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份夜,裴家人也都醒著,他們難得躺在床上這麼輾轉反側。
白日裡發生了那麼大事,他們就是想睡也睡不著。而這些人中,隻有裴臻那最熱鬨。
裴老祖宗、裴家主還有七七八八的兄弟姐妹都擱那坐著呢。
裴老祖宗和裴家主可能是心疼,其他人要麼是抱著看笑話的心,要麼是為著在裴家主麵前表現表現。
橫豎不是為了裴臻。
裴臻也看得清楚,就是他此時也顧不上這些。
他躺在床上,眼神怨毒,他們家給他找了大夫過來看過了,他會好起來的。
隻要好好養,他會好起來的。
他朝素日最疼愛自己的祖母哭訴著:“她怎麼敢的!祖母,我想要她死,不!我要她,我要她給我為奴為婢,我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都沒有招惹她!祖母,你幫幫我好不好?”
裴家老祖宗不忍地移開眼,安撫著他:“乖哦,乖哦,等她離開揚州,等等,等一等就好。”
裴家主也沒敢看裴臻如今的模樣。
他們沒敢告訴裴臻,他已經廢了。
畢竟把裴臻弄成這樣子的人都還在裴家住著呢,甚至答應下來的人還是他。
他等京城的消息,他最開始收到的消息是蔚筠溪是為了避禍,蔚筠溪突然拿出來聖旨,打了他個措手不及,等京中的消息來了,他再同蔚筠溪好好清算這筆賬。
今日之恥,勢必會以她的血來洗刷。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裴臻陰鷙的眼神,也可能注意到了,隻不過當成沒看見。
畢竟裴臻總是這個樣子。
在裴臻眼裡,他確實是遭受了無妄之災。
他不過是接到消息去找裴瑾瑜麻煩的,還沒開始找麻煩呢,就被莫名其妙的人打了一頓,實在是無辜之尤。
他沒看見驚慌失措的攤販,也沒看見他不遠處的一對母女在遭受著由他帶來的苦難。
“現在先忍一忍,你之前不是說看上了個女子嘛,”裴家主也安慰著他,“明日我就將人給你送過來。”
“好,謝謝爹。”裴臻知道自己此時咬死也不會有結果,還不如吃下這塊到嘴的肉
裴臻想著那人的身段,會做菜如何?會改良農具如何?還不是得屈從於他?
隻是裴臻越想越想不起那人,眼前隻剩下今日見過的蛇蠍麵。
他要她!
他要那個賤人跪在他麵前,他不要那個賤人那麼輕易就死了。她不是說她是準太子妃嗎?他倒要看看,若是這位準太子妃已經是殘花敗柳,她還能不能這麼囂張。
裴臻咬著嘴唇,眼珠有些神經質地轉著,裴家主和裴老祖宗都下意識避開了他的視線。
他現在隻有眼珠子能動,其他地方稍微動一下就是鑽心的疼。
但他現在努力抬著手臂,額頭冒冷汗了也沒放棄。
裴老祖宗忙將手搭過去:“我的乖孫喲,想要什麼,祖母給你拿好嗎?你還傷著呢。”
“祖母,爹爹,”裴臻顯然很明白自己的優勢在哪,他低著眸子,像以前一樣撒嬌,眼角淚水不停滑落,“我知道我蠢,但我知道隻要你們好,我就好。就算我現在已經成了廢人了,我也想幫你們坐點什麼。”
裴老祖宗雖然很感動但彆開眼,裴家主更是直接撇開臉抹眼淚。
裴臻這招以退為進雖然用得拙劣,但裴家主和裴老祖宗素來寵他,一般不會這麼不給麵,反倒時常補貼他點。
但裴臻現在鼻青臉腫,像個豬頭,哭起來實在有礙觀瞻。要裴臻見過他現在的臉,他決不會這般做,但他全身骨折,被抬回來後還沒照過鏡子,伺候的人又不敢給他鏡子,自然不知道他現在的尊容。
“噗,”有人沒忍住笑了出來,隻一瞬便收了回去,因著房內人實在太多,也分不清是誰笑出來的。
裴臻用他那雙眼珠子轉了一圈,隻得做罷。
沒事沒事,等他好了
*
隔壁蔚筠溪也還沒睡,裴瑾瑜在她房裡。
“瑾瑜有何事?”蔚筠溪其實有點不耐煩了,大半夜不睡覺,起床乾飯?
“是為了裴家而來。”
“你欲為裴家求情?”蔚筠溪詫異。
也沒見你上輩子對裴家這麼有歸屬感啊。
誅九族都誅不到你身上。
“是為了這滿府上下。”裴瑾瑜垂首,“他們不該為裴家的惡行承擔後果。”
“在你眼中,他們居然是人?”蔚筠溪挑眉看他,倒不是她傲慢,而是當今世道如此。
讀書人口中的“人”,隻是一個虛妄的概念,他們或許會寫些文章寫民生之多艱,但寫完之後呢?或許連他們都忘了他們寫了些什麼吧。
當真的可能隻有被他們寫進文章裡的苦命人。
“你想如何?”蔚筠溪臉上平靜無波,隻是問他。
“可以讓他們互相舉證,手上有案子的,根據案子判,剩下應當也不會有什麼大奸大惡之徒。”裴瑾瑜屏著呼吸等待著蔚筠溪的回答,眸子裡帶著不自覺的期盼。
“所以呢?”蔚筠溪注視著裴瑾瑜,眼神平和極了,就像是在看著一個幼稚的孩子說話。
“裴瑾瑜,”她歎息,“你是個很好的人,你看得見彆人的苦難,隻是你沒有能力來做這件事。”
“你覺得我有能力,所以你來求助我。”蔚筠溪頓了頓,“可是我為什麼要幫你呢?”
裴瑾瑜看著蔚筠溪的眸子,她顯出一點真心實意的困惑。
“你有什麼能打動我的東西嗎?”蔚筠溪問他,“我不是你的父母,我也不是你的友人,更露骨一點,如果你是我的男寵我可能都會幫你,但我們現在的關係充其量就是上司和下屬,還沒認識幾天,什麼情分都沒有。”
“沒有這樣的道理,”蔚筠溪平心靜氣,“何況,我走的是孤臣,是獨臣的路子,你以後好不好、怎麼樣,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沒有善心這東西的。”
“我很欣賞你的赤子之心,但這不能成為我幫你的理由。”
“你是誰呢?我憑什麼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裴瑾瑜說不出話來,他敲開蔚筠溪門的時候是有過猶豫的,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敲開,可能心裡也存了蔚筠溪會看在這張皮囊為他讓步的打算吧。
裴瑾瑜垂下頭,垂頭喪氣著:“是瑾瑜的過錯,打擾小姐了。”
“回去吧。”蔚筠溪揉著眉心,也沒說什麼。
她看著裴瑾瑜垂頭喪氣的模樣,
“蔚筠溪,我進來了——”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是周寧的聲音,她喊著就直接推門而入了。
蔚筠溪抓狂,她今天是犯衝嗎!怎麼一個兩個都在大半夜找她?還是她長了張很適合聽心裡話的臉?
蔚筠溪在心裡罵罵咧咧,也沒在意房間裡還有個裴瑾瑜。
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清清白白。
“你這還挺熱鬨哈。”周寧訕笑著,也知道自己這時候來實在有點討嫌了。
蔚筠溪瞧著困頓極了,看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給刀了。
“你先回去吧。”蔚筠溪沒搭理周寧。
裴瑾瑜知道周寧大晚上來找肯定是為著什麼重要事情,沒多耽擱。
“說吧,你什麼事?”蔚筠溪困得很。
“想要謀反的是不是賀家?”周寧低聲問道。
“你手下來過了?”蔚筠溪挑眉,眼神逐漸清明,“可以是。”
蔚筠溪坦然:“我們不是來查案的,我們是來栽贓陷害的,你上司沒跟你說?”
周寧木了。
嗬嗬,她真以為她是來查案的,還以為麵前這位是個擺設來著呢。
周寧不敢說話。
“這個案子要查,查得乾乾淨淨最好,”蔚筠溪好心告訴她,“隻不過也要把四大姓給按死。”
貪汙案的證據鏈要完整,拿到賬本最好,方便她加一些人進去,還不用擔心有人翻案。
四大姓反了最好,沒反她還得費心去偽造。
“既然你在江南有人,想來你手中的證據應當也不少。”蔚筠溪思索著。
“你想乾嘛?”周寧警惕地看著蔚筠溪,隻要她敢提一句讓她把證據交給她,她······她也做不了什麼。
想到這,周寧的眼神越發幽怨。
“什麼眼神啊,”蔚筠溪微嗔著,“我又不缺你這點蚊子腿。”
蔚筠溪深諳禦人之道,要想讓彆人忠心,你就不能吝嗇,你吃肉總要彆人喝點湯。
周寧也是被人搶怕了,這回真碰上個不在乎的,還有點驚奇。
“哎,蔚筠溪,”她感歎,“要是你做下去了,可彆忘了我。”
繡衣衛跟正兒八經的官員不同,大多是做臟活的,對性彆沒那麼看重,但也有歧視鏈,偏他們還總得跟官員一塊乾活。講句實在話,她看見那群人就煩,滿口仁義道德,看見她就吹胡子瞪眼,吃的回扣一點沒少,還老是挑刺。
“我是個孤臣,”蔚筠溪開玩笑,“不結黨的。”
“也挺好。”周寧愣了一下,明了蔚筠溪的言下之意。
“說正事,你有什麼證據表明賀家謀反?”蔚筠溪手指瞧著桌麵,“有沒有可能證明其他三家也謀反?有沒有他們參與貪汙案的證據?”
“我的人看見賀家的人與水匪勾結,倒賣火藥。”
蔚筠溪頭疼,她不覺得那個水匪敢在那時候騙她——有兩種可能,有兩撥人,還有兩撥水匪,還有就是隻有賀家一撥人,但賀家找了兩個水匪寨。
兩種可能都有。
蔚筠溪更傾向於第一種。
江南啊,早就爛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