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淋淋的刺痛(1 / 1)

白洋的手指攥了一把空氣,有時候唐譽的溫和從容總會讓人忽視一個客觀事實,那就是他是唐家的人。

同居時,白洋就從他的生活習慣裡感知到了兩人世界溝壑般的差距,他總是能輕而易舉拿到自己想要的,大四那年,學校擬定的學生會會長也是他。隻不過他不想做,才輪到自己。

眼下類似的事再次發生,憤怒難熬、怨天不甘、焦灼憂愁……曾經環繞白洋多年的情緒已經消散,畢竟時間不饒人,他不像唐譽有和命運討價還價的機會。他也以為,唐譽現在當了SVIP組長,兩人有機會公平競爭,但現實是自己想多了。

唐家人,生來就是猛獸,獅子大開口,他們什麼都要。自己在唐譽璀璨的氣盛中,隻不過是一個平凡的灰色角色。不至於透明,但也不顯眼。

陳小奇在後麵垂著眼睛,笑容也隱去了。

溫翠又和唐譽握手:“可是我昨晚已經和白洋、小奇談了很久。我們談得不錯……”

“您在壹唐拍賣行屬於SVIP組,您的拍賣合作由我們接手。”唐譽不是商量,而是告之。

“那就太可惜了,原本我們都快要談攏了。”溫翠遺憾地說。

“我們在車上細談,請吧。”唐譽讓出一條路,請辦好退房手續的溫翠先走。

白洋和陳小奇是坐溫翠助手開的車回去,走京津高速這一路,助手這輛車一直跟著前頭那輛車,十幾米的距離,永遠不能超越。壹唐給溫翠在岩公館準備了溫泉套間,他們先將溫翠送過去,在門口告彆時,溫翠還在遺憾和白洋沒能合作。

“沒關係,您是我們壹唐的大客戶,本身就應該是SVIP組負責。不管是他還是我,您都是我們尊貴的客戶。”白洋的臉都快要僵硬,但仍舊維持著完美的微笑弧度。

“你啊,年輕人。”溫翠搖了搖頭,“就是差一個機會。”

白洋客氣地點了點頭:“可能是吧,機會這種事……可遇不可求。”

“那我們下回再合作。”溫翠說。

“好,下回。”白洋說,期待著根本沒有的下回。

告彆溫翠,白洋先給陳小奇叫車:“你先回家,好好睡一覺,昨晚辛苦。”

“白組長,你和唐組長彆鬨僵。”陳小奇察覺出空氣裡的火.藥味。

“沒事,快回去睡覺吧,彆讓家人擔心你。”白洋在他頭頂隨意地撥弄兩下,親眼看陳小奇上了車。

黑色凱宴沒走,譚玉宸一直站在後車門的外側,顯然等著給人開門。白洋在外頭抽了兩根煙才過去,譚玉宸給他開了車門,後車座上坐著唐基德。

唐譽坐副駕。

白洋沉默地上了車,坐在副駕駛後麵。譚玉宸上車後問:“我往哪兒開?”

車裡氣壓低得嚇人,唐基德都快要被氣壓給壓癟了,大氣都不敢喘。

白洋和唐譽誰都沒說話,都沒有要回應的意思。

於是譚玉宸也不問,先發動再說,再不開的話車裡恐怕要打起來。一種不同以往的氣氛開始堆砌,連譚玉宸都不吭聲了,他仿佛親身感應到10個大氣壓強的重量,暴風眼就在車裡。

兩股力量絞著勁兒。

車在三環路的輔路開著,唐基德幾次想要問,又閉口不言。他時不時看向白洋,那張相貌出眾的臉此時此刻堆滿怒氣。

再偷瞥前頭那張出眾的臉,同樣如此。

等到車開到雙井,白洋忽然說:“停車。”

譚玉宸立即將車靠邊停靠,還沒停穩白洋就下了,緊接著唐譽也下了車,大步流星地走在白洋身後。白洋很少在大街上和人吵架,不想讓自己顯得期期艾艾,但這次聲音已經壓不住穩定的聲線。

“你就非要在彆人麵前那麼說我嗎!”白洋回過身,站住了。

唐譽也站住了。“你昨晚為什麼不回來?”

“你是不是有毛病?我回不回來關你什麼事?我帶陳小奇談合作還得和你報備?你是我什麼人啊?”白洋此時此刻都不想看到他。

唐譽的臉色也白得少見:“你才有毛病吧?打麻將那天溫翠都在麻將桌下勾你的腳踝了,你不知道她什麼意思?她不是想和你合作,她想當你金主知不知道!”

“你彆跟我扯這些,昨晚我們在唱KTV,你有完沒完!”白洋說。

唐譽接話:“唱KTV至於一個晚上麼?你昨天就應該回來!我一晚上都沒怎麼睡,你剛才怎麼不解釋?”

白洋堅信此時此刻手裡有槍就開了,朝著唐譽的腦袋狠狠開一槍。“你給我解釋的機會了嗎?我管得住自己的下半身,退一萬步說,我管不住了,你能怎麼著!你給我皮帶上鎖了嗎?”

“你還想退一萬步?這種客戶你接觸一次嘗到甜頭就會接觸第二個,然後你就徹底回不來了。這次你陪她唱歌,下次陪她吃飯,下下次陪她出國,你以後算什麼?算銷售還是算鴨?”唐譽往前了半步,“為了往上爬你什麼都敢做是不是?”

白洋喘了一口氣,終於說出心底的質問:“你憑什麼,不讓我往上爬?”

“因為你玩兒不轉,在這個圈子裡誰都要看背景,樹大招風,易剛易折,你總是這麼衝動,什麼事都不問清楚就和我吵。你以為溫翠真想和你談麼?你相不相信,在她和你簽合同的前一天,在你真看到成功誘惑的前一秒,她就會提出讓你跟她睡一覺!到時候你呢?富婆玩起來都是讓鴨吃藥的,幾顆偉哥下去你人都沒了!”唐譽也質問他,“到時候你會怎麼辦?”

白洋偏過了頭。

“你是不是就讓她睡了?誘惑那麼大,人向下墮落很快很容易,我不是沒見過!人賺過這種錢就不會回頭了!”唐譽仔仔細細地看著白洋的臉,在溫翠眼裡,這就是圈裡新鮮的稀罕物,白洋身上每個地方都可以明碼標價,“你這麼要強乾什麼?不要強會死麼?非要和我爭?”

白洋頓時瞪向了他,目光犀利凶悍。

“是,我一直都是這樣,不要強我就會死。你以前問我為什麼不回頭,因為對我們普通人來說人生走過就是走過了,不能後悔,我們沒有試錯的成本。你呢?第一次空降是你試錯,這一次又是,幾個月後你覺得拍賣行不好玩兒,你家裡就會給你安排到彆的公司,一樣樣試。那我呢?”白洋反問。

“我以前告訴過你,大學空降不是我本意。”唐譽沒想到他還翻舊賬,“這次也不是。”

白洋頓時就累了:“好,我相信,不是你本意。但是唐譽,大學四年,你有因為空降,和我說過一句對不起嗎?你從來不覺得搶了我的。”

唐譽深呼吸著,安靜了很久才問:“那你就要走偏門了是吧?你這樣往上爬是糟踐自己。”

“那我至少爬上去過!”白洋抓住唐譽的襯衫,“我就是要往上爬,哪怕彆人罵我是狗我也要吃肉!我不僅要自己吃肉,還要帶著彆人喝湯。陳小奇要還房貸,湯螢家裡要生弟弟,婉君早就考下資格證從來沒有碰到小木槌。這很奇怪嗎?我們普通人就是這樣生活的!”

“可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你見過什麼?你沒見過的臟事太多了!”唐譽眼裡掩飾不住疑惑。

這疑惑在白洋看來,是讓他震撼的無視。他苦笑著,自己努力的一切意義都被否定,這就是唐譽的世界。

“意義就是,我不甘心隻在井下,我想過好日子。哪怕是井底之蛙,隻要我抬頭能看到一點光,我都要順著唯一的繩子爬上去。你一個在井上的人憑什麼不許我爬?憑什麼要掐掉我的光!”白洋越笑,越苦,“我從小當體育生,長大當運動員,從二級、一級、國家健將一路往上爬。我退役,讀研,補英語,認真準備秋招,把簡曆做得漂漂亮亮,拚儘一切拿到好工作,我已經……我已經把一個普通人能做的所有努力都做到極致了啊!你現在問我意義?你在康莊大道上,怎麼會懂擠獨木橋的人見過什麼?你連‘秋招’兩個字都沒聽過!”

唐譽被氣得不說話。

“彆人總說我在你麵前脾氣大,那是因為你總是無意地刺痛我。你知不知道被空降的滋味?那他媽跟心靈創傷一樣,那不隻是搶一個職務,是搶了我所有花費的時間啊,我的努力就這麼不值錢嗎?我10歲那年參加悠悠球比賽,完成時間比第二名快1秒,我練得那麼辛苦卻不懂冠軍內定。請問你,憑什麼,憑什麼……我的金牌就換成銀的了呢!誰賠償我!”白洋怒視他,“你們唐家可以給女明星包機,為了搶市場可以動槍,可以自拍自賣給壹唐堆數額,將來你們全部可以移民,我惹不起你我還不能滾嗎!”

這一回,唐譽偏向左側方的臉緩緩地轉了過來。“我們在解決我們的事,關我唐家什麼事?你不要動我的底線。”

白洋冷笑著推開他。“好,我不了解你們家。今天是我生日,我隻想回家吃碗長壽麵,現在我可以滾了嗎?”

“你生日?你隻記得你生日,我8月15過生日你記住過麼?每年這個時候你都在夏訓,你給彆人過生日、買蛋糕,你陪過我麼?你說過一句‘生日快樂’麼?你們體院一出事你就把我放在對立麵,從來沒把我當做自己人。你自己想想,因為屈南你和我吵了多少次?”唐譽的積怨在膨大,音量也大了,“我大爺是大陸最先投資港資的那一批,當年他去香港談事,大陸女演員被那邊脅迫拍三級,我大爺順手去要人,最後包機平平安安送回來,談條件的時候對麵的人都有槍。我二大爺和二大媽,支持國企發展,打壓外國資本注入,最後對麵掀桌,朝著二大爺開槍,我二大媽擋了一顆子彈。”

白洋的眉梢抖了一下。

“我二表哥,牽線外國藏家在壹唐上拍,以個人名義拍下中國流失藝術品,這些年一直無償捐贈博物館,怎麼,是我們唐家錢太多了沒事吃撐了嗎?我家發展到今天,沒有一個人移民,就算去國外讀研讀博也必須回來,因為我太爺爺臨死前喊的最後一句話是‘建設新中國’!”唐譽的助聽器亮起紅燈,如他們岌岌可危的迷惘關聯,“你要是真想一枝獨秀,我今天就辭職,我家確實不缺公司,我一樣樣去試錯!你就守著你的意義,守著你這身市儈的本事!一輩子跟著錢過!”

“你辭什麼職?你往旁邊走一步被車撞死,這位置就是我的!”白洋脫口而出。

唐譽的瞳仁頓時縮成了一個小點。

白洋淺色的瞳仁在光線中猛然擴張,身邊忽然來了一陣風,像地鐵呼嘯而過衝向了他們。

“你在說什麼?”唐譽不可置信。

白洋盯著左下角方向許久,聲音低了幾分:“反正,我不希望我們之前的過往被公司裡其他人知道。”

唐譽向前一步,像是要抱他:“不好意思,我們根本就不認識,談什麼過往。”

話音落下,唐譽首先轉身而去。

譚玉宸和唐基德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顯然在吵架。不等他倆回神,唐譽快步走向車門,拉開後坐進副駕駛:“開車!”

譚玉宸遲了半秒。

“我讓你開車!”唐譽的聲音像從牙縫擠出。

“等等,我下車!”唐基德說完就滋溜鑽出了後車門,拎著公文包奔向了白洋。譚玉宸還沒動窩,唐譽的胸腔快速起伏,再也無法心平氣和:“開車。”

毫無轉圜餘地,譚玉宸隻好將車發動,從輔路滑入主路。他從沒見唐譽這樣情緒激動過,全身都在冒火似的,唐譽不發話他也沒法問,等半圈二環路都開完了,譚玉宸才開口:“咱們去哪兒?”

唐譽閉著雙眼,冰雕一般:“金融街。”

譚玉宸心領神會,金融街就是去中海凱旋了,於是一把輪將車從朝陽區往西城區開。

唐譽並不是一個喜怒無常的人,但此刻他才發覺人被情緒駕馭是多麼容易。好在譚玉宸沒受影響,車子平穩開入了中海凱旋住宅區的地下車庫,唐譽下車之後少見得不等人,照著電梯徑直走去。

譚玉宸快步跟上,同時把少爺回中海凱旋的信息發給了老大,也發給了水總家裡的阿姨。

電梯直達頂層,唐譽剛邁出電梯門,另一扇門就打開了,阿姨已經準備好拖鞋。平時唐譽總會先抱一下阿姨,今天沒抱,甚至連拖鞋都沒換。

“我小時候的東西,二大媽都收在哪屋了?”唐譽邊走邊問。

“在2樓的主衣帽間。”阿姨回頭看了看玉宸,你是陪著的人,現在這是怎麼了?譚玉宸搖頭,他也不知道。雖然之前那倆人總拌嘴,但頭一回吵得不可開交,是往談崩了的趨勢來吵,今生今世再也不見似的。

衣帽間有好幾個,主衣帽間靠北,唐譽熟練地走進來:“我小時候的獎牌獎狀都在哪裡?”

“在這裡。”阿姨拉開一扇櫃門。

裡麵有不少東西,最下方疊著許多獎狀,每一張都做了塑封,從幼兒園時期開始,經曆了這樣多的日日夜夜連顏色都沒變。

唐譽剛彎下腰,阿姨便上前:“你要找什麼?阿姨幫你。”

“不用,我自己找就行。”唐譽擺擺手,一頭紮進獎狀獎杯裡麵。隻不過他的東西數不過來,長大過程裡的每一步都被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找著找著,這一堆找完了,底下還有幾個箱子。唐譽乾脆坐在大理石地板上,把那些精心收藏的木箱子一一打開。

直到他找到了一塊鍍金的金牌。

唐譽愣住了,金色此刻異常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