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頭是一廂車,隨便停個犄角旮旯都夠放,倒是在停車場裡好找位置。
剛好是車最多的時刻,行政的人在,營銷部的人在,連藏品部和財務的人都在,大家差不離都是這個點兒上樓。最差的車也是奧迪SUV,魚頭車就更顯突兀。
不止在這裡突兀,在金寶街,在一個把豪車當共享車開的地界上,這輛車異常突兀。更何況車內後視鏡下還晃著一個金色的車掛。
車掛讓白洋眼熟,不是彆的,就是自己的“招財進寶”。
狗東西。白洋結了網約車的路費,對那輛車百思不得其解。唐譽雖然沒有半點武力值,發生任何事情他都沒有自保的能力,但身高很優越,哪怕從前在體院也耀眼炫目,從不輸人。
所以他開這車,就跟卡這車裡似的,拔都拔不出來。
“唐譽!過來!”張伯華失了麵子,今天要把事情解決。再想起昨天唐譽在溫翠麵前嘚瑟,就有些惱羞成怒。
他快速分析,唐譽這身行頭不像沒錢的,研究生畢業,大概率就是一個中產回國。但應該是把大頭的錢都放在行頭上了,不然不會開個五菱就來。
越是混圈越能明白,穿衣、戴表、奢侈品,都不代表一個人的真實經濟能力。主要看房,然後看車。
“哥們兒,我譚玉宸,今天來上班。”譚玉宸先一步走到張伯華麵前,剛才就是你叫“唐譽”啊?
站在張伯華眼前的青年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就是把“關係戶”貼在腦門上那種。無論是氣質、著裝還是態度,都不像正經上班的。但這人他們不用管,放在辦公室裡就好,反正付工資的都不著急。
再看唐基德,張伯華倒是能看出幾分優良的家教。
唐基德惶惶不安,這人居然敢這樣和唐譽哥說話?
唐譽將車鎖好,走到張伯華麵前:“張經理,你叫我?”
“昨天你沒入公司群,今天進一下,順便加我們聯係方式。”昨天沒敢要,今天張伯華大膽要,“過來見一下你的組長。”
見到了唐譽哥,唐基德忐忑不安的心剛剛穩定,又因為張伯華這一句而跌宕起伏。什麼?我是唐譽哥的組長?
譚玉宸鋒利的眉梢高高一挑,想要豎起來。
唐譽麵色不動地走過去,譚玉宸的眉心才鬆開。
“不行不行,張經理您太抬舉我了,我怎麼能當組長呢,我連本科畢業證都沒拿到呢。”唐基德原本就瘦小,縮得都快看不到。
張伯華將厚重的掌心放他肩頭,慈愛非常:“不要緊,年輕人就是要多曆練。唐譽,你沒意見吧?以後就讓小唐來乾SVIP的組長,你給他打下手,順便帶一帶他。”
心裡卻想,看來就是這一位了,關係戶專門開車接送,破格錄取。唐基德現在應該是大四實習期,壹唐為他破了例。
“好,辦公室我一會兒給騰出來。”唐譽倒是無所謂。
他能無所謂,唐基德不行,肩膀縮成一片薄紙:“真不成,張經理我真的乾不了組長……我願意當組員,在組長的帶領下慢慢成長。”
啪嗒,他們說話的功夫,譚玉宸斜倚在最近的車門上,仿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老登,你衡量一下語氣再開口。
張伯華思索幾秒,也成,小唐少爺不願意高調,他也不能強人所難:“那行,以後您就跟著唐譽吧,他雖然是SVIP組的組長,但組裡有什麼事您說了算,大膽說出自己的建議,沒關係。壹唐是個暢所欲言的地方,很適合您這樣的新人發展!唐譽,還不謝謝小唐少爺。”
唐譽負手而立,點著頭笑道:“小唐少爺,您好。”
“唐……”唐譽哥三個字就在嘴邊,唐基德生咽下去,“唐組長,您好。”
眼瞧著上演太子換狸貓,唐譽也沒打算解釋,將錯就錯。大家散去了,唐譽轉身朝五菱宏光走去,拿手機,拍照片,轉手發到了家族群裡。
[上班第二天,徐阿姨的車就是好開,有點地方就能停。]
而不遠處的白洋將這一切儘收眼底,自然也搞得懂唐譽玩什麼把戲。他以為裝作不是唐家人就能體會自己說的世界?幼稚,有人兜底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仍舊無法接軌,哪怕他被張伯華數落幾句,都不會真往心裡去。
因為,這對他來說並不傷筋動骨。
唐譽永遠有拿彆人夢寐以求的夢想當遊戲的資本,這就是他欠自己的債,得還。白洋又想起他空降學生會那天的情景,有兩個字一直憋在心口,不得不喊出來。
唐譽背著身,右耳朵不太舒服。他換了枕頭就睡不好,壓得有些疼。剛把助聽器摘下來休息休息,從五菱宏光的右反光鏡裡,看到了不遠處的白洋朝自己大喊什麼。
於是他轉身,戴好助聽器,用一種並不生氣的和顏悅色來問:“說什麼呢?”
還裝。白洋知道他從反光鏡裡看到了,也知道他會唇語,索性臉上堆滿了虛偽的笑容:“歡迎。”
“什麼?”唐譽還問。
“歡迎您,加入壹唐。”白洋笑答,純黑色的細領帶垂直而下,像他曾經戴上金牌。
一上午,這事就流傳開了,成為了公司的大八卦。白洋中午去抽煙,在吸煙室外聽到有人交談。
“是認錯了,張伯華這回栽了吧。讓他那麼猴急拍馬屁,把SVIP組長給唐譽,真正的小唐少爺駕到沒職務。還是小唐少爺主動要求當組員呢,張伯華就偷著樂吧。”
“聽說他開著五菱宏光就來了……可他戴著五百多萬的表呢。敢情是個死裝男,strong哥啊。”
“唉,這有什麼的,我一會兒給你推一個賣超級A貨的人,原廠直發!彆說是幾百萬,明星戴的那種幾千萬的手表都有。做得特真,不拿去表行根本驗不出真偽。不過也不便宜,最起碼幾千幾萬塊。”
“要是能幾千幾萬買一塊也值了啊。對了,聽說白洋今天還在停車場罵人呢。要我我也罵,讓人搶了職務不說,還是個裝逼犯……要真是唐家人搶了那也沒話說。”
“這倆人,梁子深了哈哈哈。”
白洋的煙盒捏在兜裡,單手插兜的姿勢持續了幾秒,左手還是從金色門把手上收了回來。往工位走的半路上他遇上了正要找的人,一把就給唐基德摟到茶水間。
“白隊!”唐基德眼圈刷地紅了,“白隊你穿這身衣服,真帥!”
“少貧嘴,就你嘴甜?”白洋擰著唐基德的下巴,“敢陰我?”
唐基德眼裡,唐譽哥是把他招進學生會的領路人,可真正幫自己成長的是白洋。“不敢不敢……”
“那年秋招,壹唐拍賣行的招新信息可是你告訴我的。”白洋直視他,“吃裡扒外,我白疼你了。”
唐基德先是笑了笑,反正白隊不會真生氣。“也不是……我……我就是幫你整理了一下秋招信息,再說,那麼多企業,壹唐是白隊你自己選的。再再說,麵試什麼的都是你自己努力才能通過。而且我確實不知道你在這裡……我們好想你啊……”
“彆跟我裝傻,你到底站哪一邊?”白洋很高,光是影子就把唐基德給罩住。
唐基德不吭聲,這問題就跟問他喜歡媽媽還是喜歡爸爸差不多。
“好了,去忙吧,你現在頂著唐家小少爺的名,沒人欺負你。彆跟彆人說我在這裡,不然我拉黑你。”白洋幫他重新係了一下領帶,笨手笨腳的,領帶都係不對。唐基德感激地抱了下白洋,這才離開。
等到白洋再往回走,一不小心被另外一個人攔住了。
不是彆人,是白洋早就知道存在卻一直沒見過的隱形人。
譚玉宸這一上午,可真是認真扮演關係戶,就坐在工位上玩手遊了。他和唐基德同屬SVIP小組,和岑書卉同級,工位離辦公室不遠,自然也就離白洋那組不遠。
探頭探腦觀察了倆小時,譚玉宸可算是把白洋認清楚了。
白洋麵對他也不客氣:“乾嘛?想打架?”
“我乾嘛打你,你又沒打我。”譚玉宸身高182,沒有白洋高,可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氣場,“你還記不記得我啊?”
白洋有些無奈:“6個保鏢呢,你是老幾?”
“我是老六,少爺也叫我老六,大家都很疼我的。對了對了,那年少爺被緬甸人綁走,為了救他,保鏢裡麵有個人挨了一刀,就是我就是我。”譚玉宸趁機掀起T恤,“你還記得那天吧?”
傷疤晾在眼前,白洋深吸了一口氣:“不記得。”
“啊?”譚玉宸略微失望,“那哈爾濱你還記得吧,你還給我們買糖葫蘆。老大他們不愛吃甜,都讓我吃了……”
“對不起,時間太久,我不記得了。”白洋禮貌一笑,“我還有事,先去忙。”
啊?都不記得了?譚玉宸目送他回到工位,仿佛線下麵基失敗。這時候,岑書卉走了過來,遞給他一疊紙:“幫我複印一下,要雙麵彩印,每一張印兩張。”
譚玉宸低頭瞧,沒想到當了這麼多年保鏢還要乾文職。但休息了一上午,是時候運動運動。
幾分鐘後,辦公室西北角的彩打複印機爆發出一聲轟鳴,嚇得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唐譽正在寫宣講會的ppt,聽到聲音也從辦公室探出頭,隻見他那個老六站在複印機旁邊,一個勁兒和張伯華解釋:“我按錯了,一不小心按了200張,想撤回。那些白紙正往裡麵吞,我拽著不放,就壞了。這東西也太不結實了吧!”
張伯華從來沒這樣焦頭爛額過,自從唐譽來了,什麼事都來了。譚玉宸是關係戶,不能罵,他隻好找他們組長。
唐譽好奇張望著,隻聽張伯華高聲傳來:“唐譽!你怎麼管理你組員的!過來修,修不好從你工資裡扣!”
唐譽哪裡會修這個,他平時連個活扣都不會解。正想著,譚玉宸走回來,還嘀咕呢:“怎麼就壞了呢?”
“那台機器多少錢?”唐譽沒想著修,抓過唐基德問。
唐基德瑟瑟發抖了快:“他們說,18000……怎麼辦啊?”
18000?自己的工資數目從腦海裡閃過。唐譽暫時停下手裡工作,走向複印機。自己這算是嘗到職場代償了。
複印機比他想得複雜,忙活很久他隻學會怎麼換墨盒,修理是沒可能。但搗鼓這東西不僅耽誤了午飯,還耽誤了他正常工作進度,等到快下班了,張伯華讓人搬了兩個紙箱子進辦公室。
“這些都是要入庫的,弄一下。”
圖片入庫,這都是給實習生的活。譚玉宸不會,唐基德幫忙,岑書卉負責三分之一,唐譽自覺擔任三分之二的工作量。窗外的天氣應景,從晴空萬裡轉變為烏雲密布,下班時暴雨如注,天空如同扣下黑鍋。
公司裡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唐譽還沒弄完。
“少爺,少爺。”譚玉宸悄悄溜進來,“你走不走?”
“你先回,送基德回家。”唐譽臉都不抬。
“那你怎麼辦?身邊沒人怎麼行?”譚玉宸不放心。
“金寶大廈到金輿東華就450米。”唐譽朝他揮揮手,“快走,彆耽誤我。”
“哦……那你到家告訴我哦,給我拍個照。”譚玉宸交代幾句才走,唐基德原本想留下加班,結果也被唐譽轟走。等到晚上7點半,這場雨更加猛烈,每個人的手機都收到暴雨預警,呼籲市民減少外出。
白洋伸了個懶腰,準備走了。
“白組長,我選了幾個不錯的題目,回去發給你。”陳小奇說。
“成,咱倆一起下樓吧。”白洋抄起外套,開始收拾工位。餘光裡,百葉窗時不時透露出橫著的光。
關自己什麼事,他非要體驗人生。白洋一言不發走過辦公室的門,帶陳小奇下了樓。
交通不好,所以今天不好打車。陳小奇坐地鐵,打著傘,衝進雨中。白洋站在大廈門口等車,30分鐘後車才到,仍舊是貴賓級彆奔馳。西裝革履的司機戴著白手套,舉著黑傘,穿透雨簾專門到大廈門口接他。
白洋被罩在傘裡,在雜亂的雨聲中,義無反顧地上了車。
唐譽下樓的時候,雨已經大到不可思議。雖然回家隻有450米,但他不確定那小小的雨刷器是否能掃開雨注,乾脆就到旁邊的便利店裡先吃點東西。
便利店裡人還不少,都是下了班走不了的上班族。唐譽找了個位置坐下,買了盒裝方便麵準備泡。剛好一輛奔馳從便利店前頭開過去。
車輛掉頭完畢,白洋坐在後座,放下半扇窗戶,在潲進的雨水裡和唐譽對視。
短暫的視線交彙,車繼續開,唐譽捧著麵,正要排隊去衝開水。
麵桶上的說明書說,要泡3分鐘,唐譽坐回原位,打開手機倒計時,設定3分鐘。
時間在走,他在等麵泡好。
2:59到00:31的過程裡,他也在等彆的。
00:18,店外的積水在輪胎停頓下被碾出水花,猶如一道玻璃屏障。先下車的還是司機,西裝革履,白手套,舉著一把黑傘儘職儘責站在後座的門旁,等裡麵的人開門。
車門打開,一隻黑色皮鞋踏進淺淺的積水。
雨水將踝部打濕。
唐譽的嘴角微不可查地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