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桑與采葉相互看了一眼,遲疑地伸出雙手。
富商之女的貼身婢女吃穿用度比之他人精細不少,自然養得一雙纖纖玉手,在霞光的照耀下完美無瑕。
嫵秋看過一眼:“跟你家小姐一起來李府的可有人會做紙雕?”
如此平常的一句話,卻讓落桑與采葉二人模樣驚慌,顯然有很大問題。
曲無疚悄悄湊近,奇怪地問:“仙女姑娘是覺得何處不對勁嗎?”
嫵秋端詳著麵前二人的情狀,語調漫不經心,內容卻石破天驚:“我在想……這位胡小姐說不定……是與人私奔了呢?”
“荒謬!”李溫年雙目淩厲地看向嫵秋,“在下夫人的名譽豈容姑娘如此詆毀!”
落桑亦是氣紅了臉:“還望姑娘慎言,我家小姐是出了名的賢良淑德,絕不會做出私奔這樣的醜事!”
氣氛一觸即發,仿佛緊繃的弦即將斷開。
嫵秋卻似渾然未覺般疑問出聲:“這個世上還有不可能的事嗎?”
不管任何人聽來,嫵秋的這番話都著實過分。
曲無疚咽了咽唾沫,語氣訕訕想要緩和一二:“李兄……”
李溫年揮開他的手,幾步邁至嫵秋麵前,嚇得曲無疚趕緊擋在她身前:“李兄冷靜!”
幸好李溫年不通武功,隻是緊握雙拳咬牙切齒道:“嫵秋姑娘若再這樣空口白牙地潑我夫人臟水,那就請離開李府!”
曲無疚趕緊拉開人:“不會的不會的,仙女姑娘不會再說這種話了……”
“仙女姑娘,你說是不是?”
他期期艾艾地等待罪魁禍首主動“滅火”,可是嫵秋豈會如他所願,不火上澆油已算好事。
曲無疚看著眼前女子“挑釁”的笑,立刻明白了什麼,在她還要說什麼驚天言論之前先一步用眼神向容恪求救。
一直“作壁上觀”的白衣公子總算開口:“許是嫵秋姑娘有了彆的線索,李兄不如先聽聽?”
曲無疚:“是啊是啊,我們坐下慢慢談。”
嫵秋的目光掃過臉色不好的李溫年與落桑二人,最後將視線落在麵色蒼白如紙,自始至終一聲不吭的采葉身上。
她莫名一笑,輕哼一聲,極為不配合:“誰要跟你們談?”
說完轉身就要走。
曲無疚目瞪口呆,看著臉色鐵青的李溫年,正要出聲想要挽留仙女姑娘。
這次是容恪先開口。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采葉,語調柔和如沐春風:“嫵秋姑娘留步。”
聽見這句話,鬨騰乖張的姑娘竟停下了腳步。
“何事?”
短短數日,足夠讓容恪深入了解到嫵秋的性格——吃軟不吃硬,愛看熱鬨不嫌事大。
“嫵秋姑娘有條件嗎?”
嫵秋轉過身,笑意盈盈地看向他,嫁衣反射著璀璨的夕陽,似乎就等著這句話。
“那你跟我賭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美貌姑娘毫不遮掩的惡意,偏偏容恪淺淡一笑,絲毫不懼。
“姑娘要賭什麼?”
嫵秋一步一步朝含笑公子走去,他們之間隻留下半步的距離,足以讓她再次聞到那股淡淡的好聞熏香。
她圍著人繞了一圈,步伐輕緩,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
容恪不避不閃,瀲灩的桃花眼悄無聲息地看她一眼,意味深長。
片刻後,穿著嫁衣的姑娘回到他眼前,衣襟領口那朵燦爛的鳳凰花襯得那張緋麗的臉豔若桃李。
她滿意地笑:“賭我說的對不對,如果胡小姐真是私奔了……”
“你就把這副好皮囊給我如何?”
在場眾人皆不寒而栗,若非親耳聽見,誰都不會相信這樣纖弱美麗的姑娘會說出如此讓人毛骨悚然的話。
曲無疚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僵硬一笑:“仙女姑娘……是在開玩笑吧……”
嫵秋沒理他,比起小公子的樣子,她更喜歡容恪的皮囊,近乎完美,讓她多看一眼就越想珍藏。
“容公子意下如何?”
麵對這樣陰毒非人的賭約,容恪神色如常,俊美無鑄的臉上看不見一絲波瀾。
“要是你錯了呢?”
“錯?我可不會錯。”
她這樣說,無異於是在明目張膽地空手套白狼。
白衣公子卻沒有計較之意,輕易應下這個一點都不對等的賭約:“好。”
“現在,嫵秋姑娘願意跟我們談談了嗎?”
“好呀。”
得償所願,嫵秋施施然找了椅子坐下。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她,她卻隻看著容恪一人。
或者準確地說,是看著容恪的臉。
她把在博古架看見的那個紙雕說了出來。
因她剛才那番話,曲無疚一時不太敢湊過去,而是挨著師兄坐下,聞言問道:“仙女姑娘,紙雕怎麼了?”
心情愉悅的嫵秋“大發慈悲”地給小蠢蛋解釋:“你覺得看慣奇珍異寶的千金小姐為什麼會把一個平平無奇的破爛紙雕放在博古架上?”
胡府可不是普通的富庶,擁有好幾家大型錢莊,從指縫裡溜出點東西都夠尋常人家吃喝不愁幾輩子。
那胡靜好自小在那樣的金窩長大,會把這樣一個不值錢的紙雕與眾多無價之寶一塊兒放在博古架的原因隻有一個——
送她紙雕的人於她而言意義非凡。
“說不定胡小姐就是一時興起隨意擺上的呢?”
嫵秋輕笑一聲,似嘲非嘲,惹得曲無疚紅臉。
“彆說那紙雕的成色一般,就說它看起來至少也是三年前做出來的東西……”
“何況近日還有修補的痕跡。”
“胡小姐為何如此珍視這個紙雕呢?”
她話語未儘,未儘之意眾人卻心知肚明。
李溫年氣得嘴唇直抖:“那也不見得是男人送她的,姑娘未免太過武斷!”
嫵秋絲毫不惱:“所以我不是在問嗎?”
“可是這兩位姑娘看起來心虛的很呐……”
紙雕這種東西需要經年累月的實操才能勉強入眼,胡靜好閨房裡那隻雖不算精巧,但也是十足的用心,狸奴與繡球花算得上栩栩如生。
要製作出或是修補這樣的紙雕,那人手上或多或少會留下刻刀的傷痕。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胡靜好的身邊人,排除了落桑和采葉後,她僅是問了一句話就讓兩人大驚失色,再加上胡府下人奇怪的反應,答案呼之欲出。
一個男人,或許還是胡府的下人,而現在已經不在胡府。
抽絲剝繭到這一步,李溫年的臉色極為不好看,他拍案而起,往常的文雅公子格外肅然:“你們還不說實話!”
落桑與采葉二人驚惶跪下。
落桑拚命地搖頭否認:“姑爺你怎麼可以因為旁人的一麵之詞就定了我家小姐的罪過?”
“奴婢敢以性命擔保,小姐她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她抿了抿唇,為了小姐的清白什麼也顧不得了:“那紙雕……”
采葉意圖阻攔卻已經晚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落桑說出那段關於小姐的灰暗往事。
“那紙雕確實是府中的一名護衛在三年前送給小姐的,可小姐與那護衛絕無私情!”
“您知道的,小姐她一向與人為善,善待下人,那護衛滿手的傷疤將紙雕奉上,小姐那樣軟和的人怎會拒絕?”
“小姐自己也沒想到,就因為收下了紙雕從此被惡人纏上。奴婢也是後來才知曉那護衛愛慕小姐多年,以為小姐收下了紙雕是接受了他的心意,百般糾纏令小姐苦不堪言,直到那人被小姐逐出了府中才消停下來,小姐也將那紙雕丟掉。”
“但那護衛簡直不是人!他竟然召集一幫人馬擄走了小姐,幸好老爺找來幾個武藝高強的江湖人士相幫,小姐安然無恙地回了胡府,那護衛也早被殺死了。”
落桑言之鑿鑿,看不出說謊的痕跡:“那護衛三年前就死了,所以怎麼可能會像嫵秋姑娘說的那樣。”
一片靜默中,容恪問:“護衛已死,為何紙雕再次出現在胡小姐的閨房裡?”
“這……”
李溫年冷笑一聲:“莫不是為你們小姐編出來的說辭吧,什麼憑空消失根本就是鬼話,隻是為了幫胡靜好和心上人雙宿雙飛罷!”
連日裡的擔憂哀痛就像是一場笑話,李溫年臉色煞白,讓人擔心他會不會在下一瞬倒下。
曲無疚連忙起身扶住他:“李兄先彆下定論,背後有隱情也尚未可知啊……”
可落桑似有顧忌,再未開口。
李溫年頓時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一場鬨劇,嫵秋看的津津有味,最後落在白衣公子身上,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好像真相已然板上釘釘。
容恪忽略了她,緩步行至落桑麵前,不染纖塵的潔白雲履進入女子眼底,雲履的主人仿佛高高在上的天上月,散發著讓她自穢形慚的光輝。
她的頭埋的更低。
容恪卻微俯身,循循善誘地問她:“還望落桑姑娘不要有任何隱瞞,我們多知道一點內情,或許胡小姐便能早一日得救。”
落桑被說動了:“奴婢不是很清楚……”
“那紙雕明明早在三年前就被丟掉了,可不知怎的,兩個月前卻被小姐拿出來擺在了博古架上。”
“奴婢也曾問過,可是小姐不肯說……”
兩個月前,就是胡靜好消失的前一個月。
而按照落桑之前的說辭,胡家小姐在出嫁前的半個月開始頻繁地提醒關好門窗。
如今看來,似乎是在防什麼人。
容恪下了定論:“護衛還活著。”
落桑睜大眼睛:“我家小姐對那護衛恨之入骨,就算他死裡逃生,也絕無可能與之私奔!”
“一定是他擄走了小姐!”
事情出現了轉機。
容恪看了一眼看人熱鬨的姑娘,似乎在說——
你錯了。
姑娘粉嫩的唇一張一合,容恪看懂了她說的話——為時尚早。
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