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葉清曦順手拿起手邊礦泉水，卻發現水早已經被他喝完了。

這是慕少梧房裡最後一瓶礦泉水，葉清曦想了想，站起身，和慕少梧說了聲，出門去廚房的冰箱裡拿。

他剛下樓梯，就見慕封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此時他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客廳的燈亮的有些慘白，無端的襯得他有些孤寂的落寞。

葉清曦放輕腳步，緩緩走了過去。

慕封聽到動靜，抬起眼皮，就見竟然是他。

他撐起了臉部肌肉，露出一個還算溫和的笑容，“怎麼下來了？餓了？”

葉清曦搖頭，“渴了，下來拿水。”

他注視著慕封，在慕封撐起笑容前，先一步注意到了他睜開眼時的疲倦與悲傷。

他在難過，葉清曦想，為什麼呢？

為了 “葉清曦”的爺爺嗎？

慕封招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抬起手，把茶幾上的水杯拿起遞給了他。

葉清曦接過，緩緩喝起了水。

等到喝夠了，葉清曦放下水杯，轉頭問他道，“爺爺你吃飯了嗎？餓不餓啊？要不要吃蛋糕？”

“蛋糕？你爸爸給你買蛋糕了？”

“是姑姑買的。”葉清曦道。

是嗎？真是不容易，難得她還有這意識。

“你小叔呢？他回來了嗎？給你買東西了嗎？”

“回來了，小叔送了我兩個玩具熊，超大。”葉清曦儘量用孩子的語氣回答道。

慕封微微頷首，心裡有幾分滿意。

昨天晚上，慕少汀和慕少炎初見葉清曦，卻什麼都沒有送，慕封雖然能理解，——他們倆還都沒畢業，還是學生，學生向來都是從長輩手裡收禮物的，不負責送禮物，可理解歸理解，他多少還是對於自己的兩個孩子沒有送葉清曦禮物且提前離場有所不滿的。

於慕封而言，他這輩子都不想讓葉清曦受到一點委屈，哪怕是來自自己的兒女。

不然，他怎麼對得起葉瑉和葉瑉對他的信任。

葉清曦見他的精神比剛剛好一些了，再次開口道，“爺爺你吃蛋糕嗎？我給你留了一塊。”

慕封聽著他軟軟的話語，隻覺得他倒是懂事，不愧是葉瑉的孩子，和他爺爺一樣，溫柔又細心。

“好。”

他站起身，走到冰箱前，看到了葉清曦留著的兩塊蛋糕。

慕封伸手把蛋糕拿出來，帶著葉清曦一起走進了餐廳。

他很自然的把其中一塊放到了葉清曦的麵前，卻見葉清曦隻是乖乖的坐著，並沒有拿起手邊的叉子。

“怎麼不吃？不喜歡？”

葉清曦搖頭，問他，“大伯今晚不回來嗎？”

慕封叉蛋糕的手一頓，他這才意識到，葉清曦留的兩塊蛋糕，不是打算他們倆一人一塊，而是他和慕錚一人一塊。

確實是個有心的好孩子。

“他今晚回他自己家，所以你吃就好了。”

慕封說著，拿起葉清曦手邊的叉子，幫他叉進了蛋糕裡。

葉清曦有些猶豫，他覺得自己今天的甜品攝入量太多了，尤其是現在都這麼晚了，再吃一塊蛋糕，這能消化嗎？

“怎麼還不吃？”慕封疑惑道。

“我想給我爸爸。”葉清曦道，“我已經吃了兩塊了，爸爸隻吃了一塊。”

慕封笑了一聲，用叉子挖了塊蛋糕送到他嘴邊。

“你吃吧，你爸爸吃不下。”

葉清曦：……

行吧，葉清曦無奈，這慕老爺子都發話了，慕少梧就算吃得下也估計必須吃不下了。

而且……

葉清曦眨了眨眼，他現在，好像已經把下午吃的消化了不少，胃裡又有空間了~

葉清曦接過叉子，把上麵的蛋糕塞進了自己嘴裡，不得不說，這個蛋糕是真好吃，哪怕他之前吃過了，現在吃還是覺得好吃。

葉清曦不自覺翹起了唇角。

慕老爺子看著，心道，他果然喜歡。

這麼喜歡，還願意先給慕錚和慕少梧，可見葉瑉確實把孩子教得很好，很乖很貼心。

“你今天和你爸爸在一起，開心嗎？”慕封關心道。

葉清曦想了想，有些彆扭的點了點頭。

——他在感情相關的問題上還是有些抗拒，抗拒知曉彆人對他的感情，也抗拒承認自己對彆人的感情。

“要是哪天，他讓你不開心了，或者你覺得和他在一起不開心了，你記得要告訴我。”

葉清曦抬起頭，有些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說這個。

“你不要怕。”慕老爺子看著他，彎了彎眉眼，似是想笑，卻又因為到底不是什麼愛笑的人，所以很快，眉眼就被重新拉直，也因為他這表情，使得他接下來說的話顯得認真又鄭重。

“你爺爺把你交給我，我帶你回到我家，不是讓你來受委屈的。這個家我最大，所以你不用管其他人，哪怕是你爸爸。如果他對你不好，你就告訴我，我就不讓你再叫他爸爸，不讓你和他在一起，我自己來養你。”

葉清曦：……好家夥，這麼直接啊。

“所以，你遇到什麼都可以告訴我。”慕封語氣並不重，隻是說出的話分量卻很重，“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你隻要開開心心的就好，那些不開心的，你告訴我，我自然會為你做主，幫你解決，包括你爸爸。”

葉清曦：……倒，倒也不用這麼看重我。

葉清曦有些驚詫，他還以為像慕封這種封建大家長，並不會這麼直白的表達自己的感情和想法，沒想到，他竟然在他這裡這麼直白。

真是稀奇。

直到很久以後，葉清曦才緩緩意識道，慕封其實並不是在直白的表示著自己的感情，他隻是在和他承諾，承諾他不會讓他受委屈，承諾他會永遠保護他。

而他之所以做出這份承諾，也隻是因為他不姓慕，他們並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慕封希望他能能在進入慕家的初期，有底氣的生活。

他並沒有和自己的孩子們說過這種話，他這輩子也不會說。

因為他們生來就流有他的血，所以他們不需要，他們很清楚，隻要他們不主動離開慕家，斷絕與慕封的關係，那麼他們就是惹出天大的麻煩，慕封也隻會在震怒後懲罰他們幫他們善後，並不會不管他們，放棄他們。

可葉清曦不一樣，他不是慕家的孩子，所以慕封想讓他知道，他在他這裡的重要性，從而有底氣在遇到不喜歡的事時，拒絕和生氣。

慕封這一輩子，養過四個孩子，除了慕少汀是女孩兒，他在養她的時候多了幾分謹慎柔軟，其他的三個男孩兒，他幾乎都是一樣的鐵腕。

唯獨葉清曦，他沒有養過這樣的孩子，又真切的希望自己能養好他，能讓他在自己這裡和在葉家一樣，所以他難得的，在葉清曦這裡，用儘了他幾乎消失的溫柔。

葉清曦看著他的眼睛，低下頭，吃了口蛋糕。

慕封見他不說話，也不勉強他。

他在葉清曦這裡總是能多幾分耐心和同理心，他想，葉清曦隻有五歲，又和他也不算熟悉，聽他這麼說可能不知道怎麼回答。

沒關係，他也不需要回答，他隻需要葉清曦記著就好。

先記著，這樣，等他有不開心的事了，自然會來找他。

那時候，他就會知道他沒有騙他，他是認真的。

“你明天，想去看看你爺爺嗎？”慕封換了個話題。

葉清曦聞言，抬起頭看向他，“我爺爺他……”

“他身體不好，這兩天一直在睡覺，不過明天可能會醒，等他醒了，我再帶你過去，好嗎？”

這明顯是哄孩子的說法。

其實不用問，葉清曦都知道葉瑉的情況肯定不好。

不然，慕封剛剛也不會是那樣的表情。

他這些日子一直都在為葉瑉的事情忙碌，葉清曦不想再加重他的負擔，所以他配合的點了點頭，假裝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也沒猜到。

“真乖。”慕封誇道。

“吃蛋糕吧。”他說。

葉清曦低頭，繼續吃起了蛋糕。

慕封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沉默的吃著。

等到蛋糕吃完，慕封幫他從冰箱拿了兩瓶冰水，又給他拿了兩瓶常溫的礦泉水，叮囑他，“你喝這個。”

他說的是常溫的。

葉清曦點頭，伸出手，慕封卻沒有給他。

他幫著他拿到了三樓，一直到走到門前，才把水遞給葉清曦。

葉清曦看著他轉身就走的背影，想了想，還是追了上去。

慕封回過頭，問他道，“怎麼了？”

葉清曦注意到了他發間露出來的白發，他到底也不年輕了，都六十了呢。

“爺爺你也注意身體。”葉清曦道，“不要生病。”

書裡，葉瑉死後，慕封病了好一段時間。

病好後，又老了幾分。

他先後送走了太多人，愛人、朋友，難免感傷，心氣一瀉，之前積累的病痛就都湧了過來。

六十歲，已經不是能輕易生病的年紀了。

葉清曦希望，這一次，他能不要再病了。

慕封沒想到他專門追上來，是為了他和說這個。

他看著葉清曦澄澈的雙眼，以為他是因為剛剛說到了自己的親爺爺，所以怕他這個沒有血緣的爺爺也生病。

“好。”他答應道，“我肯定不生病。”

“要按時休息。”葉清曦道。

“我這就回去睡覺。”

“按時吃飯。”

慕封：……

“多穿衣服，這兩天天又冷了。”

這下慕封有話了：“我穿的不少。”

葉清曦瞅了眼他還沒來得及換的套裝，那確實不少。

“行了，你自己才是要按時吃飯，按時休息，多穿衣服，明天記得把外套穿上。”慕封道，“彆過兩天又生病了。對了，你今晚的藥吃了嗎？”

葉清曦：……那還真沒有。

“記得睡前吃。”慕封叮囑道。

“嗯。”葉清曦點頭，“那爺爺我先去睡了，您也早點休息吧。”

“好。”

葉清曦轉過身，朝著慕少梧的房間走去。

慕封看著他。

看著他單薄又幼小的身軀。

他還那麼小，像一株剛剛長起的幼苗，承擔不起風雨。

然而風雨，卻快要來了。

慕封在這一刻，突然很遺憾自己已經進入了暮年。

他沒有辦法陪葉清曦走完剩下的人生，沒法永遠幫他遮風擋雨，撐起他頭頂的天。

他希望自己能完成自己對葉瑉的承諾，希望自己能踏踏實實的看到葉清曦這一輩子過得幸福快樂，他能驕傲的和葉瑉說，我慕封一言九鼎，怎麼樣，沒有辜負你的托付吧？

可他注定，隻能陪葉清曦走三分之一的人生。

未來，還是得他自己去走。

——希望他能永遠都不遭苦難，不經磨難，身體健康，萬事順意。

慕封轉過身，一步步朝自己的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