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夜間的風微涼,巷子市場裡來來往往行人都裹緊厚外套。
談洵挑著煤走了很久,木棍硌得肩頭生疼,風一吹,他身上僅有的一件薄外套被吹起鼓包。
外套下是一件衣角脫線的灰色毛衣,那還是母親過世前買給他的,他穿了三年。
談洵肩頭輕顫,咬牙挑著兩個竹筐繼續往前走。
舅舅家在舊街有一處茅房小宅子,專門存放工具雜物,小屋甚至偏離舊街坐落郊外。
談洵踢開實木大門,將兩筐煤放下,終於可以喘口氣。
他倚靠著矮牆慢慢蹲下,衣服摩擦牆麵沾染塵土,他顧不得這些,他實在是,太累了。
年後十五舊街的小孩都已經去學校讀書了,隻有他整日裡做著這些活,祈禱哪一天張嵐大發慈悲將父親那筆撫恤金還給他。
談洵蹲在那,兩手低垂下來,他盯著手背上的凍瘡出神。
談洵生在江安,幼時幸福安樂的日子叫他懷念。
談父在水泥工廠打工,母親是江安第一小學的教師。
家裡不算富足,可是父親母親恩愛,自小什麼都沒缺過他的。
十年裡父親因為常年在灰塵遍布的廠房裡勞作,患上了肺癆,不久便不治而亡。
談母受不了打擊,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裡,從頂樓一躍而下。
而談洵,親眼目睹這一切。
十歲那年他失去雙親,拿著工廠賠償給他的撫恤金,四處投奔親人。
無一人接受他,將他拒之門外,冰冷的眼神刺痛他的心。
漫長寂寥的夜,他無數次夢中驚醒,血淋淋一灘猩紅色,那是他母親的鮮血。
他就這麼站在那,看著母親一點點墜落,少年談洵張著嘴巴,卻怎麼也出不了聲。
他們指責他冷血指責他沒有孝心,幾張紅票子將父母的屍體草草火化安葬,連個碑都沒立。
他流浪到費城,四處尋親找到張嵐一家。
談洵記得張嵐看到撫恤金時眼冒金光,他那時候年紀小,再天真不過。
他以為人性善,卻低估了世間的醜陋邪惡。
張嵐私吞了撫恤金,將談洵困在這舊街,做她的奴隸。
......
夜深了,談洵靠在矮牆旁睡著,屋子漏風,他卻不覺冷。
至少他,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流浪。
舅舅一家早已熄燈安寢,誰會在意他有沒有吃飯?誰會在意他的死活?
沒有一個人。
宋滿從前想,談洵少時這樣悲慘,遭人白眼受人唾棄,功成名就回來卻可以將往事一筆勾銷,當真心胸寬廣,換做是她,先滅了江安再屠了費城。
......
吃過晚飯,宋滿無聊得很,小宋滿七歲,宋滿卻是二十五歲。
她總不能整日裡拿著老虎頭發呆,自己逗自己玩還要逗奶奶玩。
奶奶瞧出她的不對勁,走到她身邊抱起她。
“怎麼了小滿?手還疼嗎?”她托舉著宋滿一隻小手,纏著一層白色紗布,宋老太心疼極了。
“不。”宋滿搖搖頭,往奶奶懷裡靠了靠,她細軟泛黃的發蹭著奶奶,小貓一樣。
“奶奶,小滿......想......想上學。”宋滿沒上過學,同齡小孩今年都該上一年級,宋世明卻沒給她辦入學。
她遷了戶口,和奶奶在一個小本本上。
“小滿想上學啊?那學校有人欺負小滿怎麼辦呀?”宋老太很擔心,宋滿這個樣子,在學校很容易挨欺負的。
宋滿想起前世,舊街的小孩都不同她玩,他們嫌她笨,調侃她是個傻子。
那時候隻有薑家那個小少爺不嫌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