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陸和淵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李鈴央抬頭看去,見他騎在馬上,一隻手攬著她,另一隻手牽著馬韁。
二人周圍一切靜止,正準備搬小桌子回去的人停在了半路,不小心撒了水的人,潑出去的水還懸停在半空,連風吹起來的裙子都灌了水泥般僵硬在空中。
□□的馬還沒跑出兩步也僵硬在了原地,陸和淵抱著李鈴央翻身下馬,將她護在身後看向周圍。
空氣如同沸騰的水,無數的漣漪中不斷爬出黑色的東西,那些東西長著四肢和腦袋,像一個人,卻沒有臉,四肢上也沒有任何關節,看起來軟綿綿的,正邁步朝著他們搖搖晃晃走過來。
李鈴央四處看著,空洞在一個人臉上產生,不到片刻黑色泥人便從空洞裡啪唧一聲掉到了地上,隨後如同剛生出來的嬰兒般,緩慢展開四肢,扭轉著黑色的腦袋朝她看過來。
“這是什麼?!”李鈴央抓著陸和淵的手臂,驚恐的看向四周。
一個仿古的遊戲,為什麼會有這樣難以解釋的事情?
李鈴央已經沒空去找答案,在她想到這個問題的瞬間,一個靠近他們的泥人已經朝著陸和淵甩出了自己的手。
隨著一個泥人的動作,其餘泥人也紛紛朝著陸和淵甩出觸手,黑色的觸手從四麵八方甩了過來,頃刻間,陸和淵的手臂就纏滿了觸手,他幾乎動彈不得,四肢都被緊緊纏縛住,但四周的泥人還在不斷的產生,不斷的朝著他們走過來。
“快走!央央!快走!”陸和淵大喊。
李鈴央本來都快被嚇呆了,陸和淵一喊,她便瞬間驚醒,轉頭看向陸和淵。
黑色泥人不斷朝著她們走過來,左右兩隻手如同橡皮一樣瞬間彈到他們麵前,將擋在她前麵的陸和淵緊緊纏住,也正因為陸和淵擋在她前麵,那些觸手才一時沒有碰到她。
眼見黑色的觸手越來越多,陸和淵整個人幾乎被陷進黑暗中,李鈴央想也不想的抱住陸和淵的腰。
她完全搞不清現在發生了什麼,現在也沒有機會讓她去思考這些。
甚至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李鈴央開始有些模糊虛擬與真實的界限,她顫抖著,死死抱住陸和淵,將自己要走的路拋擲腦後。
死亡的恐懼,自然而然的將她裹挾。
她怕死,非常怕死。
若不是怕死,她也不會活到現在。
但是要她看著陸和淵在自己麵前死掉,要她用陸和淵的性命來換自己活,那她寧願不活。
“快走…”陸和淵的聲音逐漸消失。
李鈴央緊緊抱住陸和淵,大喊:“不走!”
她絕不會見死不救!
絕不要將自己的活,建立在他人的死上。
黑色的觸手逐漸將二人包圍,李鈴央死死扣住陸和淵,渾身都在顫抖。
她怕的要命,幾乎連呼吸都差點要忘記。
可在極度的恐懼之後,李鈴央的理智也逐漸回籠。
她本以為自己被黑色觸手裹挾後會窒息而死,卻沒有想到被裹挾進去後,她就如同進入一片水體,她的身體沒有辦法從觸手的裹挾中脫出,手卻可以在水體裡活動。
這個泥人並不是實心的,內裡是一種液體,並且泥人可以相互交融,正是因為太多的泥人觸手纏在了陸和淵身上,才形成這片水體。
李鈴央明白過來,她的手在水體中胡亂抓著,一抓到陸和淵身側的劍。
她想也沒想,拔出劍,狠狠朝著四周斬去,那些泥人的身體受不住利劍,很快就被砍的支離破碎,兩人如同被人從湖裡打撈起來般,渾身濕透的從黑色的觸手群中跌出。
陸和淵摔倒在她的懷裡,她單手握著劍,抱著他看向四周,那些泥人正不斷的從地上那些水體裡凝聚碎掉的手臂,還有更多的泥人從四周的空洞裡爬出來,泥人越包圍越近。
李鈴央喘著氣,眼中幾乎絕望。
即使劍可以砍掉泥人,但泥人還會自愈,這麼多的泥人,不會多久她就會力竭而亡。
她努力抱著陸和淵,他閉著了眼睛,不知為何昏了過去。
“彆過來。”李鈴央看著四周不斷靠近的泥人,她跌坐在地上,感覺自己握劍的手都在顫抖。
可現在除了出劍之外,她沒有彆的選擇,她深吸一口氣將陸和淵放在地上,用劍撐著自己站起來。
“不知道這樣能不能離開這裡,如果可以,那就最好了。”
死亡的恐懼到了極點,她的理智徹底回籠,盯著眼前的泥人,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陸和淵,她將劍舉起。
她可以死,但陸和淵不能,遊戲角色一旦死亡,就會消失,就算再次重啟,可重啟後的陸和淵卻不會再是如今的陸和淵。
若是她現在離開這個遊戲,遊戲進度或許還會保存,這個閃著獨特光芒的陸和淵,就有機會一直存在。
這樣獨特的人,她不希望他消失。
深吸一口氣,她猛地衝進了泥人堆中,似乎知道李鈴央要拚命,那些泥人也發起狠來,以更快的速度朝著她衝過去,那些看起來柔軟如橡皮的觸手也瞬間變得鋒利起來,很快就將她變成了血人。
手上的力氣逐漸消失,李鈴央大喘氣,往後退了一步。
這種擬真的遊戲,會在玩家進入遊戲倉後擬真玩家的身體強度,玩家可以適當調節,但李鈴央不想調,所以沒有調。
用自己的身體打架、闖關,對於她來說,是一種自由。
但她的身體,並不適合高強度的運動。
雖然心中不後悔,李鈴央還是喘著氣懊惱:“早知道,就讓自己,變成超級大力士了。”
她再一次站起來,連腳都在顫抖。
泥人越來越多,逐漸融合成一堵黑色的圍牆,那道圍牆如同天塹,高不可及,不可跨越,僅僅是看一眼,便會讓人心生畏懼。
天塹不是人類所能鑄造,不是人類所能跨越。
李鈴央拎著劍,抬眸看著那道天塹,天塹不斷朝著上方增長,像是要將整片天空吞噬,她已經看不到那些被暫停時間的人,那些人已經被淹沒在黑暗中。
她也看不見那些覆蓋在山壁上的草木,因為那些也同樣被黑暗吞噬,就連她的視線也似乎被黑暗吞噬,她越是抬頭去看,就越是看不見藍天。
李鈴央的心臟狂跳,就算是在她的老師被抓走的那個時刻,都沒有讓她產生現在的害怕,這種來自視覺上的壓迫,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閉上眼,又睜開眼。
“等我離開這裡,我一定要投訴你們公司!”她大喊,朝著那道黑色的牆壁衝去,還沒有跑幾步,便有黑色的尖刺瞄準她從牆上射下。
她幾次躲過,可尖刺太多,一道尖刺直接將她砸在地上,力量強大到讓她重又滑到陸和淵身邊。
“咳咳。”李鈴央半撐起身,身上大大小小的劃傷讓她那件星藍色的衣服,幾乎變成了紫衣。
似乎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李鈴央隻覺得喉嚨有異物,吐出來,才發覺那是一口血。
血腥味充斥著口腔和鼻腔,李鈴央忍不住嘔了幾口,又吐出來好幾口血。
“真是莫名其妙。”她抬頭去看那堵黑色的牆,撿起掉在一旁的劍,強撐著自己站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起來,還要去挑戰似乎不可戰勝的對象,分明隻要站著,讓那東西把她殺掉就可以了。
但她身後還有陸和淵。
“真把我弄死,也是我贏。”她擦掉自己嘴角的血:“但是……”
都說人死前會有走馬燈,會不自覺的回憶自己的一生,李鈴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死了,但她看到的不是她自己的一生,無數個黑夜裡她回憶裡無數次,早就膩了。
她看到的,是陸和淵的一生。
以及那個埋藏在她心裡,最炙熱的渴望。
鮮血不斷順著她的嘴角留下,此刻,時間暫停,她眼前是一片幾乎覆蓋天地的黑暗。
她不由得想起她的老師,想起她站在機械體前問她:“你覺得生命是什麼?”
她疑惑,回答出最標準的答案:“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所有具有自我生長、繁衍、意識、和進化等現象的存在,都可以稱之為生命。”
“那你覺得,機械可以稱之為生命嗎?”林映山摸著一具機械體,那是她和林映山的共同創作,耗費了她們四年的時間。
“雖然現在科技文明很發達,主腦甚至可以模擬人類的思維,可那終究是模擬,目前的科技水平並不足以使機械擁有真正的意識。”李鈴央將一旁記錄著機械體數據的本子拿起來:“就算,我們所研究出來的機械體具有人類的機體功能,能夠自發供能,但,沒有意識的機械體,也隻是機器人而已。”
林映山轉頭看著她,眼裡是她往常從未見到的神色:“我相信,機械也可以擁有生命,人類不是特殊的,意識會從機械結構中誕生。”
李鈴央有些想笑,她不相信這些。
“老師,您有些唯靈論了,這種說法更適合在十八區的索菲教堂發表,而不是在這裡。”
“或許,那些人會相信您的想法。”
李鈴央忍住眼中的淚水,視野逐漸模糊,回憶也逐漸潰散,她咬牙。
生命是什麼?
它就像種子,無論是誰將之撒在這片土地裡,隻要有一點雨水,它的根係便會紮根在這世界每一寸地方。
它已經發芽了,已經出現在了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
這樣的難得,她不想讓它消失。
“我可以死,但他不能消失。”
李鈴央深呼吸,緊緊捏著劍朝著黑色的牆壁衝了過去,下一秒一道尖刺瞬間將她重新打回了原地,手中的劍因為受力滑落懸崖,李鈴央抬頭。
蚍蜉撼樹。
看來她的旅程確實要結束了,隻不過這種結局,她不是很喜歡。
“我,要投訴你們……”
痛覺和力竭在瞬間達到頂峰,隨後便是一片空白,李鈴央閉上眼睛,陷入昏迷之中。
可黑牆的攻擊並沒有結束,一道又一道的尖刺朝著李鈴央和陸和淵衝了過去,就在即將穿透李鈴央的身體的那一瞬間,原本沉睡的陸和淵睜開了眼睛,近乎本能般將李鈴央抱著翻滾了兩圈。
他抬眸看著黑牆,臉色蒼白的嚇人。
不知道為什麼,方才被觸手纏住後,他就陷入了昏迷,他可以看見李鈴央,看見她拚命的保護自己,聽見她說的那些話,可卻沒辦法動起來,直到那一瞬間,他才能夠驅動自己的身體。
鮮血不斷順著陸和淵的手臂流下來,他死死盯著黑牆,不敢有半點分心,以他的認識,他根本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怎麼做,去保護懷中的人。
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陸和淵的身體幾乎在顫抖,一半是因為痛苦,一半是因為憤怒。
憤怒自己的無力,痛苦自己的無力。
黑牆並沒有給陸和淵留下多少喘息的時間,又是無數根的尖刺朝著兩人衝了過來,陸和淵轉身抱住李鈴央,閉上眼睛。
能為她而死,又有什麼遺憾。
隻是,或許這次之後,他再也不能見到李鈴央了。
陸和淵緊緊抱住懷中的人,近乎虔誠般的在她耳邊說話。
“記住我。”
他不奢望能夠陪伴她度過完整的人生,也不奢望能夠在她的生命裡占據什麼位子,他唯一希望的,就是李鈴央不要忘記他。
黑色的尖刺瞬間而來,可這一次似乎隻紮在了地上,隨著轟隆幾聲,李鈴央兩人所在的路邊被尖刺紮得晃動,又是一根黑刺紮下來,轟隆一聲,山路斷掉了一大半,滾滾塵土中,兩人相擁掉落深林之中。
衝天的滾土煙霧中,一隻黑貓從煙霧中跳出來,漂亮如此星辰般的豎瞳中金光一閃,隨後那道遮天蔽日的黑牆瞬間消失在了原地,空氣中的漣漪也瞬間停止,黑色的泥人一個接著一個蒸發消失在原地。
時間,又重新開始了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