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體,哨兵和向導的半身,是哨兵向導精神世界的具體化表現。
數十年前,海洋那一岸發現基因密碼的鑰匙孔,世界陷入狂歡,但隨之而來的是暴力破門。有人基因崩潰,淪為不人不鬼的怪物;有人五感超群,卻難以維持理智;還有人,在苦苦掙紮中僥幸成為上天的寵兒。在眾人心照不宣的口口相傳中,他們被冠上了汙染體、哨兵、向導之名。
時間不斷的流逝,冰冷的試驗台上流水線般撤下一具具汙染體,濺滿血漬的隔離服揮舞著閃爍寒光的手術刀,從年幼的兒童到白發蒼蒼的老人,汙染體的來源涵蓋了各個階層、各個年齡,人類對基因研究的癡迷更上一層樓,無數人渴望通過研究汙染體拿到基因進化的鑰匙,盤旋向上的樓梯下是皚皚屍骨。
像是上天開了眼,汙染體聚集起來,他們沒有智慧,卻有小動物對付天敵的本能,汙染區隨之誕生。
人類對付不了汙染區,但是壓抑已久的情緒需要宣泄。眾人高喊著要海洋那一岸給予補償,在協商會開始的前夜,談判官的離奇死亡給零星戰火澆上了最後一潑油,戰火連成一片。
從網絡到紙媒,從貿易到外交,從百姓到官方,海洋兩岸的聯係彼此斷絕,炮火成為雙方唯一的交集,直到汙染區降臨到海洋上。飽受人類折磨的汙染體不會在乎敵人是誰,他們無差彆地對待任何人。
人類終於發現哨兵向導的作用,原本隱匿於人群中的哨兵向導被迫帶上紅花,在眾人的擁護下走向海洋。
戰爭需要技巧,能力要學會運用。在汙染體看來,隻有能力不會運用的哨兵向導們像揮舞著利刃的兒童,汙染體們嗤之以鼻,無需動手,汙染區的詭異自會讓哨兵向導的死亡率節節攀升,但戰爭仍需繼續。
在北方廣袤的冰原上,黑白兩塔拔地而起,成為哨兵向導們邁向戰場前的學堂。
眾人高喊著生死與共,吹噓著哨兵向導的能力,鼓舞著他們走向戰場。
《哨兵向導管理條例》應運而生。“所有人都需接受基因檢測”“凡哨兵向導都需服役”,短短兩句話,書寫了無數家庭的悲歡離合,歌舞升平的背後是戰場上的血淚斑斑。
有人暗喜,有人哭泣,也有人在沉默著壓抑自己。
既得利益者對戰爭欣喜若狂,他們輕輕一指,公交車站廣告牌、機構門口宣傳欄、摩天大廈電子屏,目之所及處皆為宣傳語,“有能力有擔當,哨兵向導為戰而生”“上天賜予的能力就應發揮最大作用”“我們的幸福生活離不開哨兵向導的付出”。
黑白兩塔從父母、戀人、孩子手中強行掠走他們心中的珍寶。他們用統一的黑白製服換掉包含母親愛意的毛衫,用冰冷的徽章換掉戀人親手帶上的平安符,用鋒利的武器換掉臨行前孩子贈送的鮮花。苛刻的製度下是哨兵向導們的哭泣、是父母戀人孩子的淚水,回應他們淚水的卻是輕飄飄的一紙功勳。
有好戰的城市,自有反戰的代表,聯邦製的國家向來不團結。
柏灣市隸屬於信安沙州,這裡曾因初級能源興起繁華,工廠轟隆隆地運轉,天空被煙霧掩蓋住真實麵容,來往的人群臉上洋溢著勞動光榮的自豪。但隨著能源的挖掘殆儘、工廠的陸續關閉、新能源的崛起,信安沙州緩緩沒落。
“新能源是詛咒,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同胞。”曾經的州長這樣說道,“信安沙州拒絕接受新能源。”
後來的州長將這條信念傳承下來,新能源崛起的年代,信安沙州發展緩慢,與其他州漸行漸遠。但得益於曾經打下的堅實工業基礎,信安沙州像是日暮垂朽的老人,走在時間河流中,行動遲緩,但步伐沉穩。
柏灣市是信安沙州最靠北邊的城市,但與都城也有數千公裡的距離,先進的科技因距離,也因市民的排斥,難以在這裡生根發芽。
傳統的生活方式、不發達的科技讓這裡很適合藏匿一些秘密。
方繆夏現在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和一個超壞消息。
好消息是養這隻貓不需要花錢,方繆夏的“小金庫”保住了。
壞消息是這隻貓是精神體,保不準主人會隨時出現把它帶走,哦,這隻貓有蛋蛋,它的主人是個男孩子。
超壞消息,方繆夏深深地吸口氣,她本不應該看見這隻精神體。
小貓不懂方繆夏的愁苦,它試探著靠近方繆夏,在她腿邊蹭來蹭去,夾起嗓子嚶嚶哼唧著,尾巴靈活地一甩,纏上方繆夏的小腿。它就地一趟,歪歪躺在方繆夏腳邊,露出柔軟的肚皮,爪子扒拉著方繆夏的褲腳,尾巴仍死死纏住不願放開。
方繆夏沒有理會小貓使出渾身解數的勾引,她惆帳地解開小貓的尾巴,走向衛生間開始洗漱,無情的將尾隨的小貓關在門外。
小貓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它跟著方繆夏小跑幾步,最後蹲在衛生間門口死死盯著磨砂玻璃透出的人影,世上怎麼會有人可以抗拒喵喵大人的示好。
小貓的心思方繆夏猜不透。
她站在衛生間裡一件件脫下衣服。衛生間是暗衛,除了房東圖便宜裝上的鎢絲燈以外彆無其他光源。
冬日的冷氣從四麵八方襲來,方繆夏微微打顫,她站在鏡子前打量著自己,昏黃的燈光給鏡中人描上了一層朦朧的光影,這具身體皮膚細膩,骨肉均亭,線條優美,像是畫家筆下的夏娃,但胸口腹部幾處淡白色的孔狀傷痕,像是畫布上被割裂的口子,硬生生撕裂了這份美感。
方繆夏拆開發繩,長發垂落,手指插進發絲,她細細摸索著,在腦側摸到一條疤痕,今天過多的思考耗儘了她的精力,這條疤痕在突突疼痛著。
門口還有一隻貓在等。
她在浴室櫃中找出一瓶沒有標簽的藥瓶,打開瓶蓋倒出兩粒藍色的藥片,沒有就水,乾吞下去。
“我們約法三章。”
方繆夏把小貓抱上凳子,她在凳子前席地而坐,冰冷的地板涼得她一哆嗦,但現在她正需要這份冰冷來維持大腦的冷靜思考。
她注視著和自己平齊的小貓,小貓歪頭看他,眨巴著雙眼,一副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的模樣。
“不要裝了,我知道你是精神體,你聽得懂我說話。”方繆夏說,“我不知道你的主人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對你為何流落到這裡也不感興趣,我可以收留你一段時間。”
她停頓了一下,精神體和主人互相影響、息息相關,這隻精神體處於幼年體,估計他的主人也還是個孩子。大多數哨兵向導八歲覺醒,一推算它主人應該也才十來歲,正是在黑白兩塔接受教育的階段。
“你的主人是哨兵還是向導?”方繆夏問,“是哨兵嚶一聲,是向導嚶兩聲。”
小貓嚶了一聲。
“是哨兵。”方繆夏點點頭,是哨兵就好。
“下麵是約法三章的內容。一,我可以收留你直到你有能力自己回到主人身邊,但在此期間,你需要隱匿自己的行蹤,不可以讓除我之外的人看見你。二,我知道有些精神體可以從現實世界汲取能量,我可以提供食物供你恢複,但你不得隨意叫出聲,不可以讓除我之外的人聽見你的聲音。三,等你恢複,立刻馬上離開。”
小貓點點頭,剛想嚶嚶兩聲,又想起約法三章中不得隨意叫出聲的要求,它跳進方繆夏懷裡,用腦袋蹭著方繆夏的腿,在她懷裡打滾。
方繆夏摸摸小貓的頭,看著這身稀疏、黯淡無光的皮毛,她心下一軟,黑白兩塔的苛刻她是知道的。
在人類對哨兵向導能力缺乏係統的研究初期,無數人將希望寄於黑白兩塔,黑白兩塔高舉手中的號令,在各個州大肆掠走哨兵向導送往戰場,他們希望從實戰中得到哨兵向導能力應用的規律。
但那時的哨兵向導大多數是接受了基因藥物突然覺醒的普通人,麵對汙染區毫無抵抗之力,不斷攀升的死亡率掀起他們家人的怒火。
天平在對哨兵向導能力的覬覦和群眾對死亡率節節攀升的怒火中搖擺,最終覬覦的重量更勝一籌,當局者也做出退讓,黑白兩塔高層被徹底洗刷,但苛刻的製度仍保留了下來。
現在人類已經成功建立了哨兵向導能力運用的研究框架,孩童在八歲至十四歲之間每年會接受一次檢測,一旦覺醒就會被帶離家人身邊送往黑白兩塔。
那是在北方雲刻州廣袤的冰原上,夾雜冰雪的北風呼嘯著穿過尖頂建築,在露天長廊中旋起落葉,刺骨的寒冷深深刻入每個哨兵向導的骨髓,成為窮極一生都洗刷不去的印跡。黑白兩塔堅信苦難會磨煉意誌,高層衣衫單薄,在燒著暖氣的辦公室中舉著酒杯敬謝遠方,辦公樓外哨兵向導裹緊身上薄薄的製服,在漫天雪花中訓練,在潮濕滴水的教室裡上課,在硬木板床上休息。有些年幼的哨兵向導還未上戰場,就被冰雪掩埋。
不知道小貓的主人在黑白兩塔接受哪個階段的教育,方繆夏手指成梳,細細梳過小貓背後的毛發,從小貓的狀態來看,他的主人現在過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