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爺爺。”葉清曦著急道。

“小曦……”葉瑉強撐著掀起了眼皮，“爺爺困了，要睡了，你也和你爸爸回去，去睡覺好嗎？”

“好。”葉清曦答應道，“那這幅畫我給您留著，您隨時可以看。”

“好。”葉瑉想抬起手。

葉清曦先他一步，把畫塞進了他的手裡。

他最後握了握葉瑉的手，不舍的看著他。

葉瑉看了看他，又看向手裡的畫。

這幅畫宛如一張跨越了時間的照片，躍過十多年的光陰，從未來飛到他手裡。

飛到了他生命的終點前。

“要好好活著，小曦。”葉瑉的眼皮幾乎闔上，他的聲音很輕，“好好生活，好好的長大，長這麼大，和畫裡一樣大，比畫裡還大，爺爺……爺爺會永遠陪著你…….永遠……”

葉瑉閉上了眼。

葉清曦的眼淚在這一刹落下。

他下意識去看旁邊的心電圖，依然還有波折，依然還有生命跡象。

葉清曦劫後餘生般的鬆了口氣，止不住想哭的衝動，卻最終也沒有讓自己哭出來。

“回去吧。”慕封摸了摸葉清曦的腦袋，“太晚了，你爺爺不會想讓你留在這裡陪他的。”

葉清曦點頭。

他很清楚，葉瑉不想他的孫子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死亡，這對尚且五歲的孩子而言太過殘忍，所以葉瑉才會讓慕封提早接他去慕家。

當然，他也怕醫院的病菌太多，葉清曦年幼的身體抵抗不住，他還沒死，葉清曦卻先病了。

所以葉清曦什麼也沒說，乖乖的跟著慕少梧離開了病房。

臨彆前，葉清曦問慕封道，“爺爺你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不了，我今晚還有事，你和你爸爸回去吧。”

葉清曦看著他，在這一刻，有些敬佩他。

能為朋友做到這一步，做到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不僅收養照顧他的孫子，還重金聘請名醫，照顧他，不計付出的幫他延長生命，這樣的人能有幾個呢？

“謝謝爺爺。”葉清曦道。

即使現在“葉清曦”在，也該和他說一聲謝謝。

慕封笑了下，溫聲道，“不用客氣。”

他說，“快回去吧。”

葉清曦“嗯”了聲，拉著慕少梧的手往電梯走去。

他在進入電梯的那一瞬，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以前，慕封雖然也會每天都來陪葉瑉，但是並不會為他守夜，他依然會在十二點前回家，無非是時間早晚不同。

可現在，他打算為他守夜了。

這隻有一種可能，葉瑉的身體扛不住了，他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慕封怕自己稍有錯過，他的老朋友就永遠離開了他。

葉清曦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心痛。

他的眼淚無預兆的落了下來。

慕少梧站在他身邊，見他這一聲不吭突然哭泣的模樣，一下子有些無措，“寶寶你怎麼了？你彆哭啊。”

他說完，又覺得這樣說也不對。

葉清曦的爺爺要走了，他身為對方的孫子，怎麼可能不難過，怎麼可能不想哭。

於是他把葉清曦抱進了懷裡，摸著他的後腦勺安慰道，“沒事，你哭吧，這裡沒有彆人，你可以大聲哭。”

然而葉清曦並不想大聲哭。

他隻是覺得難受，覺得胸悶，覺得葉瑉的死殘忍又悲傷。

他不想葉瑉死。

也不想三年後慕少汀、慕少炎、慕封先後離去。

他隻想自己死，除了自己，他不想任何人去死。

可是他救不了葉瑉，他阻止不了葉瑉的死亡。

葉清曦緩緩哭出了聲。

他在這一瞬，決定不管怎麼樣，他都要阻止慕少汀、慕少炎和慕封的死。

無論付出什麼，哪怕他無法按劇情殺那樣被殺死，他也要讓他們活下來。

葉清曦抬起手，擦乾了眼淚，離開了慕少梧的懷裡。

“我沒事。”他說。

慕少梧看著他眼睛都哭紅了還要裝出一副堅強的樣子，心都疼了。

他抱起了葉清曦，和他道，“小曦，不需要忍著，想哭就哭吧。”

葉清曦搖頭，他已經哭過了。

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所以哭是最沒用的。

如果不是小孩兒的淚腺太淺，葉清曦覺得自己即使剛才也是不會這麼情緒化，不會當著慕少梧的麵哭的。

慕少梧看著他這動作，無奈的在心裡歎了口氣。

他的臉碰了碰葉清曦的小臉，和他道，“我會永遠陪著你，保護你的。”

葉清曦抬眸望他，慕少梧順勢蹭了蹭他的額頭。

葉清曦就任他蹭著，在他蹭完後，輕輕抓住了他的衣服。

慕少梧感受到了他的動作，那動作很輕，就像他懷裡的孩子一樣，沒什麼重量，帶著膽怯與試探，似乎自己稍微注意到，他就會收回手，假裝從未發生一樣。

慕少梧想他應該是很想信任自己的。

想信任他，依賴他。

隻是他到底不是他的親生父親，所以他猶豫害怕，怕自己付出了喜歡和信任，卻最終受到傷害。

他想要靠近他，可也想保護自己。

所以他才輕輕的，動作隱蔽的。

慕少梧再次心疼起他來。

他抱緊了葉清曦，走出了電梯。

再回到慕家，已經淩晨一點了。

慕少梧匆匆洗了澡，看著和他一起洗完澡正坐在床上發呆的葉清曦。

他拿出了自己專門給葉清曦準備的糖，挑了一顆，塞進了葉清曦嘴裡。

葉清曦猝不及防被他塞了顆糖，還有些懵。

慕少梧在他身旁坐下，順勢摟住了他。

“我媽媽走的時候，我和你一樣傷心。”他道。

葉清曦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提他的母親，不由抬起了頭。

“我那時候很怨恨，怨恨這世上該死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偏偏死的是我媽媽。”

“我不理解，我們家這麼有錢，明明已經請了最好的醫生，用了最好的藥，可到頭來，我媽媽怎麼還是要走？”

“所以我那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的時候，忍不住也哭了好幾次。”

葉清曦看著他，安靜的聽著。

“小曦，”慕少梧低頭看他，“人都有會死的那一天，你爺爺有，我也有，你也有，每個人都有，隻是我們的時間不同。”

“但是，我媽媽希望我能在她死後，依然開心快樂，希望我能好好過完我這一生，不枉此生，你爺爺也是一樣，我也是一樣。”

“你得把之後的日子過好，過得健健康康，幸幸福福，這樣，你爺爺才會開心，才會放心，才會不為自己的離開而內疚。”

“你明白嗎？”

葉清曦明白，但是……他真的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嗎？

如果他過不好了，那該怎麼辦？

可以去死嗎？

葉清曦很想問他，如果他過得不健康，不幸福，那麼，他要怎麼辦呢？

還要繼續活著嗎？

活著好累啊。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把日子過好。

還有沒有讓自己過得健康幸福的能力。

慕少梧拿起他的手，給他手裡放了一顆糖。

“生活也不全是讓人傷心的事，以後，你會遇到很多美好的事情，很多愛你的人，像你爺爺那樣，喜歡你，照顧你，永遠牽掛你。”

葉清曦看著手裡的糖，心道，比如你嗎？

“所以，今晚好好睡覺，等下一次，我再帶你去看你爺爺。”慕少梧語氣溫柔。

葉清曦沉默的聽著。

好一會兒，才終於有動作。

他剝開了手裡的糖，拿起喂到了慕少梧嘴裡。

“甜嗎？”葉清曦問他。

慕少梧沒想到他會把這顆糖給自己，連忙道，“甜，特彆甜。”

“那你今晚也好好睡覺。”葉清曦道。

彆因為想起你媽媽的離開，而傷心。

慕少梧愣了下，敏銳的領悟到了他這句“好好睡覺”的意思。

他不由抱緊了懷裡的孩子，心想，他怎麼能這麼溫柔，這麼細膩，這麼貼心。

他明明都已經這麼難受了，卻還想關心身邊的人。

“好。”慕少梧啞聲道，“我們都好好睡覺，睡個好覺。”

“嗯。”葉清曦輕聲應道。

慕少梧拉著他刷了牙，和他一起躺進了被子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慕少梧都已經睡著了，葉清曦才緩緩睜開眼。

他看著漆黑的夜色，翻過身，正對著慕少梧。

葉清曦伸出手，慕少梧的手臂溫熱又柔軟。

像他的心一樣。

他像渴求熱源的小動物般輕輕靠近。

沒有發出聲響。

沒有驚動慕少梧。

葉清曦觸碰著他想要的溫暖，終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