉住了他。那時我就見您步法敏捷、身手不凡,而且這般步法……”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這步法,在下隱約似乎在哪裡見過,但是始終未能回憶起來,這才特來請教……冒昧打擾縣主賞花的興致了,還請您見諒。”

言朔心中一沉。

她沒有想到那時候的下意識之舉竟會有人看見。而且她習武之事本就隱秘,除了爹爹和蒙摯之外再無人知曉。所有人都隻知道雲書縣主的才學,但從未有人能看得出她弱柳扶風的外表下藏著功夫。

可是眼前這人……她麵色微變。

卓青遙見狀連忙解釋:“縣主莫要誤會,在下並無惡意,隻是……”

言朔沉默一息,麵無表情地答道:“卓公子說笑了,我並不會武。”

卓青遙一愣,接著道:“可是……在下明明看見……”

“想必當時我隻是自己也差點摔倒,而且又是一時情急去撲救幼弟,讓您見笑了。”言朔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暗驚。

她從未想過,自己在那兩年裡跟隨蒙摯學到的武藝,竟會有被人識破的時候。

卓青遙聞言,眉頭微蹙:“可是那步法……在下自幼習武,對各家武學的身形步法都頗為熟識。方才見縣主步履輕盈、下盤穩健,便知縣主定是身懷武功,可在下怎麼也看不出……”

言朔歎了口氣,決定繼續裝傻:“許是卓公子看錯了,我確實不會武。我言家自幼詩書傳家,我一個弱女子,怎會習武?”

卓青遙一臉茫然:“可是在下明明看見縣主扶住了言小公子,若不是身手敏捷,怎能做到?”

“我身為長姐,扶住幼弟是舉手之勞,何須習武?”言朔繼續矢口否認,可她也已經看出,麵前這人似乎並非是有意糾纏,而是實打實地滿臉都透露出疑惑。

卓青遙擰著眉頭:“可是……可是……那步法明明就是……”他眼神向右上方瞟去,似乎努力之下還是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詞來描述。

言朔看著眼前這個有些憨直的人,心裡也漸漸有了些計較。

“卓公子想問什麼?”她緩和了神色,柔聲問道,目光卻緊緊盯著對方澄澈的雙眼,想要看出他是否有什麼隱藏之意。

她突然變得和風細雨的語氣讓卓青遙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在下隻是好奇,是哪位高人、哪個宗派教出了縣主這樣……深藏不漏的身手。”

見對方依舊不說話,他又補充道:“縣主放心,在下絕非無事生非之人。隻是在下跟隨父親學武多年,對各門派武學也算有些見識,但這般步法,絕非江湖中的泛泛之輩所教……這才忍不住一問。”

言朔抬眸,無意間看見了眼前人似乎變得微紅的耳尖。

卓青遙見言朔半晌不語,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他自幼便是個直性子,有話便說,絕不扭捏。但不知為何,在這位雲書縣主麵前,他卻莫名有些緊張。

言朔沉默片刻,決定繼續隱瞞自己的習武之事:“或許卓公子曾有所耳聞,我與皇七子還有赤焰軍林帥府上的公子林殊、霓凰郡主自小一同長大,他們都是武學紮實之人,或許是因為耳濡目染……”

卓青遙聞言一愣:“可……縣主的身手絕非隻是耳濡目染那麼簡單……”話說到一半,卓青遙便自覺失言,連忙住口。他垂下頭,拱手道:“是卓某冒失了,還望縣主莫要見怪。”

言朔見他麵上的緋紅,突然覺得心情放鬆了些許。她彎了彎唇角,輕聲問道:“卓公子為何對這事如此好奇?”

卓青遙聞言抬頭看向言朔,對上她含笑的眼眸,瞬間移開了視線:“實不相瞞,在下自幼便喜歡習武,對武學一道也頗為癡迷,因此對各門派武學都略知一二。方才見縣主步法奇特,這般身手,實不像未習過武之人,便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他說到這裡卻突然頓住,眼眸凝住一瞬,接著閃過一絲了然:“原來是這樣……”

言朔心裡一跳,不知他想到了什麼。

卓青遙抬眸看向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縣主與林公子交好,想必也同他的騎射師傅蒙二公子熟識。蒙二公子武藝高強,縣主或許,也有得他指點……”

言朔心中一驚,她沒有想到,卓青遙竟然會猜到蒙摯身上。她看向卓青遙,卻見對方一臉篤定,似乎認定了自己的猜想。

“原來如此,您的步法確實有少林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