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護照是什麼?” 前麵那個躺在床上像是半身不遂的穿著麻布袍子的沒牙老太公問我。

聽到這句話我長歎一聲,認命地又睜開眼:“一種出國用的身份證明。”

“什麼是出國?”

“就是出塞!昭君出塞!知道嗎?” 我揉著額頭,剛剛從地上爬起來,額頭磕得好疼。

“哎呦呦,”他皺巴巴的唇部抖動著,說:“這倒是沒聽說過。”

“反正就是這樣,我沒等來我的領導,因為正行把全部權限放給副行後去外省旅遊了,然後沒想到副行沒跟單位報備,偷偷陪著他家裡人跑隔壁省去玩了,總行應急中心的人再設置另一個員工的指紋權限要第二天才生效,我隻能等總行行長從鎮裡過來。然後我想起我還有手機,拿出一看沒有信號,所以我隻能窩在那裡玩消消樂,後來我可能睡過去了,一睜眼就到這裡了。你懂不懂?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不知道怎麼去鎮裡賣什麼雞蛋給你抓什麼藥,我也不是你的老太婆,你彆再在那裡使喚我端茶送水給你洗腳的,不然我拿枕頭悶死你,懂不懂?”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領導?什麼指紋?什麼手機?”

“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

“我老糊塗咯。”

“反正就是大過年的,我闖大禍啦,我要被記大過啦,我的職業生業全毀啦。你懂不懂?你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啊,我的ATM還沒加呢,霖江鎮怎麼走?你不說小心我告你啊,總行行長要來,是總行的行長!不是我的支行行長!我玩完啦。你知不知道這五年來,我的業務差錯率都是全行最低的,這下全玩完啦。”

他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的老太婆還發癔症,這才是完蛋咯。”

然後他把被子拉到下巴,頭一偏,閉上眼睛不理我了。

我好絕望,這個穿著打滿補丁的仿古爛衫的老東西演的是月薪多少的劇本殺?為何如此敬業?

要是他說,他每天就這樣扮演一個躺在床上的病秧子也能月入五千以上的話,我貧窮的心是真的會扭曲的。

雖然我有著豐富的與老頭老太們鬥智鬥勇的工作經驗,但遇到這種老頑固我也沒有辦法,你能對他們說話粗魯些大聲些,但可千萬不能真的罵他們。雖然農村的老人們不知道銀行還有投訴員工這一招,但是給總行抽查監控看到的話可是要扣工資的。

況且!最主要的是!我剛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出現在這陌生的詭異地方時,很是害怕地抓著這個瘦成竹竿的老太公嚎叫了一頓,我懷疑我被拐賣了!以往看到的那些慘絕人寰的拐賣事件一一湧入我的腦海裡,我本來已經做好了同歸於儘的打算,但嚎叫了半天,這老頭還是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我,我嚎叫久了也頭昏眼花,便故作鎮定地向他講道理、擺事實,威逼利誘跟他說我不參加真人秀,沒有我的允許把我的片段放到網上的話,我是要把他們節目組告到傾家蕩產的。我還給了他明顯的暗示,要是他想把我留下來做媳婦或者兒媳婦或者孫媳婦的話,我會第二天就給他們全家披麻戴孝。

但他就是一副“老太婆你又發癲了”的苦命模樣,一口一個老太婆你可千萬彆想不開啊,老太婆你再不去趕集雞蛋就賣不上價了,老太婆幫我倒杯水再出門吧。

“我不是老太婆啊!”我嘴上是這麼叫著,卻再也不能忽視我那同樣瘦如竹竿的皺巴巴手臂了,我得找個鏡子照照。

屋裡沒有看到鏡子,這個茅屋比我老家的祖宅還要複古,讓人隻想吟誦“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其實不用鏡子我心裡也有了點底,一低頭看身子就知道這不是原來的我,這就是一個佝僂的乾巴老太婆的身體,一動,全身關節還嘎吱響。

不僅瘦,還矮,比院子裡那口水缸高不了多少,我低頭看著水麵倒映著的那張陌生老臉,心如死灰,為什麼彆人就可以穿越當格格當公主?我卻是個老太婆?我就那麼不值錢嗎?

怎麼辦,怎麼辦,這到底是做的什麼夢。平時老在那裡矯情說自己二十六七歲咯,老咯老咯,現在直接六七十歲了,滿意了吧。

禍從口出啊,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屋裡那個老頭又叫喚著:“老太婆,你得趕緊去鎮上給我抓藥啦,我已經三天沒吃藥啦。”

“你吃的什麼藥?”我錘了下水麵,如今隻能靜觀其變了。

“就是鎮上那福壽堂的大夫給我開的,你每次都去抓的那種。不吃的話我腦袋疼,我喘不上氣,我什麼都記不住。”

“什麼福壽堂福壽螺,不知道就彆吃。”我繞著這林間小茅屋走了一圈,茅屋外有院子,有廚房,有種菜,有養雞,看來是個勤勞的老太婆,和我一樣勞碌命。

廚房看起來還不錯,和我老家的灶台一個樣,這種灶台做飯可帶勁了,燜個柴火飯,鍋氣十足。我打開米缸,發現裡邊隻剩薄薄一層糙米,蒸飯還不夠我一個人吃。

“喝粥嗎?白粥配炒蛋。”我問屋內的老頭。

“蛋要拿去換錢的,換了錢買藥。”他語氣虛弱回答道。

“吃了才有力氣去鎮上趕集啊,你讓我餓著肚子去啊,餓暈在路邊,被送去醫館,再花一筆冤枉錢嗎?”

藥藥藥,他吃的什麼藥。我一邊想,一邊觀察著灶台,一眼就鎖定邊上放的木頭薄片和幾塊表麵有炭黑痕跡的石頭,這個看來應該就是生火工具。

拿起燧石摩擦幾下,火花轉移到木頭薄片上,吹上幾口氣,火苗迅速騰起。我連忙起鍋,拿出了五個雞蛋。

灶台正對著茅屋窗戶,老頭半撐起身體,扒著窗沿說:“五個啊,敗家娘們。”

“我三個,你兩個。你逼逼叨叨的話,我五個,你吃屁。”

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我的態度還敢這麼蠻橫,完全是因為我發現這個兩居室茅屋沒有什麼年輕人的生活痕跡,這老頭好像沒有子女,也沒什麼錢。我被催婚的時候,經常聽人說沒有子女的老人在養老院會被護工欺負,現在可算是有點真實感受了——我現在仿佛就是那個壞良心的欺負老人的護工。

無依無靠的老頭隻能唉聲歎氣地又躺了回去。

竹林裡的茅屋,一籃子雞蛋,福壽堂,趕集,抓藥……還有一個逼逼叨叨一直催我去趕集的老頭……就跟催我去營銷貸款的領導一樣,不停催任務……

嗯?催任務?我端著雞蛋進屋,狐疑地看著那個老頭,難道我穿成什麼遊戲的主角了?而他是觸發任務的npc?

我這輩子也有當主角的機會嗎?要知道,我小時候最愛把小桌子擺到家門口做作業了,就等著彆人多看我幾眼、多誇我幾句。長大後我也是要在公共場合才能專心學習,反正就是得有人看著,越有人看著我就越裝,我做夢都想做主角。

“那個……”我態度突然好了起來,把雞蛋放到床頭小桌子上,試圖扮演一個光明偉正的超級正派形象,絕不讓不知在哪個時空觀察我的人能挑出一點毛病。

我喊了幾聲“喂”,想讓老頭起來吃飯,老頭臉對著牆,沒有理我。

我又拍拍床板,就像要把熟睡的人叫起來吃安眠藥的缺心眼護工一樣,沉浸在自己的儘責儘職中。

對付這種老頑固的確是需要很多耐心的,怪不得選我做主角,肯定是因為我的工作經驗和這個角色需要的技能對口,沒想到我這個金融民工也有用武之處。

老頭很明顯不想理我,但我堅持不懈地拍著。拍了大概四個八拍後,那個本來一臉行將就木的老頭突然詐屍一般瞬間瞪大了閉著的雙眼,他驚恐的眼神聚焦在我臉上,然後又環顧了一下屋子,嘴裡“臥槽!臥槽!臥槽!”地一骨碌爬了起來。

他老當益壯、中氣十足地嗷嗷叫了半天後,才找回了一點理智,抖著聲音問我是誰。

“我是你的老太婆啊。”我一邊盯著他,一邊去端身旁桌子上的雞蛋,說:“大郎,你該吃飯了。”

“你彆過來啊!”他捂著嘴往床角縮。

“不吃飯的話,病怎麼好呢?”我陰惻惻地笑著,把自己從凳子挪到了床邊。“來,張嘴。”

“這是哪?”他窩囊地縮在角落。

“這是你家啊。”

“你到底是誰,怎麼穿成這樣!這是哪個片場?”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咱家窮得叮當響,當然隻能穿這種爛衫了!要是你這個老頭子爭氣的話,我至於過這種日子嗎!”我把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手抱在胸前開始看他表演。

隻見他得知自己是個老頭子之後,滿屋子亂跑找鏡子,沒找著又跑出了屋子,終於在院子的水缸上看到了自己皺巴巴的臉和花白稀疏的頭發。他捂著頭蹲到地上,嗚個不停,又自言自語道:“我還沒紅,怎麼會這樣……”

唉,我倚在門框,歎了口氣,對他說:“夠了啊,冷靜一下,有什麼事我們好好商量。”

他嗚咽著,說:“商量什麼,要是我說我不是這個老頭,我不是你這裡的人,你信我嗎?你肯定覺得我是神經病。”

這麼脆弱的嗎?我都不敢逗他了,怕他真瘋了。於是我循循善誘,就像哄我的弟弟妹妹一樣,對他說:“我信,你給我好好說話,站起來,彆嗚嗚。”

“你真的信我?這是哪裡?”

我攤開手,說:“我也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信我?”

“因為你第一句話就是臥槽臥槽臥槽,那麼現代化!你說你是這個古裝老頭才有鬼了。”

“所以這是古代,我穿越了?”

“不知道啊。邊吃邊聊唄,煎蛋都要冷掉了。”

我轉身進了屋子,決定不管發生什麼,先吃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