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石翡翠(1 / 1)

猶憐[白蛇性轉] 粒菩肉 4022 字 2個月前

隨著“吱呀”的一道關門聲,在這小小的廂房內,許纖頓時隻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她的目光從木門轉移到手心,盯了半晌,鬆手,叮鈴哐啷地落下,發出墜進柔軟之物的悶聲。

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柩照射進來,又被窗上的木條分割成一道道光柱傾斜在百家被上。玉環恰好墜在陰影處,她蹭蹭被子緩緩將玉環移動,一陣戛玉敲冰,它被光籠罩了。

霎時,許纖仿佛看見一團剛從生命中噴發出來緊接著瞬間凝固的鮮血靜靜地匍匐在被中。道道光柱間,灰塵飛舞了,盤旋在凝血的上方,像是被燙得蒸騰了。

纏成手指寬的金絲在延長處綴上石榴籽大的金珠和黑瑪瑙,黑金交錯時,幾抹紮眼濃烈又形態各異的綠鬆石被隨意地三兩組合至頂端,頂端是宛如一房渾白眼球的珍珠作為隔斷,另一種幽深透徹的翠綠玻璃種如鵪鶉蛋般圍成圓,整齊排列。

翡翠中間並沒有用其他珍品裝飾,乾淨得讓她想到小時候貪玩,在盛好涼白開的杯子裡滴上薄荷油,看著一滴滴小綠珠在水麵遊蕩,最後用牙簽慢慢調整成一圈小小的薄荷油項鏈。

許纖數了數玻璃種的數量,共十九顆。

在擺弄玉環時,許纖發現珍珠處是可拆卸的,金絲是可伸長縮短的。說不定這些金珠,瑪瑙,大小不一藍綠不同的綠鬆石,都是玉環的主人親手按照自己的喜好串製而成。

珍珠下側的珠寶許纖尚能哄騙自己,也許都是原主好逍遙、四處遊曆收集而成。

但那亮瞎人眼的翡翠,顆顆飽滿圓潤,粒粒陽綠清爽,怎麼看都有一絲權貴的氣味。

雖然許纖一開始覺得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沒有親朋好友就像浮萍,飄飄蕩蕩沒有安全感,找不到落腳處。

但看到這玉環的一瞬間,聽到申胭說“你的”的一瞬間,她立刻推翻自己的黯然神傷,認為作為一個外來人士,形單影隻也沒什麼不好的。

況且申胭也說了,就是在溪邊遇到暈倒的她,流的血還把申婆婆的衫子淋濕了。

也不知道這玉環是被放在什麼部位保存著,自己流了這麼多血,除了個彆金珠有凹痕,其餘珠寶竟完好如初。

真不知說天然的東西就是質量硬,還是......還是就是為了保護這玉環才會受了傷?!

許纖忍不住發散思維:也許就是在原主遊玩的途中遇上了強盜山賊,垂涎玉環想占為己有,原主奮力反抗可還是在交戰角逐中不慎受傷倒進水裡,順著水流擱淺在此。

沒錯,就是這樣。

儘管想象有很多漏洞,但許纖還是決定事件發生的起承轉合就是這麼個邏輯。

什麼家不家人,對於她來說跟龍潭虎穴差不多。

如果這個人在家中受寵,那她遲早會因為行為舉止語氣怪癖而暴露,到時候喝符水跳大神估計都是輕的。一大幫人搖晃著她哭喊“還我兒來!”,想想都覺得很可怕。

如果這個人在家中不受寵,那這因這果沒道理會沒有聯係,貿貿然詐屍回去,興許會被再傷一次。

各處傷口愈合時的癢痛發緊已經夠她喝一壺的,要是還來真不如直接閉眼長眠了拉倒。

思及,許纖感覺到比起剛醒時如萬劍穿身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好像在慢慢減輕了。剛開始連吸氣都嫌費力腦子一片混沌,現在已經能開始腦補猜測了。

她苦中作樂地想,果然人類就是在極限中突破自我的。

看著那蜷縮的華美珍稀,許纖一陣遺憾,好看是真真切切的好看,不帶出去裝一把實在是可惜。再欣賞一會兒就要藏起來不見天日了。過去的所有,不論是她的,還是原主的,就跟玉環一樣被壓在箱底吧。

……

在廂房養了五日,偶爾會覺得有些無聊,簡單來說就是一輩子都在製定計劃目標並為之努力的傳統習慣,轟然倒塌。沒了吊在麵前但始終夠不到的胡蘿卜,許纖陷入一種無所事事的虛無。

幸好期間申胭總會在包子鋪打烊後,沒事就跑到她跟前練習著說書人的腔調。

隻見她醒木一拍,紙扇一張,青衫一提,探腿一蹬——:

“啪!”,本就有些搖搖欲墜的矮木椅頃刻散架,申胭順著慣性踩了個空,身子不受控製地向一側歪去,腿部絞成了麻花。她“哎哎哎”地與重力做對抗,奮力扭轉乾坤,最終撲倒在許纖那蓋著百家被的腿上。

她悶在被子裡長歎一聲:“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說話時帶來的麻麻震感讓許纖忍不住伸手撓撓,順便無情地提醒,“不把申婆婆的寶座修好,是真的會淚滿襟哦。”

申胭撲騰了幾下,把自己翻了個麵呈大字仰躺,“修、修、修,修它作甚?我娘這椅子都使了幾百年了,早該壞了。”

“那也不能放著不管呀,你拿給我,我試試。”

“哎喲,你真是閒得慌,歇好吧你。”

她又一骨碌地爬起來,扯過另一張小竹椅,打量著地上的幾根木條。

過了半晌,才猶豫著提溜起來,狐疑道:“這老家夥,在咱家待了這麼些年,吸我老娘這麼多陽氣,竟如此脆弱,這像什麼樣?不該化成個椅子精結結實實的,我老娘一叫喚就自個兒跑她腚下嗎?”

許纖道:“精又不是你地裡的菜,澆水施肥就行。那話本裡不都說成精得吸日月之精華,天地之福澤才有成功的可能嗎,”

她看著茅草瓦片的屋頂,“日月的精華呢?”又垂眸望向整齊光潔的地磚,“天地的福澤呢?”

申胭不服氣道:“怎麼,年年月月聞人味兒還委屈它啦?”

許纖笑道:“依你所言,這床榻、那瓷杯、這木梳、那棒槌,也是年年月月聞人味兒,豈不都能成精?到時屋內七嘴八舌雞飛狗跳,看你如何應付。”

申胭嘿嘿一笑,“前有海螺幻化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我這些物什,總該幻化為如花似玉的漢子吧!這好幾個漢子,一個為我折床疊被,一個為我穿衣束發,一個去洗衣做飯,一個再去鎮上乾活補貼家用,這麼一尋思,包包子都有勁兒了!”

正暗爽著,仿佛又想起什麼,換上一副神秘的語氣,“誒,你知不知道,咱們這也有一妖精,據說是條千年大蛇!一片蛇鱗就有巴掌大!”

“你見過?”

“千年!大蛇!又不是咱村裡的小貓小狗精,哪能那麼容易見著?”

“那如何得知是千年的?”

“我老娘跟我說的,我老娘是她老娘跟她說的,我老娘的老娘又是聽她老娘說的...你就往上數個十八代!咱家裡人就是這麼傳下來的。”

許纖對此不以為意,雖然並不否認精怪的存在,但這種口口相傳的程度,極大可能是在交流間存在物體形態的誤差,也許就是一條普通的蛇,在大人的描述裡,是整條蛇就巴掌大,可小孩兒眼裡大人的巴掌堪比蒲扇,於是視角開始出現偏差,傳到最後,已經成為光是一片蛇鱗就是巴掌大了。

說話間,申胭用碎布將木條組合捆綁成另一種慘不忍睹的形態,像是一枕繈褓,隻是繈褓裡並不是嚶嚀嬰兒,而是乾癟沉默的木頭。總之看上去就不像是人類能坐著的樣子。

許纖看不過眼,拿過擺弄。申胭看著她倒騰來折騰去,道:“一把小椅,修不好就隨他去吧,搗鼓這壞的閒工夫,都能做出一把新的啦。”

矮木椅本身是一處小小的榫卯結構,隻是木條被蟲洞啃噬,又經常搖晃磨損,隔著石壁牆磚都能聽見申婆婆在動作時木椅發出的嘎吱聲,申胭早就想把這噪椅丟得遠遠的,可申婆婆又喜歡得緊。

申胭懶得管隨她去了,許纖會修,但不方便提出來,正好這次不小心被分解了給她動手的機會。

許纖道:“俗話說日久生情,這生的情不光是對人,對物也是如此。你娘每日都要拿著這把椅子,在屋裡屋外走來轉去,不是坐著閉目養神,就是縫衣談笑,其中的情誼隻有她與這把椅子才知,我們可不能擅自決定椅子的去留。”

申胭奇道:“瞧著你對精怪之說嗤之以鼻,竟然也會有這種念頭。”

許纖道:“情誼是情誼,精怪是精怪,兩者總是不同的。”接著又補充道,“修理椅子也有私心。日日躺在榻上,除了方便洗漱外隻有做些白日夢,或是透過窗子與另外一間廂房麵麵相覷,再不修個椅子活動活動,我就要腐在這床榻之上了。”

申胭問:“現在傷勢如何了?”

許纖道:“腹部還有些疼,其餘傷口無感。”

申胭嘖嘖稱奇,“你這好得也忒快了些,去年我摔傷了腿,可是養了一個月才能下床。那明日我帶你去咱倆鎮上的包子鋪可好?”

許纖喜道:“好好好,我需要做些什麼?”

申胭沉吟片刻,“以往小工負責剁餡,我揉麵包製,我娘結賬。可你的手……我擔心還虛弱著,握不住刀把,包子皮的揉製也是需要經驗技巧的,要不你去結賬?可會算數?很簡單的,一枚素包一文錢,一枚肉包三文錢,若是有客人要一素一肉,那他就要付給我們四文錢……”

許纖立即積極道:“我去剁餡,讓我試試吧讓我試試吧!”

次日,卯初。

天空的一半像一片深灰色的布,自西向東,深灰色的布慢慢分裂為深灰色的魚鱗,魚鱗下流著另一半淺灰色的水霧。

高山林間茂密野蠻的枝葉,或圓滑或尖利,或稀疏或蔥鬱,如張張黑色的剪紙,在灰色的背景下肆意橫行。

鳥啼蟲鳴,流水潺潺。許纖從這自然之聲中醒來,屋內昏暗,她點上燭光,從一立瘦櫃裡拿出申胭留下的布衫穿上。

打理完畢後,身後正巧傳來一道輕叩。申胭探頭:“好了嗎?我們要出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