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車沒有了。
車子是婚後我們一起省吃儉用四年買下的,我們商量可以暫時沒有自己房子,但必須得有車——因為我們隻能居住在中8區東南邊界附近的貧民區,而工作地點位於西部產業園。如果沒有車子,我們每天需要花五個多小時在通勤上。
如果我們睡眠足夠好,能在充滿汗臭和喧囂的地軌裡睡著,那麼我們可以擁有健康的八小時睡眠製——回家路上的兩個半小時,回到家相擁而眠的三小時,再加上起床趕往工作區的兩個半小時。
親戚朋友告訴我,近年環境變化越發詭譎,異物入侵、輻射塵暴、頻繁地動,聯盟為保證人口數量提出一係列激勵政策。隻要我的妻子能保證每年一胎,十一二年後僅憑聯盟獎勵,我們就可以在城區附近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並且直接提升公民層次。
我和妻子乍一聽都覺得恐怖,她說一起工作雖然辛苦,但知道是為自己苦,熬上幾年總能進一步。
這是我們的夢想——辛苦幾年換前進一步。
可是兩年前,妻子的這半步停滯了。組長的親戚從學校畢業,直接頂替了妻子的位置。妻子的委屈我無能為力,甚至還要時刻小心稍有不慎自己也會被“更優秀的人才”代替。
辛苦六年,我的夢想快沒有了。
失業大半年後,妻子提出想趁此空檔懷孕生產,照顧孩子的同時可以做點零工。我知道她在想什麼,一家醫療機構推出“神聖母親”守護基金,懷孕並選擇孕期在該機構產檢,可以獲得援助基金。
半年前,妻子查出懷孕。妻子很開心,娘倆都很健康,每次檢查後都會收到一筆補助,覆蓋檢查和藥品開銷後,還有一部分寬裕。
我更加小心地養護自己的車子,因為它是能最快趕去醫院的必需品。
可昨天,我遇上了地裂。
我的車載導航的信號會發生兩三秒的時滯,這是車子價格和層級決定的,購買的時候我就知道。所以當我反應過來有危險時,右前輪已陷入一段裂隙。
那時我是可以左打方向盤逃脫升天的。可是,左側湧上來的車輛讓我措手不及,那輛車的品牌層級我認得,如果我撞上它,是否會發生側翻或連環撞擊先不論,但我一定會賠得傾家蕩產。
聯盟財產保護法嚴格完善,為保證有產者權益,我可能會被強製收回所有資產賠償車主,甚至會被取消租房資格,那到時候就隻能去住魚龍混雜的黑戶聚集地。妻子預產期臨近,經不起任何折騰。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腦子那麼靈活,在短短兩秒內能思考那麼多。
我的車沒有了,妻子孕八個月。
昨晚我步行四個小時回到家,妻子擔心地伏在我肩頭流淚,“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她情緒不穩,我內心慌亂,我提出當晚就叫救援車入院待產。
“你瘋了嗎?提前一個月住院,我們哪有那麼多錢?再說我不是好好的嗎?”
她紅光滿麵地安慰我彆瞎想早點睡,事實上我這一覺也確實睡得格外沉,早上是被妻子的電話鈴聲吵醒的。
我接起電話,那頭甜膩的女聲問怎麼昨天沒去產檢,我驚覺自己的失誤,下意識去撫摸妻子的孕肚。
不對!這觸感不對,妻子的肚子如漏氣的皮球般有些鬆垮,她閉目咬牙,皮膚透露出不正常的青紫,整個人止不住地蜷縮打顫。
救援車很快趕到,妻子隻在被抬上車時睜眼看了我一眼,就又被拖入夢魘般痛苦地閉上眼。
我祈禱快一點再快一點,我祈禱一路順利直達醫院。
可上天不聽我禱告,它覺得單薄生命太無聊。
路上兩輛自動駕駛的車彆在一起,事故發生得比較離奇,兩車的智能算法都判定自己有道理。我下車幾乎跪倒在地一路哀求過去,能打開車窗聽我說兩句的僅是個例。
“就你著急嗎?我們誰不著急!我可是西1區頭部藥企分公司職員,一旦我遲到就會被開除,我的履曆裡會永遠標注被頂級財閥企業開除,我餘生再彆想找到工作!到時候我一家老小的命又有誰來負責!”
……
上午11點28分,我的家沒有了。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保護好車子,今天就能及時送妻子去醫院。如果我保護好車子,昨天就不會步行回家耽誤了產檢,她的異常興許昨天就能被發現。
男子又哭又笑,東倒西歪地站起,魔怔般走向夏芒,“神母為何不愛世人?神母為何不救眾生?”
“啪”,江明野一槍打中男人右腿,男子撲通跪倒在地。
“不要前進,待在原地。”
男子充耳不聞,麵容扭曲地膝行向前挪動,“神母為何不愛世人?神母為何不救眾生?”
【精神力強度-10%】
夏芒眼珠不錯地盯著那雙逐漸亮起的眼睛,一層深藍硬殼緩緩覆蓋整個眼球,撐得眼眶越來越大,最後幾乎占據了半張臉。堅殼內部,一隻通體純白幼蟻歡快爬行。男人脖頸皮肉開始鬆弛堆疊變得一節一節,皮膚白化向白蟻的顏色轉變。
江明野站在男人身後看不見其麵部變化,但探測設備不斷發出警報——新的入侵場域正在形成。
“砰”一聲槍響,男子直挺挺倒下,一顆子彈洞穿幼蟻遊蕩的眼睛,入侵場域形成被打斷,退潮般迅速散去。
“如果你們需要這具屍體,請你處理好。”夏芒收起槍轉身就走。
“他不在你的收容範圍?”
“對。”
夏芒說著不能收容,但係統麵板的【收容】選項卻是亮著的。她並不想去嘗試收容男子後是會和無生命的跗節一樣直接消失,還是被淨化產生未知的生物。
收容是任務,但夏芒認為這並不排斥她有自己的選擇。她不想因自己的出現改變靈體獵人處理被入侵人類的方式,更不想因自己逆轉他人的生命軌跡。
外麵毛球已織好網兜,正在蹦跳著四處撿拾收容立方。夏芒蹲下低頭幫忙,小白似有所感,緩緩挪動到夏芒麵前,像個眼罩似的貼在了她的雙眼上。
夏芒伸手拖住小白沒有拉它下來,保持這個姿勢調整呼吸節奏,她用意念詢問小白:“我覺得好像被那個人影響了精神力,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小白沒有回答,隻是降低身體溫度向夏芒貼得更緊了些。冰涼包裹在眼前,安撫了夏芒脹痛的雙眼和突突直跳的神經。
江明野收拾好現場出來看到的,就是夏芒一手遮眼單膝跪地,雙肩微微顫抖。以為她是第一次殺死同類受到心理衝擊,上前輕握她的肩膀在身邊蹲下,這才發現夏芒眼前趴著的一團。
江明野:……這什麼造型?
“第一次經曆這種場景,是不是不太舒服?吃兩顆這個吧,專門針對進入入侵場域後的精神力不穩導致的係列機體反應。”
江明野將兩顆芒果形狀的軟糖倒在夏芒掌心,小白聞聲縮回背後。
夏芒打量著軟糖,一起扔進嘴裡。一顆菠蘿味,一顆奶油味,味道不錯,心跳也正常了些,但是精神力強度沒有回升。
處理完蟻王蟻後,夏芒拖著一大袋收容立方,江明野拉著被蛛絲裹成木乃伊的屍體,兩人被蛛絲拉升回到地麵。
“我給同事發了訊息,他們會來帶走被入侵者,你願意和他們見一麵嗎?”
這算是表示招募意願?那為什麼是現在呢?是在等自己經過什麼考驗嗎?
“我今天有點累,想先回去休息。有件事想拜托你,如果你們查到他們夫妻的資料,能否給我一份,我想知道他們到底遭遇了什麼。”
夏芒率先登上路麵,回身幫江明野把屍體拉上來後,背著小白帶著兩隻毛球往來的方向走去。車燈從身後照亮前路,江明野的同事來接他們了。
小白在背後告狀:“那些人想帶毛球回去研究。”
夏芒猛然轉身,直直對上站在江明野對麵的女人的視線,女人正伸手想去抓江明野背後的毛團子。
女人收回手,不知又與江明野說了什麼,小白說毛球已經安全,夏芒才轉身繼續往回走。
深夜的冷風吹散了部分燥熱,但身上如有許多細針戳刺著皮膚,夏芒煩躁地扯開外套,露出裡麵的工字背心。
她的狀態很不對勁。這次雖然不費吹灰之力消滅了入侵物,生命值沒有絲毫折損,但精神力強度一下降低40%,這是為什麼?第一次下降是男人出現時,第二次是男人說出那句“神母為何不愛世人、神母為何不救眾生”時,難道被入侵者會傳染同類、或者說至少嚴重乾擾同類精神力嗎?他的那兩句話又是什麼意思,是單純地祈求信仰保佑,還是另有深意?為什麼一句話也能讓自己掉精神力?
上次騎在巨蛛肚子上打時精神力還上升了21%,輪到人類還沒開打就精神力就掉了一截,夏芒感到事情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