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雲傳話後便離開了。花房內又剩下他們二人。

蘇汀白眼神閃過一絲錯愕，而後稍瞬即逝。他同薑予簡單的介紹了孟鶴雪的背景。薑予頭聞孟小姐的全名，隻想著應是位溫柔嫻雅的千金小姐，又懷著些少女心思的舊式美人。

她點了點頭，隨著蘇汀白朝廳內走去。

蘇輕衍與孟鶴雪瞧見兩人，便起身去迎接。薑予看見孟鶴雪的一瞬間，便覺得和她想的甚有偏頗。

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眼尾用了名貴的波斯騾子黛勾出略帶鋒利的弧度，瞳孔是罕見的琥珀色夾雜著些綠。唇形飽滿如玫瑰花瓣，燙著時髦的飛機卷發，一隻點翠鳳凰簪斜斜綰起半邊，鳳凰的簪尾叼著顆南洋黑珍珠。

孟鶴雪看著二人，眼睛微眯著打量著薑予，眼底並沒有同性間微妙的些許敵意，朝薑予笑笑，道：“汀白帶來的這位妹妹是誰，真是俊俏秀氣的人。”笑意卻不達眼底。

薑予微微點頭，落落大方地叫了聲：“孟小姐。”自我介紹著說：“我姓薑，是蘇二先生近來請的鋼琴教師。”

蘇輕衍吩咐著傭人們上菜，說話間自然的在薑予旁緩緩落座。餐桌是西式偏長方形狀的樣式，三個人坐下來顯得較為空曠。

蘇輕衍輕笑著，緩緩搖晃著雨荷剛沏的龍井茶，翠綠的嫩葉沉澱在杯底。

“孟小姐今年來的倒比往年早些，過幾日校慶，作為舞會的主辦方這年過的是要操勞些。”他道。

“舞會罷了，我也是常辦。”孟鶴雪朝蘇汀白笑笑：“還望汀白做我的舞伴，不然才沒意思。”

蘇汀白並未答話，孟鶴雪順著他的目光延過去，眼神帶著一絲探究：“薑小姐也是聖西亞學院的學生嗎？我似乎沒什麼印象。”

眼前的女子雖瞧著寡淡清麗，但卻給識人甚廣的交際花孟鶴雪一種懷著故事的複雜感，沒表麵那樣看過去那樣風輕雲淡，反而帶著些許離愁彆緒繞在她眉間。

“我不曾讀過幾本書，自然也沒上過什麼大學。”薑予神色些許黯淡，眼裡卻有一絲目光流轉：“與蘇二先生並非校友。”

家仆此時先盛上一道冷菜，是一道醉蟹。孟鶴雪戴著蕾絲手套剝著蟹殼，寶藍色的旗袍在銀燭台的燭光下泛著水潤潤的光澤。

“拆骨剔肉的事，我最拿手。”孟鶴雪不在意似的朝薑予笑笑：“我是這次聖西亞舞會的主辦，不是校友也沒關係，薑小姐若不嫌棄，我寫一份邀請函，來賞個臉順便也能看看汀白的琴藝學到了幾分。”

蘇汀白眼神閃了閃，沒插話。

薑予瞧見孟鶴雪的鑽石項鏈明晃晃地閃著眼，一番話下來不好推辭什麼，第六感告訴她這位孟小姐並不簡單。但加上她確實想聽聽蘇汀白彈的到底如何。

薑予開口應承下來瞬間，蘇輕衍的目光從孟鶴雪的臉上劃過，麵上掛著笑，聲音不帶一絲起伏：“孟小姐，也給我一張邀請函，我與薑小姐做個伴。”

“輕衍同我客氣什麼，當然可以。”孟鶴雪聞言臉上掛著不明的曖昧的笑意。

“蘇先生真是新派紳士，總是這麼嗬護有加。”她卻盯著醉蟹慢悠悠道：“活物悶死在酒裡，多像愛情。”

“就怕不知道誰先醉。汀白到時候和孟小姐舞上幾曲，上海灘的八卦小報怕是要傳的沸沸揚揚。”蘇輕衍語調帶著些玩味。

薑予察覺到三人此間的微妙，臉上不動神色，心裡卻不習慣這樣場麵，隻覺得眼前的牛排味如嚼蠟般。

蘇汀白岔開話題，反而聊起來蘇州的評彈。

“想起兒時，家母最愛那首《秦淮景》，可惜如今會彈三弦的師傅難尋。”

孟鶴雪轉著酒杯：“我上月倒是在霞飛路聽過一曲，拉三弦的瞎眼老頭唱什麼“裁縫鋪裡血浸針”……怪晦氣的，也沒繼續往下聽。”

薑予此時正在舀湯的手微微抖了抖，腕上的白玉鐲子撞碗沿發出脆響。一旁的孟鶴雪眼尖瞧見，笑悠悠道：“這水頭倒不錯，不像前陣子租界旁的一個當鋪被抄的那批貨，全是血浸的。”

“有所耳聞，是鶴雪的兄長的手筆吧。聽說是那家鋪子的掌櫃手不乾淨，恰好覓下了當下司令炙手可熱的小妾的錢，這才招來橫禍。”蘇輕衍目光幽幽。

“這鐲子是蘇少爺送的？”孟鶴雪隨口問問，心裡卻覺得這鐲子愈發眼熟。

“並非，這是我娘家祖傳下來給我的。”薑予微微垂眸，這鐲子當時被埋在裁縫鋪衣櫃下的暗格裡，還細細地用手帕纏了一圈放在首飾盒中。

孟鶴雪並未多問，許是自己看走眼了，而且她向來不喜歡從彆人嘴裡撬答案。

旁人的嘴不如她自己挖出來真相的實在。

用完了餐，孟鶴雪也未久留，說著有些乏了便上了車從蘇宅離去。

這便又留下他們三人。

“改天為薑小姐挑身禮服吧，上次備的衣服大多都是平常式樣。”蘇輕衍自顧自的說著，扭頭去了書房。

蘇汀白也沒吃幾口東西，餓了便剝著果盤裡的青提，往嘴裡送著。

“薑老師若是不願去，我替你辭了也罷。”

她回道：“沒事，我也覺著新奇，順便聽聽阿狄麗娜。”她笑著回應。方才吃飯時留意起孟鶴雪的轉著酒杯的動作，正好從她那個角度看過去，卻瞥見她暗暗看了眼酒杯底座下的花紋。

這舞會一定沒那麼簡單，她定是要去看看。

蘇汀白聞言，剝葡萄皮的手微微一頓，嘴角掛起淺淺的笑意。

二人也沒多說什麼，薑予回到了自己的臥房準備歇息。

她拿起自己的鐲子細細的端詳一番，她並不知道薑予墨的這個鐲子從何而來，隻是覺得這鐲子對薑予墨而言很寶貴，自己把它留在這房間內總是隱隱放心不下。

於是她索性隨身戴在腕上。

她覺著似是有團迷霧向她走來，而她也朝著真相靠攏。

窗外下著上海最後一場雪，天空被雪反射透著紫色，她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