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1 / 1)

在一叢弓箭手當中,韓暹的笑聲在曹操聽來顯得格外刺耳,“曹孟德,你以為你率軍入洛陽之事足夠保密,還妄想將本將軍的人一網打儘?你做夢!”

韓暹看了看董淩,冷笑道:“你可知道是誰將你的消息告訴我的?便是你身邊的董少將軍!你以為董承真想和你合作嗎?不如這樣,你叫你的手下繳械投降,再把董淩交給我處置,我就放你出城,我保證,不殺你曹軍一兵一卒,如何?”

董淩沒想到韓暹會在此埋伏等待曹軍,更沒想到他會把一盆臟水潑到自己頭上。

他自知並非曹操軍中之人,曹操便是真的將他交給韓暹任由處置,也是理所應當的。

但董淩非常清楚,韓暹既然埋伏在此,他一定已經知道了董承派自己去請曹操秘密勤王的事情,以韓暹此時對董承的恨意,自己如果落在他手裡,絕不會有好下場。

董淩大聲辯駁:“韓暹,你莫要在此血口噴人!你說是我將消息傳遞給你,那你倒是說,我在何時何地與你通信?!”

曹操抬了抬手,示意董承不必和韓暹廢話。

“少將軍不必多慮,我信你。”

董淩愣了愣。

他和曹操才不過認識幾日,曹操的信任是從何而來的?可曹操看向韓暹那帶著殺氣的眼神告訴他,曹操這句話,並非敷衍他。

可這個時候已經無暇多想這些了,他們被韓暹的弓箭手圍在當中,當務之急是如何離開包圍圈。

韓暹見曹操沒有動作,隻是冷冷盯著自己,那眼神中沒有絲毫恐懼,反而讓韓暹覺得全身一陣寒氣。

“曹操,你還不投降,是想讓你全軍葬身此地嗎?”

韓暹亦想要迅速結束這場戰鬥,他如今是占了地形的優勢,又將敵人包圍在弓箭手之內,若曹操不投降卻選擇跟他們死拚,時間長了,他也未必有把握全殲曹軍。

曹操仍是巍然不動,“韓暹,話不要說得太早,是誰會全軍葬身此地,還說不定呢。”

韓暹顯然是被曹操不可一世的態度氣得夠嗆,他退到了弓箭手身後,揮手命令道:“放箭!”

可韓暹部下的弓箭手們還沒來得及將弓箭射出,便聽到了箭矢紮入皮肉的聲。隨即,韓暹麵前的一名弓箭手應聲倒地。

韓暹還未來得及反應是怎麼回事,身後便傳來了喊殺之聲,一員大將率領身後的伏兵衝上前來,將韓暹手下的弓箭手儘數斬殺。

這大將身高八尺,麵容粗曠,五官如同刀刻般鋒利非常,待他率兵來到此處時,曹操帶來的精銳也同樣開始斬殺韓暹部下的士卒。

“妙才,辛苦了!”

曹操坐在馬上,對著那將軍喊道,“韓暹要活的!”

夏侯淵應聲,立刻便率領手下親兵去捉韓暹。可韓暹也不會待在原地等著被抓,他一見形勢大為不妙,趁著周圍亂作一團時,跨上一匹馬,疾馳著逃離了營帳。

夏侯淵畢竟沒有韓暹對洛陽這麼熟悉,韓暹逃走後,夏侯淵派人追趕了許久,竟然沒有看到韓暹的蹤跡,不知此人逃到何處去了。

韓暹逃了,營帳中的弓箭手大部分都被曹軍斬儘,而僅剩的那些也都向曹操投降了。一時間,韓暹營地內已是一片狼藉。

但,曹操勝了。

隨曹軍一同殺敵的董淩看著滿地的狼藉,他手握長刀,呼吸急促,心跳如雷般轟鳴,但他卻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暢快。

董淩收了刀,他許久都沒有這麼痛快的殺一場了,他隻覺得自己就該如此,就該在戰場上揮舞橫刀,調兵遣將,他該在每一次與敵人的交鋒中感受自己胸中翻騰的血液。

他轉過眼來,看到坐在馬上的曹操,想起他方才指揮若定的樣子,想起他麵對韓暹挑釁時的沉著,還有那讓一支董淩意想不到的奇兵。曹操竟然以這樣的方式破了韓暹的包圍。

他又不由得想到了郭嘉所說的,曹操是他心中的明主。

董淩想,洛陽有曹操在,也許會變好的。

解決了張楊、楊奉和韓暹後,曹操陳稟天子,得天子首肯後的第二日,率手下諸將與少部分親兵,押著被五花大綁的楊奉、張楊一道入宮。

天子知曉了曹操如此迅速便將三個人都解決了後,親自在宮內迎接曹操。而董嫣則拉著姐姐來到了宮牆之上,等待著曹操和董淩的到來。

董姮是後妃,按理說不能出現在這種場合,但因劉協寵愛,且董姮擔心弟弟的安危,劉協便破例允她戴著帷帽,同董嫣一起迎他們。

董姮笑著,“咱們也隻是看看罷了,入了皇宮,陛下自會親自迎接。”

董嫣“嗯”了一聲,似乎在想些彆的什麼。

微風輕拂,遠處的塵土飛揚,一隊騎兵正緩緩向皇宮行來。待這隊人馬走進了些,董嫣稍稍能看得清馬上之人的樣貌時,她便認出了為首的曹操,正是那時她為郭嘉送信時,那帳中的主帥。

董嫣再看向旁邊尋找兄長時,她的目光卻一霎那凝住了。

是郭嘉。

郭嘉騎在高頭大馬上,就在曹操的身後,他身姿挺拔,袍袖隨風翻飛,與他並肩而騎的正是董淩,二人似乎在交談著什麼,而郭嘉說話間,嘴角不自覺地掛了一抹笑意。

董嫣又見他探出身子與曹操說話,可董嫣並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隻見一會兒的功夫過去,曹操騎在馬上哈哈大笑,而郭嘉也笑得十分暢快。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郭嘉。

但她覺得,飲酒放歌、坐論天下,騎駿馬、獻良謀,以奇絕智計兵不血刃斬天下不臣之人,這應當就是郭嘉心之所願吧。

如今郭嘉真的跟了曹操。在他心裡,曹操是那個可以安天下的人嗎?曹操比起仁厚的天子,有哪些地方更值得郭嘉效力呢?

董嫣在此時見到郭嘉,她本該有無數的問題可以問他,可她現在根本無暇想這些。

她隻覺得看他騎在馬上緩緩朝著宮城走來,她的心跳忽然快得不行。

為什麼會這樣?

董嫣就這樣盯著郭嘉離宮門越來越近,她幾乎完全忽略了一旁的兄長,如擂鼓般的心跳聲依舊在耳邊回蕩。

“阿嫣!”

直到董淩那響亮的一嗓子打破了董嫣的出神,他看到了城樓上站著的姐妹二人,但姐姐是貴人,既未摘帷帽,想必不便,董淩也就沒有喊她。

董嫣猛地一震,仿佛被驚醒般回過神來。

她下意識地看向郭嘉,正好對上了郭嘉那雙永遠含著笑意的眸子。

他似乎也是因董淩那一聲喊而注意到城牆上的兩個人,郭嘉微微揚起頭,嘴角帶著笑意,對董嫣挑了挑眉。

好久不見啊,阿嫣。

董嫣在對上郭嘉眼神的那一霎那,她覺得自己那快得離譜的心跳就像兩軍交戰擂鼓時中間空了一拍,她急忙轉過身去,不敢再看他一眼。

她摸了摸自己的雙頰,好像臉也有些熱。

董姮發現了她的不對,她關切地問:“阿嫣,你哪裡不舒服嗎?”

董嫣搖搖頭,“阿姐,我心跳的好快,為何會這樣?”

董姮見董嫣臉頰微紅,呼吸也有些急促,那雙平日裡澄澈明亮的杏眼,此刻卻閃爍著幾分慌亂。

再往宮城下看去,董淩旁邊的那個——不正是溫縣見過的郭嘉?

董姮心中已明了了大半,卻忍不住逗一逗妹妹,“怎麼,你見到阿淩這麼緊張啊?”

董嫣立刻便否認了,“不是阿兄,是郭嘉。我見到阿兄才不會緊張。”

董姮認真道:“阿嫣,你想必是病了。”

“什麼?”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仍能感覺到一絲滾燙,又撫上心口,依舊能感受到那急促的心跳聲。

董嫣從來不知道,見到一個人會緊張會心跳加速還是一種病,不過她這種症狀要說是病,倒也......解釋得通。

“相思病。”董姮忍不住笑意,抬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喜歡他。”

董嫣聽了姐姐的話,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消化董姮所說。

“你可還記得我同你說的,什麼是喜歡一個人?”

什麼是喜歡一個人?阿姐曾在嫁與天子不久後和她說過,喜歡天子,是因為一個瞬間,便一生認定了他。

董嫣心裡那股奇異的感覺逐漸升騰,她回想起剛才自己看到郭嘉的那一刻,心跳加快,手心微微發熱,甚至連目光都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情緒,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因為某個人而變得這樣失措。

她目光回轉,看向笑意吟吟的阿姐,“今日,此時,此刻,便是這個瞬間。”

董姮看著妹妹,不由感歎她雖然曆經了許多原本不該經曆的苦難,但仍是那個率性而為、行止由心的阿嫣。

有太多的人因為家族和政治,嫁給了一個自己不認識也不喜歡的人,然後一生都沒有愛過。

董姮自己嫁給天子,其實與這些人並無不同。

能喜歡上天子,是她的幸運。可她不希望妹妹也是如此,畢竟這樣的夫妻相看兩厭的才是大多數。董姮希望妹妹能自己選這一生要走的路,能愛想愛的人,能自由自在,一生快活。

董姮望著妹妹,笑意又深了幾分,“那你,認定他了嗎?”

董嫣的心口仍舊隱隱泛著剛才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她如今知道了,這種悸動,叫做喜歡。

她抬眸望向城樓下,郭嘉的身影已經隨著隊伍快要入宮,她的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了一絲笑意,“也許我將來會後悔,但今時今刻,我認定了。”

說這話時,董嫣似乎仍能感覺到方才心跳加速時的輕顫,仿佛那種悸動未曾完全散去,而是化作了一道細微的漣漪,在心底層層疊疊地蕩漾開來。

董姮抬手輕輕揉了揉妹妹的發頂,“我們阿嫣喜歡一個人,會如何?”

董嫣聞言,抬眸看向她,眼底閃爍著靈動的光彩,“我既喜歡他,自然是要多了解他,多與他相處,讓他也喜歡我。”

董嫣的話被一陣風輕輕吹過,她們站在高高的城牆之上,風拂過衣角,遠處的陽光透過層疊的雲霧,灑在宮城的飛簷之上,映得一片金光流轉。

而城樓下的郭嘉,身影已經隨著曹操的隊伍消失不見,進入了洛陽皇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