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今日有囍 長毛橘 6777 字 2個月前

楚環買的車票是晚上六點到,時間不早不晚,從車站旁邊的西河鎮找個車回去,還剛好可以趕上晚飯。

等到了以後,他才發現他甚至連西河鎮都不用去,車站外麵就有不少麵包車在拉客。

“農家樂,釣魚摘水果去不去?”

“住宿,住宿。”

“走不走,去哪兒啊?價格實惠啊!”

“……”

楚環看了看,就拉著自己行李箱朝著嘴裡喊著“價格實惠”的男人去了,對著他問道:“徐嶺去不去啊?”

那人看了他一眼,然後就給他遞了一根煙,說道:“二十五。”

楚環抬手把煙拒了,不滿地說道:“一般不都是十五嗎?”

這是把他當外地人宰呢?

“嘿嘿。”那人也不尷尬,把煙塞進自己嘴裡笑道:“這不是時間晚了,把你送過去了,我回來肯定要拉空車啊。”

“環兒!”

兩個人正討價還價,後麵突然有人喊楚環的名字。

楚環一轉身,然後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他的臉上頓時也露出了一個笑,叫道:“抹布?你怎麼在這裡?”

沈落秋幾步過去就把楚環給攬住了,“我來接你啊!叔不是說你下午到?我都看你老半天了,結果你愣是沒注意到我。”

沈落秋是楚環一個村的,因為小的時候又皮又不愛乾淨,衣服總是跟家裡用的爛抹布一樣,就被人叫了個抹布的綽號,從小叫到大,白瞎了他媽請楚環他爹取的這麼一個充滿詩意的名字。

他讀書成績不好,不過他們這地兒教育資源本身也不行,後來沒考上大學就留在村裡,徐嶺村旁邊就有一條大河,就是西河鎮的西河,現在是開了一家漁家樂。

因為要給河邊釣魚的釣魚佬送飯送東西,經常在外麵跑,曬出了一身健康的小麥色皮膚,笑起來看著非常陽光。

楚環轉頭就對著那載客的司機說道:“大哥,我不用了,我朋友來接我了。”

“行啊,下次再照顧我生意啊。”

“走走走。”

沈落秋把楚環拉走了,“我下午的時候看到叔殺雞了!回去肯定有好吃的。”

楚環被他塞上了副駕駛,屁股還沒坐穩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臭味,他急忙把窗戶打開,叫道:“你車裝了什麼啊?這麼臭!”

沈落秋憨厚一笑,說道:“嘿嘿,前兩天借給小二他家拉雞屎了,還沒來得及洗。”

“靠。”

楚環趴在窗戶上,差點沒給那一下熏得暈過去。

西河鎮距離徐嶺也就十幾公裡,中間隔著西河,以前要用渡船過河的時候,車子得等渡船,又得排隊,回去都得一個多小時,現在橋修好了就快了,不到半小時就能到家。

不到七點,沈落秋的車子就停在楚家的院子門口。

楚家院子裡已經放著一張實木方桌了,上麵擺滿了菜,沈落秋一下車就深深吸了一口飯菜的香氣,朝著裡麵喊道:“叔,我們回來啦!”

楚環則看了一圈,發現院子裡和他離開之前沒有多大區彆,乾淨整潔,粗糙的大石板鋪成的地麵在歲月的流淌下變得光滑,邊上的一顆橘子樹還和以前一樣蔥鬱。

院子的正對著是一個方正的大房子,厚重的實木大門禁閉著,如果湊近的話,還能從聞到從裡麵飄散出來陳年的香料氣息,那是他家用來供祖傳神像的地方。

大房子旁邊的幾間房才是他們住的地方。

楚澤陽端著最後一個青菜從廚房裡出來,看到兩人就說道:“東西放好,洗手吃飯吧。”

楚環長得和楚澤陽很像,隻是楚澤陽看起來比楚環要儒雅得多,連頭上的白發看起來都很有味道。

楚環把東西放到自己的房間去了,等他再出來的時候,沈落秋就已經坐在凳子上開始吃了。

“環兒,來吃啊,叔的手藝太牛了,你看看這雞,一看就好吃!”

他夾了一塊雞肉對著楚環比了比,然後就直接塞進了嘴裡,又夾了一塊辣炒泥鰍對著他比了比。

“你看看這泥鰍!啊——香!”

楚環不理他,坐到了凳子上後,就給了他爹倒了一杯酒,說:“爸,你看起來還是這麼帥。”

楚澤陽端著酒抿了一口後,才說道:“說吧。”

楚環:“我辭職了。”

“啥?你辭職了,你那工作不是蠻好?”

沈落秋先震驚了,他筷子都停了,對著楚環叫道:“那你以後不出去了?”

楚環:“不出去了,就跟著我爸做。”

“啊,跟著叔叔?”

楚環看了一眼,問道:“你什麼表情?”

沈落秋欲言又止,最後放下筷子說道:“你能行嗎?那不是要看天賦……”

他也知道楚家是做什麼的,之前楚環去了外地工作,還有人來想拜楚澤陽為師,端公的很多傳承是口授相傳的,但是楚澤陽都沒收。

他這一代信這種東西的人少了,但是他媽還真心誠意的擔憂過,以後楚澤陽去世了,他們找誰來解決那些問題。

楚環驕傲地抬起頭,“我天賦好得很。”

他轉頭就對著楚澤陽得意地說道:“爸,我四個小時就畫出了一張鎮宅符。”

沈落秋震驚道:“這玩意不是按遝賣的嗎?我媽去年從叔這裡就拿了好多回去。”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楚環瞪了他一眼,然後又對著楚澤陽說道:“我覺得做這行非常好,很有錢途,爸你覺得怎麼樣?”

楚澤陽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沒靈性,蠢笨如豬。”

沈落秋嘎嘎嘎地笑了起來,笑聲聽起來就像是一隻聒噪的老鴨子。

“爸!”

“喊什麼?我在這兒呢。”

楚環不樂意了,“我哪裡蠢了?”

“鎮宅符就畫了四個小時你還不蠢?”

楚環:“……”無言以對。

他拿起了筷子,說道:“我們還是吃飯吧。”

沈落秋憐愛地拍了拍楚環的胳膊,說道:“沒事,大不了跟我乾唄,我現在剛好缺人呢,留在村裡多好,外麵有這麼好吃的泥鰍嗎?”

泥鰍被炒得略乾,又下的大料,嚼起來又香又辣,楚環點了點頭,說道:“確實。”

“你看這河水豆花,外麵能吃到這麼嫩這麼好吃的豆花?”

“唔唔,好吃!”

兩個人吃著吃著就搶起來了,楚澤陽自始自終都捏著自己的酒杯,偶爾才動下筷子,看著他們的眼神就跟看著兩頭很會搶食吃的小豬一樣欣慰。

這一頓飯從快七點,吃到了晚上八點多,最後是楚澤陽先放下了筷子,他對吃得撐得站不起來但是還想在掙紮一下的兩人說道:“吃完收拾乾淨。”

“好的~叔~”

“知道了。”

等到桌上就剩下兩人了,沈落秋才坐起來對著楚環問道:“你真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楚環拉過他爹沒喝完的半壺酒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說道:“抹布,外麵沒你想象的那麼好。”

“外麵……外麵不是繁華嘛。”

楚環喝了一口酒,就開始拉著沈落秋講自己在外麵艱辛的打工史。

“我簡直比李大力家犁田的牛還苦啊,犁田的牛至少不會因為另一頭牛工作得不達標,然後被扣草料吧?”

“是啊,是啊,李大力對他家的牛都可好了。”

楚環嗚嗚地哽咽了兩聲,說道:“我的領導是個禿頭男,他什麼都不會,他還瞎指揮,他還扣我工資!嗚嗚嗚,他半夜還讓我工作,我都沒有夜生活……我的同事拖後腿,還看不得你一點好!純壞!”

沈落秋也被他的情緒感傷到了,倒了一杯都酒和楚環碰了碰:“敬你。”

“最重要的是什麼!你知道嗎?”

楚環的手往桌子上一拍,然後按住了沈落秋的手臂自己答道:“最重要的是,竟然還有同事惦記我的屁股!”

沈落秋懵了,說道:“什麼屁股?”

“男同事!惦記我的屁股!”

沈落秋都驚呆了,對著他喃喃道:“外麵的世界這麼恐怖的嗎?”

楚環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然後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悲傷地說道:“我的屁股隻給我老婆摸……”

雖然現在還沒有老婆。

“對!”

沈落秋讚同地說道:“環兒,你回來是對的,外麵的世界太危險了。”

“抹布,你懂我就好。”

“我懂。”

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這一番互訴衷腸以後,感情好像都變得更深厚了呢。

不過沒一會兒,沈落秋又對著收拾碗筷的楚環擔憂問道:“環兒啊,那你以後要是賺不到錢怎麼辦?”

楚環:“你知道我回來的另一個重大原因是什麼嗎?”

沈落秋搖了搖頭。

楚環小聲說道:“我之前一張符賣了五位數!”

沈落秋:“!”

“人傻錢多啊,你的符也能賣五位數!不過你畫的符有用嗎??”

“你說什麼?”

“我什麼都沒說!”

兩個人把桌子的殘羹冷炙都收拾乾淨了,碗筷都洗了,然後又把桌子搬進了堂屋後,才散了。

村裡也沒路燈,沈落秋就打著手電筒和他告彆,然後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楚環看到他的背影不見了,才關了院子裡的燈,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時,看到他爹房間的燈已經熄了,應該是睡覺了。

吃飽了飯,又喝了一點酒,他現在卻沒什麼困意,索性就在自己房間裡翻了起來。

自己家建的房子不像城裡商品房那麼局促,所以他房間很大,東西也很多。

一張實木大床,靠窗放著一張書桌,書桌旁邊就是一個大書櫃,床對麵是一個雕花大衣櫃,一個可以直接掛衣服的架子,角落裡還堆著三個老式的箱子。

他在箱子裡翻了翻,最後都是一些雜物,放著他以前的玩具,彈弓、木頭玩偶、精致的木頭刀劍,最後他從裡麵找到了一個更小的箱子。

打開來以後,裡麵放著的是幾本書。

手寫的書,書頁都有些泛黃了,頁腳也有經常翻動的痕跡,這是他小的時候楚澤陽給他準備的,裡麵是一些常見的符咒、咒語和手決,都是給楚環啟蒙的。

咒語有安神咒、開眼咒、靜心咒、如意咒什麼的,還有常見的鎮宅符、去病符、小兒夜哭符等符,符咒旁邊還有他小時候模仿的稚嫩的塗鴉,看起來是形不似而靈似。

楚環盯著看了半響,終於確定了他爹說的是對的,他小時候是真的很有靈性,看看這符畫得多好。

因為小時候曾經練過,現在他隻是簡單翻了翻就非常順利的把這些內容都記下來了。

最後就是講“手決”的,手決一共有八種基本手法,勾、按、屈、伸、擰、扭、旋、翻[1],十指變化各種手法形成手決,勾動天地之氣。

楚環按照上麵的比了一個打鬼決,纖長白皙的手指做出各種動作,最開始還有些生澀,但是很快就像是打開了身體的肌肉記憶一樣,越來越快,流暢的動作看起來頗為賞心悅目,不過端公本來就是曾經巫的演化,而巫的誕生原因之一就是為了通神、降神、娛神。

“去。”

打鬼決完成,他的手掌推出,似乎有風從他手邊流出,但是也僅此而已了,房間裡並沒有因為這個手決而出現任何的變化,房間裡很乾淨。

楚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嘀咕道:“我明明很有靈性的嘛……”

“算了。”

他把書放到了書桌上,然後翻身躺到了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楚環十點多才醒,然後還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夢裡全都是那些符籙上勾形的、雲形的、圈圈一樣符號在繞著他轉,轉得他頭暈。

不過醒來以後,腦袋倒是神清氣爽的,就是在睜開眼的時候看到天花板上那個簡樸的燈泡差點沒反應過來,茫然地坐起來後才想起來自己昨天已經回家了。

他磨磨蹭蹭地起了床,一邊抓著自己亂翹的頭發,一邊朝著外麵走去。

“爸?”

今天陽光不錯,楚環看到了他爹就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他閉著眼睛,椅子一下一下地晃著,整個人看起來很閒適,又有幾分寂寥。

楚環的腳步停了下來,同樣靜靜地注視著他。

他不知道他爹在想什麼,從他媽在他小的時候意外去世以後,他爹就經常這樣沉默。

“唉……”

楚環覺得他爹肯定是想他媽了。

不過沒一會兒,這個氛圍就被打破了,因為一個老太太抱著一個小孩從旁邊一條小路突然竄了出來。

老太太的身材矮小,腳也小,但是跑起來的速度卻很快,身體搖搖晃晃的,楚環看著都怕她摔跤,但是還沒等他過去扶一下,老人和小孩都撲到了他爹麵前了。

“澤陽,澤陽,幫我看看我孫兒,他是出了什麼事哦——我的乖孫兒——”

老太太慌張地又哭又嚎,拉長的音調聽起來異常的淒厲。

然後楚環就看到他爹像是被按了開機鍵一樣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他伸手把矮小的老太太扶住,然後另一隻手把老太太懷裡的孩子接了過來,語氣淡定地說道:“孩子這是怎麼了?”

“他不停哭啊,鬨啊——哎呦我的孫兒,肯定是被哭喪鬼上身了啊——”

楚環也跑到他爹旁邊了,朝著他懷裡的小孩兒看了一眼。

小孩大概三四歲,看臉和打扮不像是他們村裡長大的,估計是趁著節假日把小孩送回來給家裡老人看看。

這小孩也確實和老太太說的一樣,臉蛋因為哭泣憋得通紅,嗓子早就被哭啞了,現在隻能發出了可憐的抽抽……但是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過了以後,楚環卻沒看出來這小孩有什麼異常,很有活力,很有生氣的樣子。

“不對啊?”

楚環嘀咕著,怕自己是沒看清楚,還伸手摸了一把小孩兒的手腕,小孩的骨頭軟,肉也軟,摸起來手感非常好,但是再怎麼摸這小孩兒也是正常的啊?

他眼巴巴地看向了楚澤陽。

楚澤陽斜了他一眼,對著他問道:“看出什麼了?”

楚環搖了搖頭,又討好地露出了一個笑,小聲地說道:“我這不是沒有經驗嘛。”

楚澤陽的手在小孩背後撫了撫,小孩的哭聲立刻就停了,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樣,睜開了淚眼朦朧的眼睛和他對視。

意識到抱著自己是陌生人以後,小孩張開嘴又要哭,但是楚澤陽的手更快一步,把小孩塞回了老太太的懷裡。

“安安?”

“祖祖。”

小孩可憐巴巴地喊了一聲,然後老太太就一臉心痛地孩子摟住了,哄了兩聲後,就抬起頭看向了楚澤陽,她臉上異常詭秘,像是怕招來什麼東西一樣小聲問道:“哭喪鬼走了嗎?”

楚澤陽也沒說走沒走,而是問道:“你把之前發生的事情給我仔細說說。”

老太太就抽了一口氣,說道:“安安昨天晚上被他媽送回來,然後今天早上起來就這樣了。”

“我還以為是沒看到他媽要哭,哎呦,哪裡有這麼狠心的媽呦,昨天把孩子丟下就走了,不然我們安安怎麼會……”

老太太還想說抱怨一下孫兒媳婦,還好中間楚爹不著痕跡地打斷了她的話,把她的主題引到了安安身上來。

“今天早上起來,我給安安喂了早飯就讓他在堂屋玩,他爺也是個不管事的,等我去洗完碗回來,安安就開始哭得停不下來,一邊哭還一邊指著桌子說一些“鬼話”,他說“手、手、要……”,把我們嚇死了呦,我可憐的安安。”

“他肯定是看到了什麼東西!”

老太太異常肯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