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的蹤跡(1 / 1)

周五這天,唐譽又是踩著點來,在最後關頭給魚頭車找了個好位置,卡在犄角旮旯裡。工牌在他胸口搖晃,緊貼白襯衫,西褲保持著渾然天成的平整,有著純手工定製的優越。

時間有限,他剛剛擠進電梯,剛好和1層進入的邵弘打了個照麵。

電梯裡還有幾個同事,但並不熟悉。

邵弘抱著幾幅畫,給他騰位置:“你也這時候來?”

“是,今天有些晚。”唐譽將工牌整理好。

一個其他部門的同事隨口問了一下:“你家住在哪兒啊?”

唐譽很自然地透露:“光翠西裡一號院。”

整個電梯都靜默了幾秒。

問問題的同事先開口:“挺遠的,都到來廣營了。”

“那邊我記得有一片學區房,有個小學還有幾所大學,居民樓沒什麼高樓。其實矮樓更好,不用等電梯。”

話雖如此,但信息量皆在目光交彙當中,來廣營是什麼地方?五環路。那邊的高樓商品房不多,大部分都是6層居民樓。

“是,我家住4層,從來不等電梯。”唐譽順著他們的話說。

“4層挺好,平時爬樓還能當運動。”邵弘略帶歉疚,“昨天的宣講會……”

他要道歉?唐譽慢慢地點頭:“我知道,沒事。”

邵弘這才一笑:“抱歉了,那個耳朵不是我的意思。”

“沒關係,我真的不在意,早就習慣了。”唐譽的助聽器一閃一閃,驗證他的話。

“你沒做那個……耳蝸?”邵弘低聲詢問。

唐譽灑脫地搖頭:“沒做,那個比較貴,全套下來要大幾十萬。我用助聽器就足夠了。”

其餘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右耳上,看上去就是普通助聽器,和昂貴的人工智能外體機完全不一樣。人工耳蝸有一個吸附在腦袋上的圓盤,他沒有。而這一切都完美證實了一開始的疏漏,唐家送進來的少爺是唐基德,並不是唐譽。

唐譽倒是很符合“偽精英男”的內裡,家裡有錢,但並不多,可能大頭都送孩子出國留學了。等到鍍了金回來,工作時像模像樣,經濟底子還是虛的。

電梯門打開,一行人排隊打卡,新一天的工作開始了。

“小岑和基德已經去了吧?”唐譽問已經在工位打遊戲的老六。

譚玉宸放下手機:“已經在路上了。”

“去,給我泡杯咖啡。”唐譽使喚他。

“速溶的行嗎?我隻會速溶。”譚玉宸站起來。

“你……”唐譽真不知說他什麼好,但一想到他跟著自己吃了3年白人飯,忍了,“那你彆去泡咖啡了,你去乾另外一件事。”

氣氛頓時增添了神秘的氛圍,譚玉宸來了精神。“什麼事?快給我找點刺激吧,我坐辦公室真的很難受。”

“這件事比較刺激,也比較隆重。去,給我搞個商戰。”唐譽看向那個人空蕩蕩的工位。

譚玉宸大驚:“偷他抽屜裡的資料嗎?竊取電腦機密?”

“不是。”唐譽在譚玉宸耳邊輕聲叮囑。

而這一幕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好比光線路過黑洞,扭曲了原本的軌道。看看,這唐譽都知道巴結關係戶了,一大早就套近乎。

一刻鐘後,譚玉宸手裡拎著一個塑料袋,連門都不敲,用鞋尖頂開了辦公室的門:“商戰來了。”

唐譽將喝水的杯子騰了出來,接過塑料袋傾瀉而出。透明的水帶著小金魚進入了他的杯子,甩尾搖曳,不知道已經換了天地。譚玉宸的嘴張了又張,很疑惑,但不敢說,最後還是說了:“你偷他魚乾嘛?”

“風水魚當然靠偷了,我和他現在是商業競爭關係。”唐譽把水杯放在窗台上,“剛好朝向正南。”

“哦,果然高端的商戰都如此樸實無華。但還是彆放窗台吧,今天要下大雨。”譚玉宸話音剛落,一道白閃撕開了褶皺的雲團,預告接下來風雨將至。

唐譽看向那雲團,若有所思。

白洋和陳小奇剛到二環路W酒店的正門,天公就開始不作美。門童給他們開了門,白洋走進去後首先打開手機,幾秒後,彈出了北京即將遭遇暴雨天氣的預警。

“今年春天的雨水好多。”陳小奇還帶了一把折疊傘。

白洋捏著手機,思忖著堅定的方案:“小奇,你敢不敢跟我走一趟?”

“走?去哪兒?”陳小奇不懂就問。

“我覺得溫翠今天不會回京,她那樣的人,不會冒險坐車走高速。你知道她和她助理的下榻酒店吧?”白洋有時候第六感靈得嚇人。

陳小奇點頭:“知道。”

“你想好,如果今天你跟我走,可能今晚都回不來,肯定要陪她聊很久。你家裡那邊……”白洋不想強人所難,陳小奇要是不願意去,也沒錯。

可陳小奇也搖頭,打定主意跟白洋一條路:“我還是跟你去吧,你一個人不行。”

白洋欣慰地掐了他肩膀一把。“那好,走吧,賭一把!”

同一時刻,唐譽轉過身對譚玉宸說:“你給小岑和基德打電話,叫他們回來。天氣太差,溫翠今天肯定不會回來了。”

譚玉宸摸不著頭腦,但有時少爺的第六感靈得嚇人:“成。那合作還談不談?”

“談,你陪我走一趟。”唐譽合上電腦就要走,“咱們走高速去。”

“這種天氣,走高速?”譚玉宸問,窗外已經砸下豆大的雨滴。

“走啊。”唐譽說得容易。

譚玉宸隻好拿出手機,儘職儘責地點開了一個聯係人:“對不起,這種天氣走高速,我得和水總報備。”

唐譽的動作停了下來,而此刻窗外一聲春季炸雷,震得他放在窗台上的金魚跳出水麵。他連忙將小金魚送回水中,擺了擺手:“算了,彆和二大媽說,他會擔心。”

“那咱們……”譚玉宸等指示。

“不去了,彆讓他擔心。”唐譽將水杯放在桌上,“你先把小岑和基德叫回來吧。”

雨下得很大,玻璃窗上很快蔓延了一層水汽。將近1個小時岑書卉和唐基德才回來,北京已經堵成一鍋粥。而跟隨他們身上的水汽而來的,還有溫翠助理發來的消息,今天不回京。

唐譽已經料到,把對接工作交給了岑書卉。他繼續忙春拍會的展覽,隻不過今天打字不順,總是打錯,刪刪改改了一上午,時不時看一眼手機。辦公室外,那個4人小組的工位空著兩個,隻有湯螢和婉君在。

雨大了又小,還有一陣下了冰雹,斷斷續續到下班時才停。唐譽仍舊加了班,回家時將近8點,一進屋就看到唐弈戈和譚星海在客廳茶幾上下西洋棋。

看到唐譽,譚星海先站了起來。

“跟我還客氣什麼。”唐譽換了鞋過去,“誰贏了?”

“我。”譚星海當仁不讓,“我弟在公司沒惹麻煩吧?”

唐譽連連點頭:“還行,經常使喚我,很是硬氣。”

譚星海坐下繼續苦戰,唐弈戈倒是把唐譽拉過來:“幫我下一個。”

“我玩兒這個一般,不一定贏啊。”唐譽站著看棋局,半晌都沒落子。

這套西洋棋是大表哥唐璽潤送來的,黑棋原料是墨翠,看著漆黑,實則全是濃到發黑的祖母綠,每個棋子放在燈光下一照便能驗真身。白棋則是白歐珀,全套下來七位數。前幾年佛山平洲開出了標王石料,全被唐璽潤收入囊中。

唐弈戈見唐譽舉棋不定:“看上哪個棋了?選妃呢?”

“這套棋還真不錯,送我吧?”唐譽直接要,修長的手指夾住了一枚棋子,沒往前放,反而退了一步。

唐弈戈不解:“你還挺喜歡Queen,不舍得用?”

“不是,我是覺得皇後太孤單了。它怎麼走都可以,沒有格數限製,棋手都把它當作決勝力量,殘局落後對方一個Queen通常投子認輸。但皇後出動太早劣勢很大,怎麼走都會被抓,牽一發動全身隻能逃跑。它還是一個沒法和對手極限一換一的棋,代價太大了,所以我撤一步。”唐譽溫聲解釋。

譚星海眼見著要贏。“那下一步呢?”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那顆棋願意跳出來保她。”唐譽如實說,他的棋藝確實不精,隻能看向了滴在落地窗上的透明雨滴。

這場雨持續到前半夜才停,而第二天是一個好天,預示著這個周末晴空萬裡。

一早,譚玉宸先接了唐基德,然後開車到金輿東華門口接唐譽,話不多說,三人直奔天津四季酒店。路邊被雨水刷得乾淨極了,連空氣都清爽起來,兩個半小時後他們順利抵達目的地,隻不過唐譽明白,他已經晚了一大步。

“喂,溫女士你好,我是唐譽,我在酒店門口,請問現在方便嗎?”唐譽在車裡給溫翠打電話,“剛剛我和你的助理聯係過。”

“方便,她已經告訴我了,剛好我就在大堂辦理退房手續。”溫翠聽上去心情不錯。

她心情越不錯,唐譽的心情就越沉底:“那我進去?”

溫翠同意了,譚玉宸把車交給代位泊車,讓唐基德留下,他跟隨唐譽進入四季酒店的正門。酒店前台人頭攢動,但溫翠是最好認的那個,因為她身邊站著一個全大堂最好認的男人。風姿綽約的富婆旁邊站著這樣一個人,連前台的眼神都揶揄起來。

唐譽的臉色也越來越沉。

白洋正陪著溫翠辦退房,回身一刹那愣住了,他怎麼來了?

而溫翠剛好搭了一下他的手,溫情地說:“你們昨晚說得那個計劃很好,咱們再談。”

淺金色和砂白色拚湊成四季酒店的地麵,泛著燈光給予的金光,像碾碎了一把金粉兒在上頭沉浮。越來越多的人進入唐譽的視線,無數麵孔攜帶著各色情緒匆忙而過,他的目光由遠及近聚焦在前台。

白洋手臂鬆弛垂向下方,瓷白色的皮膚透出他一夜未曾好眠的疲憊,而這疲憊的底色究竟是憔悴或歡愉都成為了看客的笑談。燈光鋪滿全場,白洋剛好踩在最亮的那一塊,仿佛踩在金色的頂端,連綿不絕似真似幻。

“溫翠女士,你好,是我們來晚了。”唐譽走到溫翠的麵前。

白洋注視著他,和自己的疲態相比,唐譽永遠能在不經意間顯示出“金尊玉貴”這4個字,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溫翠,笑容都凝在嘴角。

“沒有來晚啊,剛才我助手還說你在路上呢,沒想到唐公子這樣快。”溫翠的皮膚有著超出年齡的光澤感,“不好意思,本來應該是昨天回京,沒想到天氣不好。”

“沒關係,好事多磨,我相信咱們之後的合作會很愉快。”唐譽說完才回身,將白洋的疲態儘收眼底,“這麼巧,你也來了?”

白洋的呼吸緩緩平靜,陪溫翠唱了一晚上的KTV,嗓子都啞了:“真沒想到唐組長今天會來,辛苦這一趟。”

“不辛苦,沒有你辛苦,昨天早上動身,中午就到,徹夜不回京。”唐譽說完再看向溫翠,“溫女士,咱們在車上聊吧,我這邊已經擬好了好幾份關於日後合作的模式和相關流程。”

“可是,昨天是白組長在和我努力溝通。”溫翠明顯偏心。

白洋剛要開口。

“不好意思,白組長隻是一個普通客戶組的普通職員,他沒有這個資格接手SVIP組的客戶。他在公司的資曆配不上這次合作,昨天不管他和你談了什麼,都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唐譽不容置疑,“他不能逾越,規則之內輪不到他談努力。”

白洋的臉偏垂向右下,透明的鏡片像被打落的蜻蜓薄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