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甜點,便又是該吃午飯的時間了,人類這一生物,好像將一半的生命都花在了吃喝上麵,並為滿足簡單的口腹之欲玩出了多種新鮮花樣。
然而意外總是突如其來。
伴隨著一聲尖叫,人群裡傳出熟悉的騷動,隨後玻璃門口被圍堵起來,將竹下螢一行人困在了甜品店裡。
江戶川柯南早在聽見聲音時,便飛快起身跑向了聲音的源頭,其他人卻都憊懶地癱在座位上。
“好熱……”
鈴木園子把下巴搭在了桌沿,額頭隱隱冒出了汗水。
午時的陽光已達到了最盛,明亮光束穿透櫥窗與紗簾,將屋內的所有物品都添上一層高光,室內的空氣在這種環境下好像也正逐漸升溫。
空調仿佛也罷了工,隻嗡嗡地發出些機械音,左右擺動著、吹到人身上帶來一點突兀涼意,緊接著卻是更深程度的燥熱。
他們一行人挪了地方,已經是距街沿最遠的位置,然而熱浪依然穿越建築滾滾而來。
“……快被熱化了。”鈴木園子有氣無力地抱怨,“天氣預報還說是陰天有雨,這哪裡像要下雨的樣子啊。”
毛利蘭搖了搖頭:“最近這段時間似乎有持續高溫,天氣預報也變得不太準了。”
相比她們的狼狽,男士們的狀態就要好得多。且不說某個依舊精神抖擻的小偵探——那可能更多是精神力量帶來的動力,對竹下螢和椎名光希,他們就像是感覺不到溫度似的。
椎名光希仍舊披著那件外套,一半的身體落在光下,發尾好像被點著了似的燃燒著鮮紅。而竹下螢躲在室內的陰影裡,麵色蒼白沒有一點汗液。
熱得狼狽的園子卻探過頭關懷:“小螢,你還好吧?”
竹下螢搖了搖頭。
他已經被同行人足夠照顧了,一群人將他細心地護在最裡麵,唯恐少年被陽光照到分毫。然而竹下螢依然覺得太亮了……亮到視野裡都泛起了陰影。
對他來說,這並不常見。
過去大多數時間裡,他都被“供”在封閉陰暗的房間,隻依靠藥物攝取缺乏的維生素。而唯一可活動的室外場所——那所神社。對他來說,也隻是另一處更大的囚所。
不過,行走外界總會碰見意外,竹下螢對此也早有準備。
他正想閉眼緩解眩暈感,豔色的發尾卻突然闖入他的視野,一雙狐狸眼緊跟著湊了過來。深紅棕色被柔和的笑意暈染,明亮得仿佛屋外熾熱的太陽。
椎名光希低聲詢問:“你還好嗎?”
……被“自己”關懷,倒是一個新奇的體驗。
可能是憑借對自身的了解察覺到了違和,但因為身體不同帶來的局限,他最多也隻能意識到“竹下螢身體不適”,而無法得知少年的真正狀況。
恰巧,竹下螢也不打算告知對方。
“很好。”他言簡意賅地回複。
白發少年身體被藏在陰影下,表情平靜,眼神卻有些朦朧和失焦,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很好的模樣。椎名光希微微歎氣:“真是拒人於千裡之外啊……”
竹下螢:“……”
你戲真多。
好像沒看見他臉上的嫌棄,紅發男人側頭朝另一邊望了望,眯著眼輕輕挑起眉:“你應該看不見吧,那個小偵探惹上麻煩了哦?”
竹下螢用眼神回複: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惹麻煩是必然的。儘管看不見發生了什麼,但竹下螢依然能從那邊傳出的聲音、動作甚至是情緒,捕捉到人群的慌亂與驚懼——又發生命案了吧。
按彈幕對江戶川柯南的評價,這場事故究竟是不是意外也值得商榷。
如果是毛利小五郎那樣的大人,哪怕看起來不那麼靠譜,也能夠迅速地控製住躁動的現場。眼下一個才七八歲大的小豆丁獨自插手案件,不被罵礙事都算是幸運。
江戶川柯南自然也能意識到這點,可偵探的本能不允許他袖手旁觀。
“死者年齡21歲,性彆女,體型偏瘦,外在無明顯病症,身體裸露部位表麵無明顯傷口。口鼻間有輕微苦杏仁味,與咖啡杯裡的味道一致,初步猜測謀殺,屬氰/化物投毒。”
柯南低聲說完,自己也有些遲疑:怎麼感覺這個案件有些似曾相識?
他望了眼坐在死者身邊痛哭的似乎是友人的女孩,按捺住了回頭看竹下螢的衝動。
警察還沒趕到,現場仍處於騷亂中,江戶川柯南的話給本就動蕩的湖麵又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起一片龐大的水花,讓哭泣的女孩將憤怒的視線投向了甜品店老板。
她尖叫著喊:“這家店的咖啡有毒!”
“……”
江戶川柯南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一部分人因女人的話驟起,七嘴八舌地向店主討要說法;一部分人則想借機逃單,好像他們真的缺少那幾個錢似的。被人群包圍的店主滿麵赤紅,徒勞地進行解釋,一邊將憤怒視線移向了柯南。
“你們信一個小鬼的話!”
“但他就是在你店裡死的!”
“他還是在你旁邊死掉的,我看就是你下毒殺人,還教唆一個小孩栽贓!”
“在你店裡死掉你不應該負責嗎?吃了你家的東西你不可疑嗎?”
“老板,我喝的東西你能保證安全嗎……”
……喂喂,我說了是猜測,還沒確定是不是謀殺呢。
江戶川柯南大汗,試圖插口解釋,然而這裡根本沒有他說話的餘地,男孩的聲音被徹底淹沒在了尖叫裡。騷亂愈演愈烈,已經遠遠超出他能乾涉的程度了。
警方再不趕到,現場可能會先爆發一場聚眾鬥毆,那時證據被破壞不說,還有可能造成新的傷者。
柯南努力扒進人堆,儘量簡略地大聲喊道:“也有可能是自殺——”
短發女孩猛地回頭,那張臉上的悲傷全被憤怒衝走了,望過來的眼神近乎猙獰。江戶川柯南下意識退了一步,又被身後的人推動著往前擠。
“不準亂說!她才不可能自殺!”
那塗了紅色指甲的骨節秀氣的手,帶著怒氣和絕望朝男孩抓了過來。
江戶川柯南呆呆看著,幾乎要閉上眼了,一隻手卻突然從旁邊伸出,輕描淡寫握住了女人的手腕。
帶著笑的嗓音依舊柔和,隻是壓低了些聲調,反而讓聽者感覺到了涼意。
“女士,彆對小孩子動粗啊。”
柯南怔怔抬頭,對上一雙微微彎起的紅棕色眼睛。
“我……”
“他是我家的小孩,”椎名光希柔聲說道,“雖然隻是個孩子,但智商很高、經常和他的偵探叔叔一起學習。那些話並不是在搗亂,麻煩您認真聽聽,也麻煩您——不要斷章取義。”
十幾雙眼睛聞言望了過來,江戶川柯南背後不自覺地冒出冷汗。
他故作鎮定清了清嗓子:“目前隻能確定是氰/化物中毒,但真正的死因、以及到底是否為謀殺,這些都不能確定。”
“難道還有其他的可能嗎?”
柯南不去看說話的女孩,儘量平靜地解釋:“……還有自殺的可能,但現在不能確定。所以最好等警方到來再進行查證。”
“在那之前,”椎名光希笑著說,“大家還是儘量保持安靜為好。”
他從頭到尾都維持著笑意,聲音也平靜柔和,然而卻沒有人出聲否定,仿佛從紅發男人的身上感覺到了某種不容抗拒的、無形的壓迫感。
椎名光希牽著柯南,從人群裡走了出來。
男孩的手心裡全是汗,卻也不敢放開,濕漉漉貼著青年的手掌,略微局促地走回到桌前。
鈴木園子率先開口打破沉默:“我就說柯南很喜歡椎名君嘛!”
江戶川柯南沉默了一下:“……謝謝椎名哥哥。”
他確實有點被驚到了。還是高中生的偵探勉強能應付這種場麵,但換成小孩的身體,每個人在他麵前都像是一座山。那雙在成人中可以被稱作柔弱的手朝他襲來時,江戶川柯南甚至懷疑自己會在下一瞬失去意識。
椎名光希已經坐了下來,聞言歪頭看他,蠍尾辮又躥出了肩頸。
“……看來確實是受到了驚嚇呢。”
小蘭也是第一次見早熟的柯南這副模樣,心疼中又不自覺有點好笑。她善解人意地轉移話題:“你都發現了什麼?”
江戶川柯南瞬間忘記了之前的驚懼,表情沮喪起來。
“太混亂了……很多東西都沒保存,有效線索實在太少。那個咖啡杯裡能嗅到類似氰/化物的苦杏仁味,但案子肯定不會這麼簡單。”
椎名光希在園子的眼神暗示中懶洋洋地配合:“為什麼?”
“因為沒有人站出來。”江戶川柯南皺著眉說,“我沒看到監控,但他們應該是已經查過了。下毒這種事完全可以根據監控直接鎖定嫌疑人,他們卻一昧在互相指責。”
他說:“我懷疑這家店裡的咖啡是機械式供應。”
“所以要麼咖啡沒毒,要麼所有人都被下了毒。”毛利蘭恍然,“難怪那些人都在找店長。”
“會不會毒藥被下在了杯子裡?”
“……還是一樣的理由。有監控在,嫌疑人應該早就被拎出來了。”
這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一直坐在陰影裡,保持可貴沉默的白發少年卻突然開了口:“那方糖呢。”
江戶川柯南一愣。
他還在思考,椎名光希已經招手喊來侍者,讓他帶來死者那桌曾用過的餐盤。大概是之前行為的餘威猶在,這種算是證物的東西很快被放在了他們桌上。
“沒用的……”柯南懨懨地撇嘴,“我把上麵的東西都聞過一遍了,隻有咖啡杯裡有味道。”
椎名光希感歎:“你也不怕被誤傷。”
竹下螢沒理會這兩人,依次將餐盤打量了一遍。因為比常人受限的視距,他看起來幾乎是要貼上去了。
這麼一一細致地打量過後,他最終在一個方形餐盤前停住動作。少年拿指尖輕輕摩挲了一下,感受瓷器表麵有些粘膩的觸感。
“……有毒的可能並不是咖啡。”竹下螢說,“他們在咖啡裡加了方糖。”
“如果將氰/化物凝固在方糖裡,加入咖啡後融化,同樣能達到給飲品投毒的結果。相比咖啡本身和盛放咖啡的容器,這些沒有證據留存的添加物,才是更完美的謀殺道具。”
柯南喃喃道:“確實是的……”
竹下螢收回了手,回歸陰影裡靜坐的姿態,“但這隻是猜測,不能用來鎖定嫌疑人。”
椎名光希插口:“足夠了。這種情況以謀殺立案,警方可以無條件對死者的人際關係進行探查,而殺人者往往就在其中。”
他說完拍了拍手,浮誇地讚歎:“真是太厲害了!”
竹下螢這次看都沒看他一眼。
沉默了許久的江戶川柯南突然抬眼,盯著白發少年追問:“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遇見過類似的手法。”
這句話讓柯南確定了什麼,男孩挑起眉毛:“森川?”
竹下螢遲疑了一瞬,而這點反應已經足夠說明事實了。江戶川柯南瞪大眼睛,“所以你明知道有這種可能,還主動把那杯咖啡喝下去了?!”
“……”竹下螢微微皺起眉。
森川陽介想殺他,這是他早已知道的事實,但有係統的監控,竹下螢能確定最後遞來的咖啡是無毒的。
更何況在彈幕出現之前,他其實也並不清楚對方具體的謀殺方案。
得知對方在方糖裡下了毒、他主動喝下摻了方糖的咖啡——其中時間的先後順序其實是相反的。
可這沒辦法向柯南解釋。
竹下螢隻是說:“他沒有下毒。”
“是投毒未遂。”柯南認真地糾正,“高橋恒一也是殺人未遂,但你不能因此而忽略他所做的事情。”
高橋恒一的體質異於常人,在被送進醫院後的當天晚上,他便辦理出院失去了蹤影。江戶川柯南覺得自己有必要給竹下螢樹立正確的觀念,以免這些心懷不軌的人又卷土重來。
竹下螢再度沉默,江戶川柯南警惕了起來,試探道:“難道你也知道高橋……?”
竹下螢當然知道高橋恒一的行蹤。
被竹下花衣和毛利蘭聯合暴揍後,對方似乎徹底想通了什麼,出院那天晚上便潛入毛利家與竹下螢見了一麵。他選擇投誠、選擇將自己的一切都交付於人,借此彌補過去的錯誤。
竹下螢自然是坦然接受了。
他並不打算一直住在毛利家,但神社不能久居、森川宅又有太多見不得人的東西。在他僅有的認識的人裡,高橋恒一既是知情人,又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他能隱藏自身的蹤跡,亦能坦然麵對在他們身上發生的異常——
還有比這更合適的工具人選嗎?
竹下螢什麼也沒說,但小偵探很明顯產生了自己的理解。他望著白發的少年,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