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心臟與青銅刺(1 / 1)

向陽而棲 Vogadero 4484 字 2個月前

深夜23:17 明德醫院手術室

陸昭陽數著走廊瓷磚上的血滴。第47滴,在"急診通道"綠色標識下凝成黑痂。消毒水味鑽進鼻腔,讓她想起十七歲那年,朝陽被推出手術室時渾身插滿管子的模樣。

"患者RH陰性血,血庫告急!"護士撞開彈簧門,帶出的風掀起她染血的裙擺。江逾白蒼白的臉在眼前閃回,他倒下時還攥著她一縷頭發,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

手機在掌心震動,朝陽發來語音:"姐姐種的向日葵發芽了。"背景音裡有機械女聲報站:"下一站,棲霞路。"她猛地起身撞翻不鏽鋼托盤,手術剪墜地的脆響中,聽筒傳來刺耳的刹車聲。

"朝陽?!"她對著手機嘶吼,回應她的隻有忙音。監控畫麵突然在腦海閃現——保溫杯夾層的攝像頭,少年痙攣的手指,蒸騰的菠菜湯……向日葵要朝南,江逾白昏迷前的話如同詛咒。

護士長舉著血漿袋衝過來:"您不能進去!"陸昭陽已經撞開手術室的門。無影燈下,江逾白頸側浮現出青灰色血管網,像她昨夜在舊公寓拍死的毒蛛。

"O型RH陰性。"她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的燙傷疤,“抽我的。” 麻醉師手中的記錄板砰然落地。那道傷疤邊緣呈花瓣狀蜷曲,與江逾白後腰的槍傷形成詭異的鏡像。

2010年夏陸宅花園

十四歲的陸昭陽蹲在向日葵田裡,看著螞蟻搬運弟弟掉落的蛋糕屑。二樓書房傳來瓷器碎裂聲,父親沙啞的咆哮穿透紗窗:“江振業!你這是在逼我們全家去死!”

穿白襯衫的少年從薔薇叢後轉出來,將創可貼按在她滲血的膝蓋上。他的手指像浸過月光,腕間紅繩係著的翡翠貔貅輕晃:“疼嗎?”

那是江逾白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蟬鳴突然變得刺耳,陸昭陽拍開他的手:"彆碰我!"少年踉蹌跌坐在泥地裡,衣袖翻卷露出猙獰的燙傷——月牙形的疤痕還泛著粉紅。

"上個月父親用雪茄燙的。"他平靜地拉好袖子,“他說疼痛能讓人記住錯誤。”

她盯著他鎖骨處晃動的玉觀音,和父親去年拍賣會失蹤的那尊一模一樣。螞蟻群爬上她的小腿,江逾白突然抓起大把向日葵花瓣撒過來:“它們討厭植物堿。”

金黃色的暴雨中,少年眼尾淚痣如星:“要不要玩個遊戲?我們輪流說真話,誰先逃跑就輸。”

陸昭陽的"不"字被蟬鳴嚼碎。他湊近時帶著薄荷糖的氣息:“你父親挪用工程款的事,我知道證據在哪。”

現在手術台

血液順著透明軟管湧入江逾白體內,陸昭陽感覺記憶正在被抽離。心電監護儀發出尖銳警報,她看見自己的血在他皮膚下蜿蜒成河,最終彙聚在左手無名指的婚戒上。

"S.Y.2015"的刻痕被血浸透。她突然想起收到第一筆匿名彙款的日子——2015年2月14日,父親墳前的雪地上,躺著朵金箔折的向日葵。

"心室顫動!"主刀醫生的吼聲驚醒回憶。陸昭陽抓住江逾白冰涼的手,他腕間竟還係著褪色的紅繩。當年那個暴風雨夜,少年就是用這根繩子綁住她自殘的手腕。

"你說過疼痛是活著的證據。"她指甲掐進他虎口,“彆想用死來逃避!”

心電波化作筆直的紅線。護士開始拆卸儀器,陸昭陽突然扯開他的病號服。月牙疤下方,黑色刺青浮現出熟悉的小篆——是她十八歲時被當鋪收走的家傳玉佩刻文。

"繼續電擊!"她奪過除顫儀壓在赤裸的胸膛,“他心臟是鏡麵異位!”

所有動作停滯。江逾白身體突然弓起,監護儀重新跳躍起綠色光點。在他緩緩睜開的瞳孔裡,陸昭陽看見自己背後閃過黑影——舉著針管的護士長,口罩上方有道蜈蚣狀疤痕。

2008年冬長樂巷

朝陽的哭聲從閣樓傳來時,陸昭陽正在給父親潰爛的傷口換藥。討債者用乙炔槍燒焦了他的左腿,空氣裡彌漫著烤肉的味道。

"昭陽,帶著弟弟逃。"父親將玉佩塞進她內衣夾層,“去找江叔叔……”

門板在斧頭下爆裂。她把朝陽塞進衣櫃,抓起滾燙的熨鬥。男人們醉醺醺的笑聲突然變成慘叫,透過門縫,她看見穿初中製服的江逾白站在血泊中,美工刀滴著血。

"我爸讓我來送這個。"他丟下沾血的牛皮紙袋,裡麵是房產證和支票,“他說利息還清了。”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完整的江逾白。三個月後的法庭上,少年坐在證人席,脖頸纏繞著紗布。他作證時的聲音像生鏽的刀:“陸明遠指使財務總監做假賬……”

現在住院部走廊

陸昭陽躲在消防通道,看著護士長走進配藥室。手機裡正在播放朝陽保溫杯拍攝的視頻:江逾白中彈前0.3秒,落地窗倒影裡閃過半張人臉——右耳戴著珍珠耳釘,和被她救下的孕婦一模一樣。

U盤在口袋發燙。當她終於找到電腦插入時,跳出的第一份文件竟是2015年骨髓捐獻同意書。捐獻者編號SY1998,受體姓名:陸朝陽。

"很驚訝嗎?"沙啞的女聲從背後傳來。護士長舉著針管逼近,口罩滑落露出蜈蚣疤痕:“他偷走你父親的命,現在用血來還債……”

玻璃炸裂聲淹沒尾音。江逾白赤腳站在碎渣中,病號服滲出血跡。他左手握著消防斧,右手拋起翡翠戒指:“王姨,十年前你往我輸液瓶加□□時,也是這副表情。”

陸昭陽突然記起玉佩內側的刻字——“振業親製,贈明遠兄1998”。記憶宮殿轟然崩塌,她終於讀懂江逾白每個謊言背後的真相。

公元1023年宋仁宗天聖元年隴西戍邊軍營

陸青禾摘下兜鍪時,帶落幾縷被血黏住的發絲。沙盤上的陶俑倒了一片,唯有刻著"江"字的黑玉俑屹立不倒。她摩挲著腰間殘缺的青銅刺,這是今晨從西夏探子心口拔出的。

"陸都頭,江參軍又送來藥膏。"親兵捧著青瓷罐,眼神躲閃,“說是……說是白疊布不夠了,請您將就。”

她冷笑一聲劈開瓷罐。琥珀色的藥膏滲入沙盤,湮滅金明寨的布防標記。昨日這罐藥本該敷在斷腿的斥候身上,卻被江凜之拿去給戰馬治蹄鐵傷。

帳外突然傳來騷動。陸青禾抓起長槍衝出,正撞見江凜之在刑架前揮鞭。受刑的黨項少年後背血肉模糊,卻仍死死攥著半塊玉佩——與她父親臨終交給她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住手!"陸青禾的槍尖挑斷牛皮鞭,“他是我的線人。”

江凜之轉身時,她看見他頸間掛著的玉貔貅在滴血。那是三日前陣亡的糧草官貼身之物,此刻竟成了江家嫡子的玩物。月光掠過他眉骨處的刀疤,像給惡鬼描了銀邊。

"陸都頭可知此賊做了何事?"他靴底碾碎地上的玉佩,“他在你水囊裡下了牽機藥。”

沙漏的細響突然刺耳。陸青禾想起今晨弟弟飲下水後的抽搐,想起軍醫說孩子活不過霜降。青銅刺抵住江凜之咽喉時,她摸到他喉結處異常的脈動——和父親暴斃那晚的脈象如出一轍。

現在明德醫院地下停車場

陸昭陽的刀刃在護士長脖頸壓出血線:“十年前往江逾白輸液管加□□的真是你?”

"何止。"女人笑得胸腔轟鳴,蜈蚣疤在嘴角蠕動,“你父親的透析液,你弟弟車禍的刹車片,包括江夫人難產時的血袋……”

槍聲驟然響起。陸昭陽旋身將人質推向聲源,子彈穿透肩胛骨的悶響中,她看見江逾白倚著承重柱喘息。他左手還握著冒煙的槍,右手從懷裡掏出個鎏金懷表。

"1912年江家當鋪的鎮店之寶。"他咳出血沫,表蓋彈開露出泛黃相片——民國裝扮的陸家小姐與江家少爺並肩而立,兩人手中各執半塊青銅刺。

護士長突然發出瀕死大笑:“看看背麵……你們這對宿敵……”

懷表背麵鏨刻的小楷在血跡中浮現:【陸氏青禾贈凜之兄天聖二年立春】。陸昭陽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記憶如潮水衝破閘門——

公元1024年天聖二年金明寨地牢

陸青禾的鎖子甲浸滿冰水,青銅刺在掌心刻出血痕。江凜之提著燈籠走近時,她看見他腰間彆著弟弟的虎頭鞋。

"令弟的毒我能解。"他蹲下身,玉貔貅垂落在她眼前,“隻要你交出陸家軍的地道圖。”

地牢外的風雪聲忽遠忽近。陸青禾盯著他腰間晃動的藥囊,那是用她送的白狐皮縫製的。三個月前他中伏負傷,是她剖開自己的貂裘為他止血。

"地道圖就在你手裡。"她突然抓住玉貔貅狠狠一扯,“那日你替我包紮傷口時,不是已經拓印了掌紋?”

江凜之瞳孔驟縮。陸青禾趁機將青銅刺紮進他右胸,位置精準如當年父親教她解剖野狼:“陸家軍的秘道要用血脈開啟,你這種雜碎……”

慘叫聲淹沒在爆炸聲中。地牢穹頂轟然塌陷時,江凜之將她護在身下。滾落的巨石砸碎他的脛骨,卻不妨礙他咬破指尖,在她掌心畫下血符:“快走……西夏人拿到了火器……”

陸青禾摸到他懷中破碎的玉佩,兩個半塊竟能合成完整的太極圖。弟弟的虎頭鞋從瓦礫中露出,她忽然讀懂了他所有的謊言——江凜之始終知道下毒的是監軍太監,卻甘願當她的仇敵。

現在醫院通風管道

陸昭陽攥著帶血的懷表,在狹窄的管道內爬行。江逾白的血滲進她後背,他的呼吸拂過耳畔:“通風口連著古籍修複室……那裡有你要的答案……”

"閉嘴保存體力。"她咬開袖口為他包紮,發現他腰間彆著青銅刺仿製品。記憶閃回昨夜整理的資料:江氏集團LOGO正是抽象化的青銅刺,而陸家老宅門環上也有同樣紋飾。

修複室的恒溫箱裡,泛黃的《隴西軍誌》正攤開在某一頁。陸昭陽的血液在看見插畫時凝固——北宋武將與幕僚打扮的男子在月下對飲,題注寫著:【天聖二年臘月,陸都頭青禾與參軍江凜之共歿於火器局爆炸,合葬於……】

"他們不是宿敵。"江逾白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江凜之冒死送出情報,陸青禾為他守墓終生未嫁。"他指尖撫過插畫邊緣的牡丹紋,“就像十年前我作偽證,是為保住你父親的命。”

陸昭陽想起U盤裡的視頻。父親在破產前夜將賬本交給江振業,而江逾白在法庭上背誦的證詞,與賬本最後一頁的筆跡截然不同。十年冤獄,原來是江家父子用身敗名裂換來的苦肉計。

"朝陽的骨髓……"她突然顫抖起來。

"2015年手術時我就發現,他不僅是你的弟弟。"江逾白解開病號服,胸口疤痕組成北鬥七星,“陸家男性遺傳的鏡像心臟,江氏子孫才會有的血型。”

通風口外傳來腳步聲。江逾白突然將她推進古籍櫃,自己轉身走向追兵。陸昭陽透過縫隙看見,他舉起那柄青銅刺仿製品,姿態與北宋插畫中的陸青禾如出一轍。

"告訴朝陽……"他的口型在槍聲中模糊,“向日葵要朝南……”

次日清晨棲霞路舊公寓

陸昭陽站在貼滿便簽的牆前。朝陽用稚嫩的筆跡寫著:【姐姐教我的第99件事:痛的時候吃彩虹糖】。她翻開那罐珍藏的糖果,底部躺著枚翡翠戒指,內側新增的刻痕組成經緯度坐標。

當直升機降落在公海遊輪時,她終於明白"朝南"的含義。躺在醫療艙裡的江逾白睜開眼,腕間紅繩係著兩半玉佩。窗外,十年前父親種下的向日葵正朝著赤道方向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