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談崩,唐譽真不理解白洋為什麼非要去和溫翠談,之後兩天他們都沒有再說話,兩組人開足馬力準備應對宣講會。快到下班時,張伯華又給唐譽找了活兒,無形加班。
第二天一早,唐譽是被唐弈戈叫醒的。
“醒醒,醒醒。”唐弈戈輕拍他的臉,不好的回憶席卷心頭。
唐譽嬰兒時期就很容易睡不醒,耳聾不僅毀掉了他的聽力,還毀掉了他的現實認知。他睡覺的時候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像昏過去。這種現象伴隨著他的成長而日漸消退,可陰影留下了。
特彆是嬰兒喘氣本來就不明顯,唐弈戈記得有一回他以為小外甥死過去了,沒人能叫醒他。
而唐譽睜開眼後,類似心悸的恐慌漫上心頭,夢中一輛車又一次撞上了他的車。耳邊萬籟俱寂,他從床頭櫃上拿人工耳蝸,外體機和植入皮膚下的內體機因為磁吸力而相貼的一瞬,有聲的世界再次擁抱了他。
他靠著唐弈戈的肩膀,進行開機儀式,開始醒盹。
此時此刻的唐弈戈不再亂動,外甥從小就是這樣,睡醒了必須靠著一個人醒醒盹,不然情緒會很低落。他拍了拍唐譽的腦袋,有意避開動過手術的左耳。左耳後有一道明顯的彎刀狀傷疤。
現在科技發達,醫術精湛,幾個月的嬰兒都可以做人工耳蝸手術,越早越好,術後也不會留太明顯的疤痕。唐譽這道疤是全家的傷痛,因為他不止做過一次手術,而是兩次。
第一次手術時他13個月大,因為惡性人為原因手術終止,當時已經在磨頭骨了,手術失敗。
第二次手術時他18個月大,唐譽的太爺爺親自請他的好友出山,找了專家,手術終於成功。
手術後腦袋上裹著厚紗布,唐譽也不哭,解開紗布後耳朵後麵多了一個明顯的圓形凸起,那是他植入的“小耳朵”。
他幼嫩的耳朵被切開過兩次,才聽到了全家人的聲音。耳朵成為了他最為明顯脆弱的弱點,不願意讓外人觸碰,更彆提掏耳朵。
“今天忘記上鬨鐘了吧?”唐弈戈繼續拍著他。
“嗯。”唐譽閉著眼,做夢都是和白洋吵架,“好了,我可以了。”
“沒睡夠就接著睡。”唐弈戈這才起來,拉開了窗簾。
唐譽緩緩點頭,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珠:“老六呢?”
“人家早就起來了,現在開車去接你那個小跟班。”唐弈戈不懂唐譽為什麼把唐基德帶到公司,從任何一個方麵考核,唐基德都差點意思,專業更是南轅北轍。但帶就帶吧,多一個小不點兒又吃不垮公司。
唐譽又閉上眼睛了,他真的很不喜歡睡醒後的這段時間。
“要不我給你請假?”唐弈戈抬腕看表。
唐譽揉著耳朵:“不用不用,我要拿全勤……幾點了?”
“8點20。”唐弈戈從容地說。
8點20?8點20!然後這個時間點落在唐譽的人工耳蝸裡可一點都不從容,他翻身下床找衣服,一氣嗬成。“你怎麼不早點叫我?”
“急什麼,遲到就遲到,多睡一會兒。”唐弈戈自然不覺得有問題,可是看唐譽那緊張樣兒,真整得那麼回事似的,“衣服給你搭配好了,掛在衣帽間裡。開車注意安全,我讓你去磨煉沒讓你真拚命。”
“謝謝小舅舅!”唐譽利索地跑向衣帽間,今天可是宣講會!
此時此刻,白洋已經在工位上坐了20分鐘,左眼餘光裡,辦公室的門都沒開。貴公子連按時上班都做不到,自己果然沒看錯他。
坐在工位上的湯螢悶悶不樂,白洋敏銳察覺到,左腿蹬地,椅子滑到她旁邊:“怎麼了?”
湯螢將眼睛一揉,還想硬撐。但白組長給的關懷太忽然,她情不自禁地說:“我爸媽昨天晚上告訴我,他們想拚二胎。”
白洋從抽屜裡拿了條能量棒,先給湯螢。湯螢27歲,這二胎是給他們生還是給女兒生,一目了然。
“他們說想給我生個弟弟,這樣我就不是獨生女,將來結了婚我就有娘家人。”湯螢徹夜未眠。
白洋愛護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語言的藝術就是他的絕對領域,一般家長這樣試探,八成已經懷了。
“先喝口熱的,我剛買的,還沒喝。”白洋把咖啡拿過來,現實地問,“你手裡有存款嗎?雖然你爸媽不一定生得出來,但你得有自己的準備,攢錢。”
一聽“攢錢”,陳小奇也插了一嘴:“我現在就在攢錢還房貸,讓家裡過好一點。”
“快,好好工作,爭取早日還完。”白洋笑著拍了他一下,再回頭對湯螢叮囑,“彆什麼錢都往家裡拿。”
“嗯嗯。”湯螢以前花錢大手大腳,此刻警醒了,“我不傻,他們這樣說,不是懷了就是備孕。”
“希望你這個弟弟生不出來。”白洋偷偷地告訴湯螢,“你彆不信,我這人說彆的不靈,說不好的特彆靈。”
湯螢心裡堵了一夜,雖然白洋隻有一杯咖啡,一句安慰,但這就不錯了,職場有人情味兒的人不多。她喝了一口杏仁口味的咖啡,有時候白組長就是太靠譜了,經常讓她忘記,他其實是小組裡年齡最小的那個。
等到這杯咖啡喝到一半,前台響起腳步聲,唐譽踩著最後幾分鐘打卡成功。白洋下意識地看過去,目光和唐譽擦身而過,唐譽轉身就進了辦公室,對著他關上了門。
下午就是各組彙報宣講會,白洋特意把ppt重新潤色,改得看不出他操刀的痕跡才放心。吃過午飯,白洋去吸煙室抽煙,這一回不少同事都在,大家眾說紛紜。
“真不知道今天那個新來的打算弄什麼主題。”
“岑書卉在他組裡,應該不會太差勁。”
“白洋,他可是搶了你位置的人,你問沒問他準備搞什麼?”
白洋輕咬煙嘴,笑得八麵玲瓏:“沒問,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愛弄什麼弄什麼。”
“上回你在停車場罵‘傻逼’,是不是就罵他呢?”有人問。
白洋笑而不語。
“罵得好啊,他們組裡不是空降就是關係戶,好好的公司收得都什麼人?這也太水了吧?”那人繼續說。
“人家有關係,我惹不起。”白洋點著頭,乾笑了兩聲。
下午兩點,各組的宣講會正式開始。
白洋這回的宣講人選了湯螢,讓她多磨練。而唐譽那組的宣講人選了唐基德,顯然也是磨練他。白洋作為之前風頭最盛的新人,這回順序排第一,每組派一個宣講人上去,其餘的組員在後麵站著聽。
白洋就在後麵站著,和好幾個關係不錯的平級聊天。大家部門不同,有的來自於鑒定,有的是公共關係,甚至有預算組。一開始宣講氣氛還算不錯,等到唐基德這個小唐少爺上場,所有人都在瞄白洋。
主題撞上了啊?
王八蛋,這ppt唐譽是一筆都沒改!白洋對著彆人假笑,心裡恨不得把那人嚼碎。
預算組的人先開了口:“咦,你們兩組怎麼撞了?”
“這也太巧了吧……”公共關係的人也說,“不是我多心啊,你們組工位離他辦公室太近。”
這意思是唐譽組偷竊了他們的主題。白洋笑得很公式化:“不會吧?”
“有可能,因為以前也發生過。北京每天舉辦的展子數不過來,怎麼會這麼巧?兩組人又不是同一個腦子。”那人繼續說,“會不會是報複?”
白洋先垂下眼,而後搖了搖頭:“不應該吧,畢竟我和他真的不熟,平時都沒說過什麼話。”
正說著,邵弘那組的宣講人上台,ppt打開,首頁是一個非常明顯的耳朵雕塑。
“我們這次的主題是‘傷痛標識’,這也是目前正在興起的創意雕塑,用傷痛的形式來表示五官的存在感,並且加入了疾病因素。這一座雕塑已經被一名台灣收藏家珍藏。”
白洋笑意瞬間淡了一層。
“大家能看到吧,這是一個做了人工耳蝸的耳朵雕塑,如果看它的反麵,就能看到人工耳蝸的運作。手術在耳後切口。切口分為兩層,表層,和深層的顳筋膜及肌骨膜瓣。整個皮瓣向後翻開,暴露乳突區骨皮質。然後用電鑽在乳突後上方顱骨表麵……”
白洋揉了揉鼻子。
“通過耳蝸植入孔放入,再將耳蝸電極從小孔緩緩插入鼓階內。最後還要在耳後上方的頭骨磨一個圓坑放接收器。”
周圍人還和白洋說著話,白洋很不客氣地打斷了:“勞駕,讓一下,我抽根煙去。”
迅速擠開人群,白洋閃電般進了吸煙室,卻沒有抽煙,而是靠在窗邊發怔,目光不停轉移目標,從藍天白雲看到樓下的豪車。等到他估摸著宣講結束才出去,卻一不小心撞上了驚魂未定的陳小奇。
“白組長,我收到死亡威脅了!救我!”陳小奇抓住救命稻草。
白洋剛緩過來,穩住他:“彆慌,慢慢說。”
“是我家門口收到的。”陳小奇哆嗦著,拿出手機給白洋看。
白洋從來沒把拍賣行的工作和“死亡”扯上關係,遲疑且疑惑地看向手機屏幕。
“不想死就彆接手‘雲渺山海經’,彆找事。”白洋念了出來。
這是一封典型的威脅信件,每個字都是粘上去的。白底兒,紅字,每個字大小不一,視覺效果不僅詭異,還完美符合了威脅信件的刻板印象。
“直接放你家門口了?”白洋意識到事情不妙。
陳小奇已經亂了分寸:“我家隻有姥姥在家,我爸媽還沒退休都在上班呢,怎麼辦啊,怎麼辦?他們是不是……”
“你先彆急。”白洋將他帶到休息室,給他泡了一杯熱紅茶,“《雲渺山海經》是你在接觸?”
陳小奇定定神,喝了一口紅茶才說:“是,本身這個客戶就是普通客戶,從今年1月份就是我在接觸。《雲渺山海經》是近年一位新人畫家的代表作之一,客戶直接從畫廊購入,手續辦下來是95萬。現在客戶需要資金流,準備上拍。”
“評估組那邊給的定價是多少?”白洋問。雖然陳小奇是自己的組員,但他也可以單獨洽談,並不衝突。
“200左右,這個新人近兩年上升很快,而且和國外一個畫家搞過聯名畫展。”陳小奇驚魂未定,“但……這就是一幅畫啊,而且這個價格放在壹唐,放在整個藏圈,也不是頂尖的數字,為什麼有人盯上我?這會不會是惡作劇?”
到現在,陳小奇還期望一切都是惡作劇,他家裡都是普通人,誰能想到一幅畫惹出大事。
“都放在你家門口了,怎麼可能是惡作劇。”白洋又衝了一杯咖啡,金色小勺在黑色液體裡攪拌,卷起了一個不明顯但確實存在的漩渦。一切都讓他措手不及,如果他入行早,白洋敢打包票他能琢磨透到底背後發生了什麼,然後給陳小奇一個答複。
但現在……他缺失的部分導致霧裡看花,理不清頭緒。
“我得找個更厲害的人幫你。”白洋馬上想到了唐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