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1 / 1)

為什麼是這裡?

冬月曾經想過這個問題,卻無疾而終。

這片雪原,空無一物的雪原,卻是橫在過去與現在的一道不可逾越的分水嶺。在記憶起始的地方,冬月不敢回頭,也不願回頭,大雪吞沒了她的過去,唯有前進才能擺脫死亡。

所以她想,首先是活下來,然後才是尋找自己的過去。

然而現實不給予她慢條斯理整理現狀的機會,突如其來的追殺和孤兒們的不知所蹤,讓她每天不得不緊繃神經,光是活著就已經耗儘了她所有的力氣,那不明生物黑霧還在拱火,攛掇自己丟掉唯一一個可能和自己過去有關的「熒雪」,現實和精神上的壓迫讓她時常喘不過氣,兩眼一閉一睜都是一抹黑。

直到她結識了鳴人,那個開朗的男孩。

她覺得自己是卑劣的,像株陰暗的植物厭煩了黑暗,於是忍不住追尋那一束光亮——冬月實在無法忍受孤獨。

天使在她腦子裡說,但你不應該,把鳴人卷進來啊!你很清楚你的未來,那很明顯荊棘叢生,如果傷害到鳴人,甚至致他死亡,你又該如何償還這條因你而死的命?

惡魔在她另一邊腦子裡持反對意見,把他拉進來多好啊!這樣你就多了一個陪伴、一個依靠,人是最害怕孤獨的,所以我們將他帶進來,也是情有可原,不是嗎?

雙方僵持,夾在中間的冬月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她無法忍受兩方哪一方勝利後的結果,一時間頭痛欲裂,權衡失敗。

黑霧見冬月這副糾結萬分的模樣,嗤笑一聲,道:“你真貪心,冬月。”

“越是貪心的人,到最後越是一無所有,”黑霧望著廣闊的雪原,“看來失去了過去的你,連教訓都忘的一乾二淨。”

潛藏著過去的雪原寂靜無聲,隻有冬月的呼吸聲和黑霧的踏雪聲起此彼伏。

“你知道霞織的結局嗎?”它自顧自說了起來,“其實你們從一開始見到的人,就不是霞織,它早在美夢坍塌的那一刻就崩潰了,漫長又無儘的殺戮讓她再也支撐不了那岌岌可危的意識,即使希望近在眼前,它也無力去獲取了。”

黑霧補完了霞織的完整故事。

霞織也不是刀甫一鍛造好,就誕生的意識。在她還是一片混沌、毫無生機的時候,迎來了她的第一任主人。

他的家人,在一場戰爭中為了保護他,已經去世了,無家可歸、又不是某個世家大族或是忍者族群的他和亂世中的難民一起前去城鎮中避難,霞織便是在此時被主人發現的。

“好漂亮的刀,是戰爭後被遺棄的嗎?”

為了自保,那人撿起了霞織。

他不精通刀法,撿把刀更多是心理安慰。過了幾天的晚上,竟又有一場戰爭在他們近距離爆發,難民們被叫喊聲、爆炸聲、忍術交替聲吵醒,嚇破膽的已經跑出去領了盒飯,隻有勉強躲在一塊掩體後麵抱團取暖的難民們活了下來,這其中就包括霞織的主人。

鏖戰到了天亮,本以為能繼續趕路,但勝利的一方又開始清理有無敵人存活,大家的神經又緊繃了起來。

忍者的偵查力比普通人高多了,很快便有一名忍者發現了他們,大喊:“這裡還有人!”

又有崩潰的人跑了出去,出了掩體就被無數飛來的手裡劍射中,和個篩子一樣倒在地上,不動了。

“哪的?”

“不是我們的人。”

“那就是敵人。”

忍者拔出長刀,毫不猶豫地抹掉了離他最近的人的脖子,噴濺的血液飛濺在霞織主人臉上,他嚇呆了。

忍者殺人的速度堪稱恐怖,霞織主人自暴自棄地舉起自己的刀,準備做最後無用的抵抗。

誰知,忍者像是砍偏了一樣,砍到了那人的臉旁邊的石頭裡,強大的求生欲讓那人奮起反抗,握著霞織就刺入了忍者的胸口。

然而這並不是忍者最後的死因,忍者死死地瞪大眼,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自虛空中劃過一道刀光,他的頭自己掉在了地上,頸部是整齊的切麵。

忍者的同伴很快前來,發現了那人,但同樣砍不中,就連手裡劍都避開了男人的身影,那人乘勝追擊,竟又劃傷了忍者同伴,忍者同伴愣神了一瞬,忽然抽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動了。

剩下的忍者麵麵相覷,驚疑不定,竟沒人再敢上前,那人抬起刀就毫無章法地朝離他最近的忍者衝了過去,再次毫發無損地獲勝,忍者爆裂而死,極其離奇。

剩下的忍者當即撤退,那人看著滿是屍體的戰場,這下沒人可以阻擋他們前往城鎮了。

但也已經沒有人還活著了。

身處亂世之中,獲得了這樣無與倫比的力量,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感受到的隻有無儘的孤獨。

出於自己經曆的悲劇,他決定幫助那些受戰火波及的村落,用這份力量保護村民,護送他們前往最近的城鎮,遠離忍者的紛爭。

一開始他做的很好,一個又一個村落的人活了下來,他們感謝那人,抱著失而複得的家人痛哭流涕。每每到了這個時候,他都會抱著霞織,在黃昏的落日下沉默,無限惆悵。

“就叫你,「霞織」吧?”他的主人隨心一說。

雖拯救了數不儘的性命,卻始終擺脫不了心中的孤獨。

越是救的人越多,越是感到疲憊無力。

這種無力一直持續到,他發現有人追殺他。

他疑惑不解,難道是有人覬覦這刀的力量嗎?他分明將力量隱藏得很好,那些前來追殺的忍者也不願說出,總是在刺殺失敗的那一刻服毒自殺。

終於,在無儘追殺的最後,一位忍者心軟,違背了任務命令,告訴了他原由。

原因竟是他拯救了太多的人。

城鎮所能承載的人數早已飽和,而他救的難民卻源源不斷地前來,城主找不到地方安置難民,難民又不滿反抗,這讓城鎮不僅擁擠,而且混亂不堪起來。漸漸的,城主再也忍受不了這個不停救人“好心人”,遂雇傭忍者來追殺他。

忍者說完便切腹自儘,因為他泄露了任務,無顏再活在這個世界上。

而他,握著「霞織」,久久失語。

第二天,他攜「霞織」殺進了那座城鎮,守衛根本阻擋不了他,他直搗黃龍,毫不費力地劍指城主的頭顱。

他腦中頭一次冒出,亂世本無規矩,但誰強,誰就是規矩。

他刺中了城主的腳,城主嚇得屎尿橫飛、涕泗橫流,掙紮下死於貫穿心臟的刀傷。

他,很強。

既然這個世道不讓他救人,他便殺人,他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僅憑他一人,就能平定這天下,他要殺穿這世上的一切,直到戰爭平息,直到和平降臨。

但他還是太天真了。

亂世出豪傑,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正到了戰場上,看到那龐大的忍術廝殺,戰場上唯有叫喊聲和兵器交接聲,冷漠又殘酷地宣告生命的廉價。

忍者們警惕靈敏的身子,讓「霞織」根本近不了身,更遑論造成傷害。

而且「霞織」能為他防住的,隻有致命的傷害,他很快就被人發現了這個弱點,將刀奪了去,刺向敵人的「霞織」反而刺向了自己的心臟。

他的遠大抱負還未來得及實現,中道崩殂。

生命的最後,他見到了他的敵人所見的場景,那是一片純白的天地,在其中站立著的,是他曾經救過的人。

他們舉著武器,高聲大喊:“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他在幻境中被無數武器群攻而死。

回到現實,他的身體居然開始複現幻境中受到的傷害,一點一點,直到他死亡。

他想,果然自己還是太累了,不論是救人,還是殺人。

自己還未真正死亡,故而和「霞織」的連接還並未切斷,即使他知道刀並沒有意識,但他還是對「霞織」開口了。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想再看一次落日啊……”

他望向黑沉沉的天空,疲憊地閉上了他碌碌無為而孤獨的一生。

「霞織」也由此開始了它殺戮的一生。

黑霧的講述很平靜,和當時的“霞織”如出一轍,冬月恍然,原來當時並不是霞織已經麻木到無感,而是講述者根本不是霞織本人。

“在崩潰的最後,霞織請求我,一是給她解脫,二是想看一次現實中的落日,”黑霧輕笑,平靜得嚇人,“但我要教給她一個道理,那就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貪心想兩個都要的,就要為她的貪心付出代價,”它笑得愈發燦爛,“所以我殺了她,奪取了她的力量,我要延續這份力量的殺戮。”

冬月腦中轟的一下炸開,怒火中燒的她一下子拔出「熒雪」,刀劃過一道流利的線,直指黑霧的咽喉。

“你、你怎麼敢……!”

憤怒的冬月失去了理智,完全忘了這是在由黑霧掌控的幻境,攻擊的一瞬間,她被萬噸的重力壓倒在地上動彈不得,頭頂還傳來黑霧不加掩飾的嘲笑。

“你和霞織會是一樣的下場。”

死亡……冬月恍惚,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死亡如影隨形地纏繞著她,讓她始終無法呼吸。

要向命運低頭,承認死亡的可怕,拋棄「熒雪」嗎?

她不想死……她想活著,和鳴人一起逃出這片幻境,找到那個組織為霞織報仇——最後再尋找自己的過去,找到自己失憶的真相。

冬月還有很多事情想做,所以她不想死。

「熒雪」響應著她的呼喚,暗淡的刀身再次閃爍光芒。黑霧微微眯了眯眼,就想踩過去。

冬月雙手握著「熒雪」,在極強的重力下,拚儘全力朝近距離的黑霧刺去,黑霧躲閃不及,選擇一腳踢開。

施加在冬月身上的重壓忽的消失,冬月嗖得起身,一記掃堂腿就踢去,黑霧跳開了。

她大喊:“「熒雪」!”

「熒雪」被踢飛在空中頓了一下,隨後調轉方向以更快的速度飛來,黑霧偏頭躲過,冬月的劈砍也被它輕而易舉地側身躲過。

冬月想像之前砍碎整座幻境一樣彙聚力量,「熒雪」卻總是閃爍光芒,似乎是剛剛那一擊用過頭了,現在還沒緩過來。

被冬月逼退的黑霧也不惱,雙手相對向外拉,幻化出一個和「熒雪」彆無二致的刀,不同的是,那把刀的刀身上在燃燒著黑色的火焰,火焰寂寂無聲,升騰著黑色的霧氣,黑霧將此握在手中。

“為霞織報仇的第一步,就是除掉你!”冬月恨恨地看著黑霧。

黑霧意味不明笑著,道:“憎恨我麼?那就來殺了我,結束你的噩夢。”

兩人纏鬥在一起,雙刀的鏗鏘聲不絕於耳,黑霧的刀燃燒的火焰每每觸碰到「熒雪」,總能聽到「熒雪」的哀鳴,火焰便也燃燒得更盛。

“說起來,你應該也不知道你的刀法是源自何處,”黑霧好整以暇地應對著冬月的攻擊,“隻是憑著肌肉記憶來和我戰鬥的話……”

冬月手臂驀地一痛,緊接著是黑霧襲來的刀,刀光劍影間,冬月的手臂因為疼痛而酸麻,黑霧的每一擊還帶了十足的力道,刀身的震顫傳遞到冬月的手臂上,又加重了這種酸麻。

黑霧很了解冬月的刀法,就連躲閃都得心應手,不多時,冬月隻覺自己不敵,被震退後,黑霧的反擊如狂風驟雨般伴著它的笑聲攻來,冬月哪有應對這種瘋狗打法的經驗,被打得接連敗退。

她喘著氣,緊緊盯著黑霧:“聽起來你對我的過去很了解。”

黑霧的攻擊停頓,距離較近,又因為是自己的臉,冬月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龐上浮現的情感……那是永無休止的憤怒,通過和自己彆無二致的眼眸,狠狠燒向自己身上。

冬月不由渾身一顫。

“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黑霧的笑意消失了,語氣裡是隱忍到極致的怒意,“我怎麼會不知道呢?那些你做過的事,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它伸手,冬月的身子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控住,再也無法動彈,她隻能拚命移動著眼睛,眼睜睜看著黑霧舉起了手中的刀,直直地送入自己的心臟,黑霧的怒氣半點沒有消掉,反而繼續扭轉刀身,狠狠在冬月的心臟處絞著,它冷漠看著冬月痛苦的神情,從刀身上滑落的血滴落到雪地中,紅的鮮豔,它的神情也好似被觸動般痛苦地擰起來。

冬月看到它的神色時而痛苦,時而脆弱,掙紮間,喉嚨中傳來壓抑的怒吼:“你就是該死!冬月!但凡你還記得你的過去!你都會認為你該死!……你忘了自己做過什麼,難道過往的罪孽就一筆勾銷了?”

“不……管我是罪人,還是……其他什麼背負著……血海深仇的人……”冬月咬著牙,斷斷續續地說著,“我不會……逃避……”

黑霧一愣,很明顯沒有想到冬月會這麼說,在它怔愣的瞬間,冬月集中注意力,忍耐著那磨人的痛苦:“我會……找到過去,然後……走向未來……!”

她的手一動,空中忽然傳來一道淩厲到割開風聲的異響,黑霧反應過來時,那聲音已經聽從主人的命令,精準地刺入黑霧的心臟處。

黑霧的心臟沒有滴出血來,它隻是踉蹌了一下,臉上帶著些許迷惘和震驚,雙手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

冬月看著黑霧的狀態,心下卻是一片悲涼,她已無限接近死亡,疼痛是真實的,心臟的跳動越來越微弱,她清晰地感受著生命的流逝,剛剛的臨死反撲是她的極限了。

沒能和對方同歸於儘啊……

她閉上眼,在生命的最後,記憶裡卻沒什麼可以回憶的,隻有鳴人閃耀依舊,她不禁有些困惑,自己是不是對他加的濾鏡太多了。

但對這個人生中最後一個想到的人……冬月隻能心道一句,對不起。

和你做朋友,真的很開心……

剛想好遺言,身上的鈍痛卻像春日的冬雪般消融了,迎麵卷來一陣飛揚的清風,在冬月身體的每一處蕩開股股溫暖,她忽然感覺自己能動了。

“唉,不要吵架呀?”

那聲音,無比熟悉,縹緲著縈繞在耳邊,冬月睜開眼,果不其然看到霞織的笑容。

“霞織……!”心中的某一處重新點燃了希望,她的心臟如釋重負地一跳,幾乎是下意識間,就撲向了霞織。

黑霧在一邊陰鬱地盯著霞織,不發一言。

霞織輕輕地將冬月攏入懷中,悲憫地搖頭:「你們兩個的談判決裂,就是兵刃相向嗎?這也太殘酷了。」

黑霧換了個人陰鬱地盯著:“我絕對會殺了她。”

冬月不服氣地看著黑霧:“樂意奉陪!”

「好啦,不要吵架,」霞織看向黑霧,「還有你,不坦誠的孩子,又何苦逼瘋自己呢?」

“那就要問她了,”黑霧冷硬地看著冬月,冬月能看到它眼中不加掩飾的滔天恨意,“問她這個罪魁禍首。”

「但她失憶了,不是嗎?你認為她失去過去,逃避罪孽,但她又何嘗不痛苦呢?沒有過去等同於在世上沒有任何憑依,她找不到完整的自我,毫無緣由的追殺更是讓她心力交瘁,」霞織靜靜撫摸著冬月的腦袋,「其實不需你的懲戒,這孩子活著便已經是在監牢中了。」

冬月藏在心底的陰暗處被人連根拔起,她緊緊揪著霞織的衣料,心下被窒息填滿,不知是無措還是痛苦。

“……她活該。”黑霧良久才憋出這一句,扭開頭。

「所以啊,這一切的一切,對冬月來說,還是太不公平了,」霞織察覺到了冬月的緊張,撫過她的臉龐,「對這樣空白的她宣泄怒火,你隻會收獲同等的怒火而不是愧疚,最終導致刀劍相向,」霞織歎氣,「這不會是你想要的結果。」

“……”黑霧一言不發。

「冬月,我也察覺得到你的內心,在天平的兩側搖擺。一側押注著你的過去,重若千鈞,另一側是你的未來,輕如飛毛,」真正的霞織雖還是那副看不清的麵孔,目光卻深邃柔和得多,落到人身上,總有種被扒開內心看了一乾二淨的感覺,「你想做一個普通人,但從你接受這把刀開始,普通人的命運於你而言就遙不可及了。你無法真正接受命運,故而一直搖擺不定。」

“我……”冬月抿了抿嘴,最後說出來的話卻是迷茫,“可這命運不可避免,我隻能學著接受。”

「這種猶豫會成為你致命的弱點,你看,你心裡的夢魘不就趁虛而入,差點攻破你的心裡防線嗎?」

黑霧的臉色又臭一分,乾脆側過身子不搭理她們了。

冬月捂著頭,喃喃:“我……?我做不到,我又不是什麼大義的人,我又不背負著什麼拯救世界的使命,我隻想做個普通人。”

“那就把「熒雪」丟掉,”黑霧涼涼的語氣響起,頗有不耐煩的意味,“或是賣掉……怎麼都可以。”

冬月抬起頭,眼底是痛苦的掙紮:“所以我才搖擺不定……它說得對,我實在是一個貪心的人。”

「那就聽從內心吧。」

“……什麼?”冬月一愣

「在人生的重要轉折點,每個人最終都會做出屬於自己的選擇,」霞織的聲音如溪水般流入冬月的心中,泛起陣陣漣漪,「冬月,在這種時刻,是一個人最能認清自己的時刻。」

冬月似懂非懂,擰著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霞織卻忽然頓住,望向空無一物的雪原深處。

冬月和黑霧齊齊看著霞織,霞織又歎了口氣:「我的時間快到了。」

“霞織……?”“我還以為你不死不滅。”

霞織緩慢搖著頭:「你之前給予我的一擊確實是致命傷,我能以現在這種狀態出現,或許真是因為我的意誌才支撐到現在,得以在你愣神的瞬間,奪回我的力量。」

「但我本就是強弓之弩,此次消亡,便是最後了。」霞織輕輕地露出解脫的笑意,「我會帶著我所有力量消亡,請放心。」

“你還是會……死掉嗎?”冬月悶悶開口。

「你們唯恐避之不及的事物,卻是我在漫長一生中無時不刻渴求的解脫。」霞織摸摸冬月的腦袋,想摸黑霧的,被躲開了,「在我生命的最後,不坦誠的孩子,我希望你聽我講述我最後的建議。」

“唯有殺了她這件事,我永遠不會讓步。”黑霧冰冷地蹦出這句話。

「我不要求你放下你的仇恨,我隻是提出一個建議,你將這個仇恨的實現時間,放的久一些,」霞織笑了,「就久到,這孩子恢複記憶如何?」

黑霧沉默著掂量著這個要求的合理性,在難挨的煎熬後,冬月看到黑霧盯著自己微不可查地點頭。

“恢複記憶之日,取你性命之時。”黑霧的恨意很好地沉在眼底,它的語氣也平靜了下來,竟帶著莫名的暢快,“……我期待你得知一切真相後的感受。”

冬月沉默著看著黑霧,那最後一絲恨意也被隱藏了起來,黑霧轉身,身軀被風打散般化作縷縷黑煙消失了。

「至於你,冬月,」霞織的語氣忽如和煦的春風,輕快起來,「我隻有一個私人的請求想要拜托你。」

冬月忽然福至心靈,她似乎知道霞織想要乾什麼了。

霞織的麵孔在此刻清晰可見,她露出最為真實的笑意,將自己最後的心願托付給冬月。

「請帶著我的身體,去看一次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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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在甜品店的木桌上悠悠轉醒。

她對麵的鳴人正迷糊地揉著眼睛,手上還抓著沒吃完的糯米丸子。

幾乎是下意識,冬月猛地起身,奔向門外,躍向房頂,朝那個匆忙撤去的身影追去。

那人隱蔽得很差勁,就連逃跑都毫無章法。截停對方後,冬月將刀架在他脖子上:“說!你們如何找到的我?”

那人驚恐地看著架在自己脖子旁的刀,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氣,哆哆嗦嗦,搖頭又點頭,最後崩潰大喊:“我、我不知道!雇主隻說是個黑發女孩,配有一把帶著白色刀穗的黑刀,整個木葉村隻有你是這樣!”

看來他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隻是個可有可無的棋子,冬月思襯著,那人卻忽然痛苦萬分地大叫,仿佛有一萬隻螞蟻在啃噬著他的身體,不過須臾,他便氣絕而亡。

冬月敏銳地看到什麼東西,她撐開對方的嘴巴,果不其然,舌頭上浮現著一個不祥的紋路,她不認識,但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鳴人這時才趕來,他瞪大眼睛,說話都結巴起來:“你、你、你、冬月,你殺了他?”

“不是我,”冬月搖頭,將那人舌頭上的那個紋路給鳴人看,“好像是說了不該說的事情。”

鳴人一陣惡寒,後怕地拉起冬月:“我們去找警衛隊處理吧?”

冬月卻掙開鳴人,俯身在那人身上尋找著什麼。

不多時,冬月就在那個人的身上翻出一個小袋子,隱約聽到裡麵細沙般的流動,發出清脆沙沙響聲。

“這是……”鳴人明白了。

冬月點頭:“去找警衛隊吧。”

警衛隊來人了,他瞪出一雙鮮紅的眼瞳,看了看那人的屍體,又問了問二人事發經過,最後定性為敵國忍者的襲擊。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鳴人,眼裡不知是嘲諷還是憐憫:“請保護好自己,漩渦家的小子。”

鳴人很不舒服,等那人走遠了,他邊踢石子便向冬月吐槽:“這種目光我都受夠了!大家幾乎都用這種目光看我!”

明明我也沒做錯什麼……這句話被鳴人咽回了肚子裡,他稍稍看了眼冬月,冬月神色如常,點了點頭:“確實莫名其妙的。”

鳴人這才像開閘卸口般大吐苦水,把這種人從頭發絲吐槽到腳底板,說到最後又亮晶晶地看著冬月:“……但是冬月不一樣!”

冬月明白他想說什麼了,不由笑了笑,心裡想到幻境中的事,卻又沉了沉。

兩人閒聊著,日漸西沉,漫天的霞光逐漸染紅整座木葉,天地間被拉出一道極長的輝光,暈染著天邊的雲彩,仿佛將時間也拉長了。

鳴人神秘兮兮地帶著冬月跑到一處房頂,說是絕佳的賞落日點,冬月一看,倒是開闊,落日的景象儘收眼底。

“我平時比較無聊嘛,滿村子裡跑,經常躺在這裡看日落哦。”鳴人毫不吝嗇地和冬月分享自己的樂趣,“冬月覺得好看嗎?”

“很美。”霞光浸染冬月的眼眸,豔紅萬分。

鳴人像得到誇獎的小狐狸,開心地蹦蹦跳跳,最後眯著眼仰躺在房頂,喟歎著。

“鳴人……”冬月的話將鳴人的目光喚了過來,“我要向你道歉。”

“哎?”鳴人鯉魚打挺起身。

“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卷入你不是我的本意……”冬月斟酌著言語,“你還差點在幻境中死掉了……我很對不起你。”

“你在說什麼啊!”鳴人不可思議,“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冬月當時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卻還得依靠冬月才能戰勝自己的心魔,我沒能保護得了你。”

冬月一愣,自己好像是受了很重的傷,但都恢複了不是嗎?沒想到他記得這麼清楚,於是她下意識開口:“沒事的,我本就沒有真的受傷……”

“真的嗎?可是你當時很痛苦,”鳴人想伸手摸摸當時冬月被九尾撓出血痕的地方,又想起冬月是個女生,最後作罷,撓著頭,“如果我有用點,冬月就不用痛苦了。”

“鳴人已經做的很好了。”冬月彎起膝蓋,“是我對不起鳴人,不應該把你卷進來。”

“冬月也做的很好啊,沒有冬月,我們都沒法逃出來,”鳴人笑,“彆說對不起了,冬月是最不應該說對不起的人。再說了,冬月是我朋友,遇到危險我肯定會去救你的,不是你把我卷進來,而是我自願的加入。”

孩童時的言語往往是最真誠難得可貴的,鳴人這一番話說的冬月心中的柔軟再次流動起來,她翕動了下嘴唇,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最後偏過頭,悶悶地說:“彆這樣說啊……我會當真的。”

“哪樣說?”鳴人不懂。

冬月歎氣:“你對我太好啦。”

“你還是第一個這樣說我的人!”

冬月的憂慮一下子轉變成無語,她將鳴人口中的“第一次”暫且拋卻腦後,望向已燃燒得正旺的晚霞。

是時候了,她起身,將那個袋子中的粉末儘數灑向空中,此時正好騰起一陣微風,將粉末一股腦卷起,飛向晚霞。

鳴人大喊:“霞織姐姐——希望你一路走好——!”

“霞織……一路走好。”冬月輕輕地說。

這樣……就算完成你最後的心願了,霞織。

名刀「霞織」結束了她殺戮的一生,不知道遠在彼岸,她會不會遇到她的主人,和他一起看晚霞呢?

“冬月,在想什麼啊?”鳴人看到冬月深深地望向天邊,久久失語,像是要把此情此景刻進骨頭裡,不由好奇。

“在想……”她眨了眨眼,“你也算知道我的秘密啦。”

說出來了……意識到這一點後,冬月心裡又歎又喜,她還是忍不住。

“秘密?”鳴人看了看冬月,身上並沒有可以稱之為秘密的地方啊?

冬月將「熒雪」放在二人中間:“這把刀,是那些人追殺我的理由,我因為這把不能拋棄的刀而活在死亡的陰影下,經常要提防不知道哪裡來的追殺。”她莫名感覺孤寂,“在弄清我的過去,我所背負的那些東西之前……我都得活下去,在死亡來臨前找到一切的真相。”

“一切真相……?”鳴人努力消化著。

“我本不該卷入任何人的,但既然你已卷……加入,那我不如和盤托出,”冬月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內心的躁動,“鳴人……你值得我信任嗎?”

哪有人把詢問對方是否可信放在最後的?冬月覺得自己真是糊塗了,不然怎麼會顛倒主次。

冬月拉過鳴人的手,放在「熒雪」上,她的心情從未像現在這樣緊張過,她輕顫著眉睫,左手如落雪般覆在鳴人的手上,並漸漸握緊了。

“你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嗎?”

冬月猶豫著沒敢抬頭,因此錯過鳴人的臉忽然飛上了比晚霞還紅的紅雲,他感受著女孩手掌上的溫度,僵硬無措得不知道該把另一隻手放哪,他不由想到他偷偷看過的雜誌,上麵寫著“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但當他看向冬月低垂的眉眼時,溫和得像個洋娃娃,大腦就亂成了一團漿糊,連帶著心也軟的一塌糊塗,說話再次變得結結巴巴:“啊……哦、我是說,可以啊。”

心中懸起的巨石這才悠然落下,冬月長長鬆口氣,暢然抬頭,在晚霞的映照下,鳴人投來的目光是那麼不加設防,如此真誠,又如此純粹,冬月終是蕩開釋然的笑容,將刀收回了腰間。

貪心又如何?

鳴人有些戀戀不舍地收回手,晚霞也沒興趣看了,悄悄用餘光描摹著冬月的五官。

“鳴人。”

“嗯?”

“謝謝你。遇到你,我真是太幸運了。”

鳴人恍惚,什麼“女人的嘴,騙人的鬼”全都拋之腦後,這分明是良藥,能醫好他一切疑難雜症!

黑夜將要吞沒世界最後一絲光亮,卻帶不走太陽曾經灑下的溫暖,在黑夜中,人們相互依存,依靠這這份溫暖,終能再次看到曙光。

冬月喃喃道:“快到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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