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是對的,但侯文鑫沒有感到喜悅。他隻覺得有一塊石頭重重地跌進他的胃裡,在他的胃裡橫衝直撞,他的胃在翻轉扭曲,他強行提起嘴角,露出笑容,“老師,我已經十八了,早過了分化的年齡。”
“也是。”方繆夏沒有細想。剛好下課鈴聲響起,她收拾了一下桌麵,試卷被規整到一塊,紅筆重新回到筆筒,“你等我一會兒。”她起身走出教室。
門被關上了,喧囂重新回到他的耳旁,侯文鑫痛苦地閉上眼,他體會到了信中所說的那種落差感,就像會致癮的藥物一般,體驗過極致的歡愉後,再難回歸平靜。他想衝出去跪在方繆夏身邊,求著她在自己身邊多呆一會。
手機提示聲響起,像驚天巨雷一樣炸在他的耳邊,侯文鑫點開一看,是一條短信。
“尊敬的侯文鑫先生,恭喜您通過檢測,成為入征軍的一員。請在12月15日上午11:00之前抵達柏灣市政府門口乘坐接駁車(車牌尾號009),如未準時抵達,視為放棄資格。”
侯文鑫一愣,他抬頭一看,牆上的電子時鐘顯示著12月15日10:30,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沒再細想,強撐著理智,迅速將方繆夏批改過的試卷工工整整折好夾在書本裡,塞進書包的夾層,匆匆跑出教室,坐上出租車,再也沒有回頭。
“姚堯,侯文鑫情緒不對勁,我懷疑他在自殘。”方繆夏推開姚堯辦公室的門,“你先給他評估一下吧,我打電話通知他家長。”
“文鑫,你去哪裡?”門外傳來其他老師的驚呼聲,方繆夏探頭一看,隻來得及看見侯文鑫一閃而過的影子,她轉過頭和姚堯對視一眼,短頭發的女老師說,“趕緊打電話給他家長吧。”
和方繆夏一大早就雞飛狗跳的辦公室不同,她的出租屋內可以說是一片靜好。
小貓早就醒過來了,身下是暖呼呼的熱水袋和圍巾疊成的貓窩,是昨天撿到它的人類放在這裡的。它轉動腦袋,打量著身邊的一切。房間很簡陋,矮矮的床上鋪著珊瑚絨四件套。床邊是一張寫字桌,擺著一台電腦和幾本寫得滿滿當當的記錄本。床的另一邊是布藝衣櫃,衣櫃邊壘著幾個塑料收納箱,裡麵塞得滿滿當當,蓋子都險些蓋不上。床尾堆滿了書籍,拗口的書名燒掉了小貓的大腦。屋子看上去寒酸破舊,但在主人的收拾下,透露出一股溫馨的氣息。
是珊瑚絨的被子,小貓的爪子隱隱作癢。它一躍而起,窩在枕頭上,嗅到了令貓安心的氣息,它開始滿床打滾,試圖全身沾滿這種氣息。
“跑哪去了?”腦海中響起一道聲音。
小貓不吭聲,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它拱起被角,試圖將自己埋進被窩深處。
“你在做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人家好心好意收留你,不感謝人家就算了……”聲音開始顫抖,似乎在抵抗什麼。
床褥的主人將被子鋪得嚴嚴實實,小貓沒有找到能進入被窩深處的入口。腦海中聲音的主人還在訓斥小貓不知廉恥,怎麼能鑽她人被窩。小貓才不理他,它扒拉到一件氣息更重的物品,是昨天收留它的人類留下來的。小貓仔仔細細嗅著,尾椎骨開始發癢,它不由自主露出沉醉的神色,張開貓爪,踩了起來。
“你有點羞恥心行不行?!這是人家的睡衣!”聲音的主人惱羞成怒,喋喋不休念叨了起來,“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一隻正經貓……”
小貓被吵得不耐煩了,它翻身弓起背,向虛空大聲哈氣。
“你還哈我,你這隻沒有貓德的小貓,快來人看看沒有貓德的小貓長什麼樣。”聲音憤憤不平。
仿佛是響應聲音主人的訴求一般,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小貓和方繆夏對上了眼。
小貓心虛地收回爪子,可指甲卻不配合地勾住衣物,它眼睜睜看著柔軟的衣物隨著自己的收爪被拖過來。
方繆夏冷笑一聲。
方繆夏今天兼職工作乾得身心俱疲,在侯文鑫跑出教室不見蹤影後,她和侯嘉穎打了很長時間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女人一直在低聲哭泣,不斷向方繆夏道歉,說很抱歉自家孩子給教輔班帶來了麻煩,等侯文鑫回家她會好好教育的。方繆夏拎著電話聽她哭了半響,侯嘉穎在電話中脆弱的聲音和方繆夏印象中第一次見她乾練的樣子相差甚遠。方繆夏隻能趕在抽噎的間隙中和她交代清侯文鑫的情況,並著重強調了侯文鑫疑似在自殘。
電話掛斷時,那頭還傳來低低的哭泣聲,也不知道侯嘉穎到底聽沒聽清電話內容,方繆夏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教輔班的值班老師,值班老師表示他們會在合適時間上門家訪。
送走今天最後一個來寫作業的學生後,方繆夏疲憊地站在姚堯辦公室,大腦過多的轉動讓她惡心反胃,姚堯遞給她一杯溫水,要她在診療椅上休息一會兒。方繆夏應聲說好,脫下鞋子,把自己團成一團縮進診療椅。
姚堯從櫃子裡抽出自己的午休毯蓋在方繆夏身上,關掉燈光,拉下窗簾,辦公室裡隻剩下桌上小台燈的一點光。
“這樣感覺是不是舒服點了?”姚堯在方繆夏旁邊坐下,她趴在扶手上,眉眼含笑地看著方繆夏。
“是很舒服,”方繆夏低聲回應到,她埋進毛毯深處,情緒低落,“你說是不是我不該拒絕侯文鑫的請求,他突然一聲不吭就跑得沒影,我在電話這頭聽到他母親可難過了。”
“侯文鑫不像那麼脆弱的孩子,而且,”姚堯指指上頭,壓低聲音,“大Boss不會同意你做一對一老師的,他很看重自己教輔班的招牌,一對一老師都要經過至少半年的培訓,就算侯文鑫提出了要求,他也隻會找個理由糊弄過去。”
“不過,你要是想做一對一老師的話,我相信你的培訓肯定不要半年,”姚堯挺起腰背,眉毛高揚,“我對你充滿信心。”
“那我就要在這裡做全職咯,這還是不行。”方繆夏嘟囔著。
“哎呀,私立學校的老師有什麼好做的,”姚堯說,“一個人給那麼多學生當媽當爹的,累死累活,工資和你的工作量不成正比,也沒編製,在那裡和在這裡有什麼區彆呢?”
方繆夏回答的聲音低下了去,姚堯側耳聽了一陣,也沒聽清她在說什麼。
“姚堯,你想不想養貓?”她突然抬起頭,“我昨天撿到一隻貓。”
姚堯是日照市人,日照市離柏灣市隻有一個小時的車程。她是家中的獨生女,父母對她的要求不高,在她參加工作以後,幫襯著給她在老城區買了一套房。
“有照片嗎,我看看。”姚堯轉眼開心起來,“我之前一直想養貓,但我媽不讓。現在我獨居,離幸福隻差一隻貓了。”
“我手機在你的桌上,好遠,我不想拿,你去我社交軟件上找找。”方繆夏說,昏暗的環境讓她昏昏欲睡。
姚堯在手機上翻找了一圈,“你領養信息配的是取暖器的照片,夏夏,你好像配錯圖了。”她將自己的手機翻過來麵向方繆夏。
方繆夏一愣,在她的眼中,躺在圍巾上的貓正在照片裡呼呼大睡,“你說照片上沒有貓?”
“是啊。”姚堯說,看見方繆夏呆愣的表情,她又強調了一遍,“照片上沒有貓。”
“老實交代,你是個什麼東西。”方繆夏冷笑著拎起小貓的後頸。
小貓在這一刻恨自己沒法喵喵叫,它嚶嚶著,發出鳥鳴,拚命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方繆夏的手,試圖用可愛讓這個女人心軟。
觸手生溫,毛茸茸的觸感很真實,方繆夏將小貓翻來覆去地檢查。在姚堯說她看不見照片裡的貓後,她拿著照片在教輔班問了一圈,大家都看不見照片裡的貓。
難不成是自己的幻想?可方繆夏覺得自己也沒有想養貓想到這種程度。她已經習慣一個人生活很久了,雖然經常在奢望著能有一個不要花錢可以作陪的夥伴,但也不至於分不清現實和幻想。
這明明就是一隻活生生的貓。
她伸手撫摸著小貓肚皮,小貓被摸得很舒服,在她懷裡蹭來蹭去。
“……你振作一點,不要這麼沒有底線。”聲音又響起。
小貓在腦海中惡狠狠地向他哈氣,你有底線你得到了什麼,淪落到這種下場。
聲音的主人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掙紮著說,“我也沒想到他們會這樣,我知道你嫌我煩,我就是想找你說說話,不然我被關在這裡太安靜了。”
現在輪到小貓沉默了,但很快,它被方繆夏拎起後腿的動作嚇了一跳,它下意識跳出方繆夏的懷抱,端端正正坐在她對麵。
既然不是幻覺,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你是誰的精神體?”方繆夏問,“為什麼跑到這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