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1 / 1)

妻子,丈夫 千秋山 4078 字 2個月前

門開了。

胖警官端著一杯咖啡悠哉悠哉走進來,坐在呆愣的阿力麵前。

“考慮好了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一直不鬆口對你也沒好處,你是個聰明人,我想你也能理解。”

胖警官笨拙的身體拉開椅子,靠在椅背上笑眯眯。

阿力不說話,隻是用一種恐怖的眼神盯著胖警官。

良久,他的聲音沙啞:

“我知道你想要我說什麼,我告訴你,我說不出來你想要我說的話。”

胖警官不以為然,反而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不服氣,但有什麼辦法呢?我們找到的證據像箭一樣把你穿得密不透風,結果已經板上釘釘,你也沒有其他可說的了,是嗎?”

“我沒有殺人。”

“坐在你那個位置的人都這麼說。”

胖警官在椅背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我有一點想不通,你看著也不像蠢人,怎麼會做今天早上那麼愚蠢的事情呢。難道是想返回現場觀摩一下你的作品,啊,這個倒是很有可能。”

“不過,你怎麼連指紋腳印都沒擦呢,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嘿,兄弟,給我透個底怎麼樣,你當時是怎麼想的,是在挑釁警方,還是覺得不會有人發現你的所作所為?”

阿力沒有說話。

胖警官也沒有催促,小口啜飲著咖啡饒有興趣看著他。

安靜之際,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這個氛圍,奔著他們的方向來了。

“警官!”

一個麵熟的警員連門都沒敲就走進來,臉色透露著焦急。

阿力聞聲扭過頭,僵硬的脖子像生鏽的零件發出輕微的扭動聲,眼珠遲緩看向那個年輕人。

臉上還沒褪去的青澀氣,眼神帶著茫然和些許堅毅,身板挺直,咽了咽口水發現這樣闖入上司的辦公室是不禮貌的,連忙立正行了個禮:

“報告!”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阿力想起來了,這個長相正派的年輕人是那天送他回家的警員,如果沒記錯,胖警官當時喊的是“小張”。

“什麼事急匆匆的。”

胖警官一臉責備,放下咖啡。

“在死者後院的湖水裡,打撈上來一具女屍,但因為死亡時間太久而且巨人觀,已經辨認不出來其身份了。”

小張喘著氣回答。

胖警官的臉瞬間陰沉下來,咖啡杯重重放在桌子上,他推開椅子大步往前走,準備跟著焦急的小張去停屍間,走到門口,他突然停下腳步,盯著阿力思索了一會。

“怎麼了?”

小張疑惑。

“去把他也帶上。”

胖警官簡單命令後就先行一步,留下一頭霧水的小張和那句略顯猶豫的話語。

停屍間。

一具浮腫的女屍麵目全非躺在鐵板上,皮膚顏色泛青,肌膚下臌脹到極致像是早上的煎蛋,或許下一秒就會炸開,濺他們一身膿液。

“還沒查出死者的身份嗎?”

胖警官站在屍體麵前細細觀察,手上翻看著法醫的鑒定結果。

“沒有,屍體損壞太嚴重了,而且,由屍體的腫脹程度看,法醫初步判斷,最起碼泡了一個月往上。”

小張說。

“也就是說,和屋主人死亡時間很有可能是同一個區間?”

“是的。”

“有沒有可能是屋主人的妻子?”

“沒有可能,那位先生的妻子和孩子早在三年前就出車禍去世了。”

“附近的女性居民呢?”

“根據調查,小鎮上沒有失蹤的女性。”

胖警官皺緊眉頭沒有再說話,屋子裡隻剩下紙張翻閱的聲音。

翻到最後一頁,他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探究的眼神轉向阿力。

“你認識她嗎?”

“我不認識,為什麼問我。”

阿力立馬警惕回答,生怕眼前這個人又給他挖個坑。

“你該不會又想把這條罪名安在我的身上吧?”

“瞧你,那麼緊張乾什麼,像我這種在這個位置上工作多年的人,偶爾會有些超常的第六感,就像我覺得,這件事可能與你有關,當然,這個沒有證據。”

胖警官聳聳肩。

“是啊,為了你能坐穩這個位置,你當然需要一個替罪羊,這樣大家都會稱讚你的辦案神速準確,至於那個可憐的替罪羊,隻不過是你的墊腳石,誰會在乎呢?”

阿力神色譏諷。

小張被這番話嚇得大驚失色,連忙轉頭去看自己上司的臉色。

出乎意料的,胖警官並沒有生氣,他笑了出來,不帶惡意的那種,拍拍阿力的肩膀。

“我知道你對我頗有怨言,但是先生,你根本不知道,你身上還有一個證據,它讓你的犯罪概率大大提升。”

“是什麼?”

“哦,這就得靠你自己去領悟了,畢竟什麼話都放在明麵上講,不覺得太無趣了嗎?況且,我還有個預感,你終究會知道的,也許那天也不遠了。”

胖警官朝阿力眨眨眼睛,拍拍他的肩膀。

阿力不想和他多費口舌,索性沉默下來。

又觀察和詢問了一些情況後,正中間牆上的布穀鳥又開始進行整點播報,胖警官熟練低頭看看手表,露出一個阿力第一次見的真切的笑容。

“時間過的可真是快,我不得不遺憾和你說再見了。”胖警官語氣雀躍,腳步也輕快了不少,“我該在路上好好想想晚上吃什麼,意麵還是牛排?啊,要是再有一瓶麥芽酒就好了,哦,你還在,彆擔心,我會安排好你的。”

“小張!”

胖警官往後喊了一聲正在給屍體裹屍袋的警員。

“我在。”

“去送這位先生去看守所吧,記得挑個陽光足,被子暖和的房間,晚餐也不要太苛待。”

“好的。”

小張應了一聲,帶著阿力走了。

*

家裡。

“啊,是的,是的,已經抓到了,接下來的流程很簡單,我會在明天詢問他要不要請律師,哦,老爹,你知道嗎,這是我這一年中破過最簡單的案子了,證據確鑿,除了犯人死不認罪。”

透過門口玄關低矮的櫃子,能看到一個胖胖的身影在廚房忙碌,與寬闊肩膀完全不等比的小腦袋歪斜靠在肩膀上,中間夾著一部有線電話。

“不認也沒關係,法官和律師可不是吃素的,說到那個犯人,老爹,那可真是個怪人,怎麼說呢?他怪到這個鎮子裡的人對他都非常寬容,簡直把他當做三歲小孩哄著,哈哈哈,當然,那些人也包括我。”

客廳的地毯鋪得很厚,踩在上麵一點聲響也沒有,上麵細小的絨毛被地暖炙烤得熱乎乎,在冬天,踩在這樣一塊地毯上是幸福的事情。

“老媽最近怎麼樣,頭疼又犯了?哦老爹,你應該帶她去醫院看看,病可不能拖,什麼?你說她覺得浪費錢,哦好吧好吧,過幾天我會回一趟家勸勸她的,真是的,她總是在不該節儉的地方節儉。”

胖警官的個子低矮,身上的警服還沒來得及換掉,為了不濺在衣服上那些調皮的油粒,他特地把外套敞開,手邊放著一瓶未拆封的麥芽酒,被紅色袋子包裹起來。

“放心好了,我在這邊一切都好,倒是你,要好好照顧老媽,好,掛了,你先掛吧,記得經常給我打電話,傳達給老媽我很愛她,嗯,嗯,好,再見。”

胖警官依依不舍掛了電話,看著電話上停了好幾秒才掛斷的電話頁麵無奈搖搖頭。

鍋裡煎好的牛肉冒出香味,旋轉調料瓶撒上幾粒黑胡椒,在中間點綴上一小瓣薄荷葉,他端著還在滋滋冒油的牛排轉過頭。

......

是夢嗎?

他感覺左頭顱被什麼東西用力擊打,手腳就像喝了麥芽酒一樣輕飄飄不屬於自己,像在夢中那樣沒有實感,地板也快速朝自己撲過來,鍋具調料劈裡啪啦摔出巨響。

黑胡椒瓶的玻璃在地上濺出蜘蛛紋路,最終不堪重負爆在每個角落,他覺得自己的腦袋也像這個瓶子一樣,右側腦已經感覺不到了,也想馬上要爆開,視線裡的一切都慢慢爬上紅色。

血液不知道從哪裡滲下,也許是水,也許是血,他不確定,畢竟眼睛現在看什麼都是紅色的,轉動不了,隻能直視著前方的鏡子,他看到有一個人,瘦小的人,舉著鍋蓋在往自己頭上持續不斷擊打。

要反抗!

身體這樣告訴他。

我做不到。

腦子傳達出這個信息。

他被分成了兩股,被扯住兩端不斷拉扯,直到連接的弦馬上要斷掉,它們還在不停扯。

老媽,老爹。

很神奇,多年未回家的他腦子裡突然出現他們本就模糊的身影,那兩個身影褪去周圍蒙上的一層紗,漸漸變得清晰。

第一個率先扯開紗布的是老媽,她總喜歡佝僂著腰在陽台的竹椅上織毛衣,哪怕他並不想穿那些醜醜的毛衣,她還是孜孜不倦織了一件又一件,仿佛把這件事當成什麼人生目標。

第二個勉強從紗布鑽出來的是老爹,他總是不苟言笑,坐在餐桌旁帶著那副銀框老花鏡,緊皺著眉頭努力辨認報紙上一行又一行細小的字眼。

老媽!老爹!

他朝他們跑過去,腳步輕快愉悅,笨重的身體漸漸變得輕盈,聲音褪去了成熟變得青澀,四肢像橡皮筋一樣縮短,他的視線慢慢下落,下落,直到落在笑眼彎彎看著他的母親的膝蓋處。

他撲進了年輕麵龐母親的懷抱裡。

弦徹底斷掉了。

一切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