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姑娘(1 / 1)

姑娘沉默了很久,勉強地笑道:“那多謝二位的好意,隻是……”

她的話頭隻開始了半截,後麵的卻遲遲說不出來。

陸宛音提議道:“那要不你暫且在我家歇一宿?明日一早再做打算。”

姑娘更加拚命地搖起了頭。過一會兒她才開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家訓不可晚歸……我……還是勞煩二位把我送回去吧。”

係統在一旁發出了嘖嘖的聲音:【真稀奇,大半夜的敢打扮成這樣出來和情郎相會,這會兒又想起來家訓了?】

陸宛音無聲地問係統:“你又是如何知道她是打扮成這個樣子來見情郎的?”

係統回複:【這不很簡單嗎?你瞧那暈倒在地上的仁兄,他打扮可像是匪徒強盜之類的?他附近又不見同夥。】

【這姑娘又是精心打扮過的,大概率就是晚上情人相會,結果沒想到自己心上的二郎是個無恥之徒。】

陸宛音偷偷去瞄那個倒在地上的男人,還真。他打扮得雖然沒有女子那麼花枝招展,不過也可以看出他似乎花了一番功夫的。

雖然晚上沒什麼光亮,但也依稀可見那男人模樣還算過眼,就是有些油頭粉麵。

裴澈問:“姑娘家住何處?”

姑娘開始自報家門:“我叫劉瑛,是劉禦史之女……”

裴澈了然。

當朝沒有對女子多加約束,女子可在外經商,也可務農,若是經由專門的女學,也可走恩科,取得了名次之後也可以入朝為女官。

因此無論百姓還是官僚家庭,都不會刻意限製家中的女兒們。

但劉禦史家不是,按照京中某些人的說法,他仿佛是從思想封閉的前前朝出生的,張口就是一些老掉牙的“存天理滅人欲”。

而他家中的女兒們,說得好聽一點是待字閨中,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被關在屋裡不讓出門。無論是其他人操辦的大大小小的宴席,亦或是大大小小的女學,均不見姑娘們的蹤影。

這本來於人情上也不合。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誰家小輩裡的女子完全不和其他同輩的姑娘們來往的?但偏偏劉禦史家就這麼要求了。

除非她們長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不然是很難出現在其他人的視野裡的。

而就算相看人家,劉禦史第一時間考慮的也不是門當戶對與年齡相當,而是對麵的官位與手中的實權,其中有的是年過四五十的糟老頭子。

這件事一度成為京城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甚至有人戲稱他這是想京城所有同儕的爹。

而劉禦史治家的方式不如這條傳聞一樣流傳甚廣,但從外界來看也是看得出來一點端倪的。

比如劉家起碼三個月就要去牙行詢問有沒有合適的丫鬟與小廝,而能從他家裡出來的卻寥寥無幾。

陸宛音不知道內情,隻聽從前結伴的乞兒提到過幾句,再餓也彆去劉家討吃的。在那裡不但討不到一個窩窩頭,甚至還可能把小命給丟掉。

因此她判斷那劉家不是什麼好東西。陸宛音問她:“你確定要回去嗎?不如乾脆就這麼跑了,天下之大何處沒有你的容身之處?我可以幫你。”

姑娘的聲音裡透著幾分淒苦來:“多謝姑娘對好意,隻是我一介女流,沒了依靠又怎麼活呢?”

陸宛音很想對她說,不一定,她從前也無依無靠,不也這麼過來了嗎。

但瞧人家實在不情願,一時怕是也無法改變人家的想法。

裴澈道:“那姑娘,我們就送你回去吧。”

陸宛音看著劉瑛發抖的身子:“等下,著恐怕有點不妥。”很明顯,就這麼回去是她在兩害相權之下取其輕的選擇。

裴澈疑惑:“哪裡不妥?”

恐怕就這麼回去她可能也落不到好。怎麼落不到好呢?不給她飯吃?沒被家庭教養過的陸宛音在很努力地猜測。

係統在她腦內說:【恐怕不止是不給飯吃的問題。像這種人家多少都會有家法——觸犯了家法的可能會用鞭子之類的東西抽好幾十下,之後再在屋裡的祠堂跪很久,短則幾個時辰,多則幾個月。】

【她這樣恐怕是覺得這會兒回去肯定會受罰吧。】

陸宛音順著係統剛才的話想了想,然後說:“我們是要把她送回去的,但最好彆被劉家的其他人發現。”

裴澈問:“為何多此一舉?”

陸宛音回:“如果直接讓劉姑娘就這麼回去,她肯定會受罰的吧?”

裴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違反家規受罰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陸宛音沒好氣道:“家規說什麼就是什麼?那如若是家規說要遵從家主的命令,家主沒理由地看你不爽,要你現在死,你死不死?”

裴澈想了一下:“這畢竟是家主的命令……”

劉瑛的聲音越發顫抖:“我都明白的,在家從父,還請二位現在就把我送回去吧。”

陸宛音:“誒——誒!你這個死呆子,彆扯你那堆理了行不行?就當我欠你一回,你幫幫我,把她悄悄送回去行不行?”

裴澈還欲說些什麼,但在陸宛音的目光裡截住了自己的話頭,憋出了一個“好”字。

他打量了劉瑛一下:“我可以背著劉姑娘翻牆走。”

劉瑛靜默了一瞬:“男女子這麼接觸恐怕於禮不合。”

陸宛音頗有些摸不著頭腦。劉瑛又不會輕功,那想儘量悄無聲息地回去就隻能讓會武功的裴澈把她背回去?這個時候還管什麼男女大防?

但她腦子裡有了一個主意:“那我到他背上去,姑娘你到我背上來,我們再送你回去?”

陸宛音向裴澈求證:“可以嗎?”

裴澈頓了一下,被她大膽的想法了一下。但在思考了這件事的可行性之後還是點了一點頭:“可以。”

於是大晚上的,一個男人背上背著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背上又是另一個姑娘,三人疊羅漢似的在京城裡人家的牆體與屋簷上穿行。

倘若有人抬頭看到了這三個人,說不定倍感滑稽,又說不定會以為這是書中未曾記載的要怪——如果走到那一步,他們就都完蛋了。

好在裴澈輕功不錯,即使背上背著兩個人,依然能做到腳尖輕點屋簷上的瓦片而不發出任何聲音。因而大半夜的也無人往頭上看。

陸宛音被前後夾擊得頗有些難受,為了緩解這份難受,她開始與劉瑛小聲攀談:“劉姑娘為何大半夜的還在外麵?”

想了想陸宛音又補充道:“我沒有彆的意思。”

劉瑛聽了這句話之後,開始小聲啜泣起來,說話的聲音也跟著斷斷續續:“我父親要將我許給吳尚書,我不願。”

吳尚書是兵部尚書,今年四十八,前幾個月才熬走了發妻,正要找個繼室。

“鄭觀是我家養的戲班唱生角的,信誓旦旦說對我好要帶我走……他約了今晚,讓我多帶些首飾在路上用,但是沒想到……”

陸宛音一時有些失言。說劉瑛沒膽子吧,她敢和一個戲子私奔;說她有膽子吧,她又不敢自己離開家在外麵闖蕩。

她隻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一點安慰的話,久久才把劉瑛給安慰好。

裴澈道腳程頗快,沒過多久就到了劉府附近。

於屋頂上找了個能儘量隱蔽三人的突起部分,躲在後麵的同時陸宛音偷偷往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府內雖說不是燈火通明,但依稀可見好幾十點燈光,那是巡夜的家丁手中提著的燈籠。

如此架勢,好像家裡闖進了個無形無影的江洋大盜。

裴澈於家丁穿行的路線中找到了規律,帶著她們於其中一個空隙之間跳下去,借著院內的樹木再次隱去了身形。

好在今夜也風大,再與院內枯枝搖晃的聲響一同可以遮掩去一些細微的聲音。

劉瑛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多謝二位……我的房間就在附近,接下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被人問到了就說我半夜悶,起來透透風。”

她又頓了一下:“二位的恩情我來日再報,若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您找人在辰時蔡嬤嬤出門去買菜的時候和她傳句話,從京內流行的竹枝詞裡選一句和她講,她知道怎麼做的。”

如此細致入微的策劃,怎的就沒跑出去?

陸宛音沒問出來,就見劉瑛向他二人行了個禮,就要往自己臥房的方向行去。

但她沒能踏出那一步。因為一個丫鬟領著一個嬤嬤模樣的人,還有一群老媽子先她一步走到了廂房跟前。

嬤嬤在窗欞上敲了一兩下:“小姐,您已歇下了嗎?”

丫鬟在旁邊道:“小姐肯定出去了。我親眼瞧著的呢。”

嬤嬤倨傲地一仰頭:“嗬,三更半夜不老實本分地待在家裡,出去亂晃,誰知道和哪個野男人私會去了!”

“我再多敲幾下,若是還沒有回應就不能用睡熟了做推辭吧?到時候就進去,若是床上確實無人,便直接向老爺稟報過去吧!”

劉瑛一下子慌了神:“完了完了,她主子素來與我娘不睦……”

那敲門聲一下一下捶在了劉瑛與陸宛音的身上,好似催命符。

終於,敲門聲止了,嬤嬤伸手便要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