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西餐廳位於漢江路附近，那時上海的洋樓還沒有像薑予看到的那樣古樸陳舊泛著被雨淋久了的水漬，浮雕穹頂和彩繪玻璃窗倒真是十足的複古，洋氣。

“我們到了，薑小姐。”薑予跟他下了車。現在是傍晚時分，正是餐廳最有人氣的時候。迎賓侍從為蘇輕衍開門，做了個邀請的姿勢，遂引他們進入廳中。一樓大廳的門口鋪著進口草皮，綠茵茵如毛毯。地麵上鋪著黑白交錯的瓷磚，落地窗垂掛著法式複古的天鵝絨窗簾，還有專門下西洋棋的遊戲桌。

她進去才發現這餐廳自己和葉在紹也來過，隻不過百年後的這家西餐廳不像現在的舊上海，隻供少爺小姐消遣揮霍，平民百姓稍微攢攢錢也消費的起。

想必蘇輕衍這樣的貴公子哥是常客吧。薑予跟著侍從，把他們帶向了餐館的二樓，侍從問蘇輕衍是否還像往常一樣要那個靠窗的位置，他點頭應允。二人落座後，侍從隨即遞上一份菜單。

蘇輕衍將菜單挪到她麵前，禮貌道：“薑小姐先看，若是挑不出來什麼想吃的，就換一家。”薑予也沒跟他客氣，她隻覺得新奇，從來沒見過民國時期的西餐廳菜單，不知道和葉在紹那次吃飯的菜品是否一樣。

她翻開看見菜單上麵附有西餐各類菜式的中英文翻譯，隻不過用的是民國的中英翻譯方法，比如說黃油讀作“白脫”，而雞尾酒的中文名則是“考克推而。”

薑予點了份奶油番茄湯和檸檬雞尾酒。蘇輕衍也要了份雞尾酒，另加了份德式烤牛扒和白脫煎出骨桂魚。

等餐之際，二人麵對麵坐著不免有些尷尬，蘇輕紹先開了口：“薑小姐是第一次來紅房子嗎，你似乎對這裡並不陌生。”他從進餐廳開始就很關注薑予的一舉一動，越是好奇越想了解些什麼。

薑予內心暗自有些慌了神，畢竟現在是民國，階級分化很嚴重，按道理說自己隻是一介草民，是沒機會來這樣的餐館吃一頓的。

“未曾來過。”，她拋出了一個問題，想轉移蘇輕衍的注意力：“蘇先生會讀菜單的英文呢，是曾留學過？”

蘇輕衍盯著她的眼睛，輕勾唇角：“實不相瞞，我確實留過學，剛從法國回來。這次回國機緣巧合與薑小姐結識，我很高興。”

薑予隻聽是他套近乎的奉承話，應是找不到合適的老師又怕她沒耐心教他頑劣的弟弟吧。薑予讀大學時偶爾教小孩子畫畫，便有心理準備，不怕他鬨。何況她的脾性還算是溫和。

二人客氣的寒暄了幾句，大多是他問她答。蘇輕衍還想開口問些什麼，菜便盛了上來，如此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從小的家教約束他要食不言寢不語。

薑予用小巧的金色雕花小勺舀著紅油油的番茄湯送入口中，口中盈滿了番茄的濃鬱醇滑，又不失奶油的清新甜美。她想起來那次和葉在紹麵對麵吃飯時，他為她點了份這個，他說：“我猜你會喜歡這個菜呢。”

“我猜薑小姐喜歡這道菜呢，感覺怎麼樣。”蘇輕衍突然這麼一句，讓薑予微微怔了一下：“確實不錯。”，她又補了一句，“很好喝。”

他含笑不再問些什麼，他知道這道菜很有名，受很多年輕女性的歡迎，但他以為薑予喜歡清淡的食物，或者偏苦，卻沒曾想她也不排斥甜的東西。

用餐旁的窗戶微微開了個縫，餐廳門口種著兩棵百年槐樹。傍晚時分碎金子一樣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眉目清朗分明，她側目掃過去，隻覺得四下皆是安靜，流光無聲一樣。

臨走前蘇輕衍結了賬，說就當是付洗大衣的錢。二人到家差不多已經是六七點鐘，蘇輕衍打開車門請薑予下車，站在這棟宅子對麵，她抬起頭，認真看了看。

這是一棟上好的花園式洋房，麵朝南方，前有門廊，雕著天使的噴泉撒著嘩嘩的水聲，有四根帶有點哥特風的白色大理石柱子分立在兩側。旁邊的花園很大，種滿了耐寒的紫羅蘭，還有雕滿精巧複古花紋的木製白色椅子供人閒坐。四棵參天大樹成蔭，花園四下有燈，映著這洋樓燈火通明。

薑予是真的覺得很美，說不羨慕都是假的。心裡想著如果這蘇家活到她生活的新中國沒破產，蘇輕衍估計也是個富有的老頭。

他站在薑予身側，心裡暗暗揣摩著她的神情，說道：“這宅子是當時仿的流行的西式建築建的，如今也有些年頭了，去年剛剛翻修過。”

蘇輕衍上前扣了扣門環，這門環倒有點意思，本是中式的東西卻改良成了西式的雕刻工藝。

這時高大的門忽然自內打開，管家模樣的人過來，彎腰道：“少爺您回來了，快請進。”，管家才看見後麵跟著一個素淨淡雅的女子，先是納悶蘇輕衍怎麼帶了個非親非故的女人回來，看她的裝扮不像是千金小姐，腦袋轉了一圈想到應該是少爺請的鋼琴教師。

“小姐，裡麵請。”來者是客，該有的禮數要做到位。管家看向二人一前一後朝著燈火輝煌的客廳走去。

蘇家大廳富麗堂皇，天花板上繁複豪華的水晶吊燈發出冷冽的亮光，室內裝修大多以柚名貴的柚木為主，牆壁覆上貼花壁紙。深褐色的駝絨沙發旁的地上鋪著白色的絲毯。旁邊有張淺茶色的透明玻璃茶幾，茶幾上擺著的精美的水晶瓷器，裡麵擺著幾樣點心和水果茶。水果茶香氣氤氳，彌漫在空氣中。

薑予隻注意到沙發上睡著一位年輕男子，睡眼朦朧的，隻用月白色絲綢當被子隨意地蓋著，隻遮住了身體的一半。

蘇輕衍蹙眉，上前要去把他叫醒。“汀白，該起了，來跟老師問好。”他的語氣帶著少有的淩厲，平時看起來溫溫和和，言語卻很有命令的威嚴。

薑予看見男子的眼皮微微抖了抖，清晰地看清了他右眼的正下方的妖痣，細密的睫毛覆於其上，鼻梁高挺，額前的碎發微卷，發絲細碎有些亂糟糟的。聞言，黑色的眸子緩緩睜開，沒趕著應付蘇輕衍，薑予看見那雙黑眸從她臉上劃過，帶著一絲審視的似笑非笑的意味。

“這是我的鋼琴老師麼？還挺好看的。”蘇汀白腔調懶洋洋的，聲線微啞，帶著淺淺的倦意。

蘇輕衍不知怎的有些不悅，這弟弟有時乖張太沒個正型。“禮貌點，坐起來。父母剛去北平出差你就開始懶散度日了。這是薑小姐，起身問個好。”

他扭頭看向薑予，她臉上沒什麼神色，怕薑予站久了腿乏，便扶著薑予坐下。

蘇汀白坐直了身子，“薑老師，您全名是？”沒等她回話，又是一句：“不會其實是我哥的女朋友吧。”

薑予微微愣住，蘇輕衍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嗬斥道：“沒大沒小的胡說什麼。”

“薑予墨。沒關係的，小孩子胡鬨些無妨。”她微微點頭，眼前的蘇汀白年紀似比她小兩三歲，約莫著十七八歲吧。開個玩笑罷了，她倒也沒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