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下花衣不出聲,毛利蘭也怔怔地保持沉默。好像從緊張的懸疑片場一下子跳到了刺激的八點檔,現場氣氛微妙得讓人插不進口。
除了兩位美少女當事人,另外兩個都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我不該在這裡,我應該在車底。
當然,江戶川柯南的心情要更複雜一些。
倒不是因為參演感情戲的另一人是他的青梅竹馬,直男了十七年的令和年代福爾摩斯,到今天也依然努力地維持人設,壓根沒看出來她們在僵持什麼。
他隻是瞪著躺在地上的男人,內心仿佛有一千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這是,那個時候的……?
所有曾被忽略的案件細節從思維宮殿裡跳出,被排列展示在大腦中,而江戶川柯南將它們一一整合分類。他終於意識到,麵前這人很可能也是森川自殺案件中的“凶手”。
……隻是受害者並非森川陽介,而是那個蒼白羸弱的少年。
一個姓氏可以是偶然,兩個姓氏可能是巧合,但再加上一位案件相關人,其中必然存在蹊蹺。高橋恒一的出現,意味著這件事不可能隻是簡單的跟蹤。
——竹下花衣在說謊。
仗著自己長相年輕,柯南迫切地開了口,一下子打破了沉悶的氛圍。
“花衣姐姐,”他睜大眼睛、努力保持稚嫩的好奇,但聲音仍被染上嚴肅的意味。江戶川柯南緊張地問,“竹下螢是你的什麼人?”
什麼人?
少女歪了下頭,好像陷入了思索。
他是我的宿主、我的父親,引領我成長至今的導師——係統無聲地說。
他是我的半身,命運的操縱者、戲幕的觀影人——屬於竹下螢的意識表態。
他是……讓我從這個世界蘇醒、讓我獲得第二次生命的神明。
竹下花衣想。
江戶川柯南緊緊盯著眼前的少女,不放過那張臉上一丁點的神色變化。即便對方並沒有開口,他也能確定竹下花衣和竹下螢關係匪淺。這讓他有種與偵探成功解開謎題相近的愉悅。
是姐姐吧?柯南暗自猜測。本姓森川、藝名竹下——她是森川陽介的女兒?
“……我是他的監護人。”竹下花衣最終說道。
這是在她看來最客觀的回應了,畢竟已經向政府申請,很快就要成為她身份證明中的一部分。但其他人聽到這句話,都不可控地有些麵色僵硬。
柯南更是表情扭曲,好半天才小聲吐槽了一句:“……這是什麼倒黴的體質啊。”
一個監護人要殺了他,一個監護人要為他殺人,可不算是倒黴嗎?
毛利蘭不認識竹下螢,卻也從他們的對話裡知道了個大概。她沒對自己年輕貌美的姐姐已經是另一個小孩的監護人這一事實發表看法,倒不如說,現在她的眼裡隻有竹下花衣本人。
竹下花衣避而不談,她便站在那裡,藍眼睛如貓一樣甜美而清澈,固執地望著對方。
被馴養的布偶是溫順的,並不擔憂主人會傷害自己。她隻是好像在說——
你要拋棄我嗎?
你要承認你是用謊言欺騙了我,其中沒有一點屬於“竹下花衣”的真實嗎?
“……”
竹下花衣最終還是走上前,安撫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長發。
時間仿佛短暫地回退,毛利蘭看見黑發的少女扭頭望向她。她麵上掛笑、帶著一點點親昵的訝然,貼身而來帶著淺淡柔和的香氣。就這樣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語調柔和地自我介紹:
“叫我花衣姐就好。”
而她現在在說:“我是竹下花衣。”
森川愛已經死在了屬於她的過去,這個世界沒有追求極致藝術的導演,沒有人為了引領她尋找本心、認清自我,不惜剖開她的身體、將死亡帶到她的麵前。
她尚未墮落,竹下花衣想。現在的她,隻是一名演員。
毛利蘭眼睛亮了起來,捉住竹下花衣的手放在自己臉邊,滿懷喜悅地、用力地點了點頭。她不知道對方經過了怎樣的思考,她隻知道——這次她是被選擇的一方。
手心裡是熟悉的冰冷,花衣姐就是這樣……看起來是純真陽光的少女,身體上的溫度卻永遠是涼的,好像無聲地呼喚渴求擁抱。
毛利蘭這樣想著,將竹下花衣往自己身側更拉近了些。她試探性地將手覆在對方另一隻手上,同時帶點緊張地小心翼翼地抬眼。
她再次將選擇權交給了對方。
“花衣姐……?”
少女微妙地沉默了一段時間。
還不可以嗎?毛利蘭緊張地想。
這麼快就學會蹬鼻子上臉了,竹下花衣心道。
黑發的少女輕輕歎了口氣,順從另一人的意願鬆開了手,任那鋼筋從掌心墜落、敲在地麵發出一聲悶響,好像急於逃竄似的,順著慣性滾動了兩下。
除她以外,包括高橋在內都鬆了口氣。小蘭牽起對方的手,“花衣姐,我們回……”
她聲音突然弱了下去,麵色怔然。
她撫摸到粗糲的觸感,這不同尋常的質感來源於和竹下花衣的接觸,代替了本該柔軟的少女掌心。毛利蘭想起猙獰粗糙的鋼筋,她此刻感覺到的正是與之相似的冰冷和危險。
那原本應是另一人的武器,卻被孱弱的竹下花衣搶奪到手,這其間一定發生了很艱難的搏鬥吧?
她小心托起少女的手,出乎意料的,她並沒有看見想像中的殷紅。
竹下花衣的手指並非是少女的柔軟圓潤,而是更形態優雅的,膚色白皙、線條平滑、骨節纖細修長,指甲上暈著淡淡的肉粉色。
然而在這隻美麗的手上,掌心卻分布著大片大片的焦褐,好像有火曾在上麵燎烤。邊緣處微紅的皮膚皺起,不規則的形似傷疤的痕跡裡,金屬色隱隱約約地閃動,觸碰也如機械般的冰冷。
毛利蘭怔住了。
竹下花衣試圖將手抽回,卻反而驚動了她。她更用力地抓緊了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問:“疼嗎……?”
竹下花衣淺笑:“當然不疼。”
那焦色痕跡,是之前在阻擋高橋攻勢時,被鋼筋所攜帶的力量硬生生磨碎的外皮。黏連著周圍的皮肉沒法徹底揭下來,隻好半落不落地掛在手上,像一副不太貼合的手套。
這是金屬之軀,是她示敵以弱、反敗為勝的籌碼,就連現在這樣醜陋的形態,也是屬於她對勝利的見證。
竹下花衣不願意以疼痛來形容——因為對她來說,這更似一種獎章。
可小蘭看起來很疼。
好像“傷口”長在她的手上,毛利蘭皺著臉小聲吸氣。她從口袋裡拿出一條絲巾,折疊起來將竹下花衣的掌心包纏、繞過手背打了個不太嚴實的蝴蝶結。
粉色點綴那白皙的手掌,蝴蝶結微微顫動,看起來還有幾分可愛。
她沒有問那痕跡代表著什麼,沒有再詢問竹下花衣對傷口的感受,更沒有試圖修正少女的認知和行為。她隻是有些愁悶地、重新握住了竹下花衣的手。
“花衣。”小蘭認真呼喚她的名字,“下次,讓我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