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諫官 心裡有鬼自會忌憚。(1 / 1)

公堂內差役分列兩側,畏縮的匹夫間或賊眉鼠眼地掃視,眼睛溜滴滴地轉悠,似乎他做什麼都是偷偷摸摸的。

公案之後的人見此不由得一聲冷笑,他的長眉斜飛入鬢,一笑更顯得含威逼人。

說這人膽子大吧,縮頭縮腦,稍一有動靜就會頗抖一下,說這人膽子小吧,眾目睽睽之下也膽敢做小動作,說不是背後有人他都不信。

蔣秉呈直起身子一拍驚堂木嗬斥道,“大膽賊人,你還有什麼話要狡辯?上枷。”

匹夫驚了,感到無比冤枉,“大人,我這還什麼都沒說啊。”

蔣秉呈臉上掛著微笑,他的微笑冷酷而殘忍,如同在玩弄仍不知死活逃竄的肮臟老鼠,“反正你早晚都得進去,說不說也無所謂。”

匹夫這會是真慌了,怎麼大人不按流程來,俯首喊道,“大人您可認識程老爺,小人生母是程老爺的乳母,能否看在程老爺的麵子上通融一二,小人真的無意殺人。”他生怕晚一秒就受刑。

一側的縣令低頭揣手不敢吭聲,而蔣秉呈笑得宛如一位陰邪狡詐的真小人,言語更是無恥,“我來自窮山惡水的偏鄉僻壤之地,可不認得什麼程老爺還是狗老爺。”

他的話一出口,底下的人紛紛忍笑,縣令背過身抖動著肩膀。

匹夫有預感這人可能會不講情麵,沒想到會無情到這個地步,不甘心地又說道,“可、可那是程老爺!”

蔣秉呈悠悠走到他麵前,掀起朱衣前襟蹲下身,嘖嘖做聲,“你猜我是怎麼從一個芝麻綠豆大的縣令遷進到如今的諫官,正是因為像你們這般不知好歹的人太多了。我也不知好歹,但我知道棺材在地下候著我,我連皇帝都不怕,你猜我會不會害怕你口中的程老爺?”

諫官?這人竟然就是那位無常諫官,匹夫不再掙紮,甚至悲壯地主動上枷。

笑話,這位連皇親國戚都敢扣罪,他是個什麼人能比皇親國戚的麵子還大?又覺內心憤懣,諫官不在朝廷上好好整頓,來個小小縣衙作甚。

此地的縣令也有相同的疑惑,不過他不敢說,來了讓道就是,他慶幸自己的官位不至於被人惦記。

他是縣令,自然希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惜他勢單力薄,也不再年輕,他望著高高懸掛在公堂上方的匾額,“明鏡高懸”,是了,明鏡高懸。

蔣秉呈不知縣令在想什麼,隻突兀升起一股惡寒,咒他不得其死的人多如牛毛,也就不甚在意地走出了縣衙。

他舉步穩健地走在街上,步履間自有行走的節奏,未從縣衙走遠就被訛上。

果真做賊的膽子都不是一般大,正好順手就能送入衙門。

蔣秉呈拍拍手而後輕鬆一抓,扯下他手中的荷包,壓住人反手一頂丟給了跟上來的衙役,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

嬌嬌弱弱的紫藤色衫袍少年提起衣襟急促走來,停在蔣秉呈麵前氣喘籲籲地掩口呼吸。

待他平息後,蔣秉呈將荷包拋給他。少年慌亂接住,感激地想要開口道謝。

他未道謝蔣秉呈已擺手示意無需多言,他的眼眸柔和而靈動,巧笑道,“恩公是何人?改日上門道謝。”

蔣秉呈心想這人年紀不大,心思倒是不少,他的眼光毒辣,看得出少年的笑不夠真切,即使少年的麵容足夠迷惑。

“不必。”他轉身就想走人。

“難不成你與小偷是一夥的?不然怎麼連謝意都不接受。”他開始胡攪蠻纏,聲音還是那般柔和,卻變了個調。

果不其然蔣秉呈將銳利的眼光投向他,“我本來不想說,你笑得很假。”

少年嬌慣起來,居然滿意地點頭,“不錯,看來蔣大人還是有點真本事的。”

蔣秉呈簡直要被氣笑,“所以你為了試探我整這麼一出?”他的神色冷了下來,“既然你聽說過我的名號,就該知曉我不是什麼好惹的人。”

少年不僅不怯,眼神反而閃著殷切的期盼,縱步走得更近,“蔣大人,今日一見我更加敬佩,您是當之無愧的無常諫官。”

這次的眼神純粹地令人不敢直視。

蔣秉呈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遇到如此難纏的人,一麵之緣就給他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他不再搭話,腳下生風般走得飛快,未到府邸就見著有人在候著他。

蔣秉呈在靠近時毫不留情地說,“不走後門,不見訪客。”

髭須男子麵色尷尬,仍是上前說道,“秉呈可記得我?我是你堂兄蔣晦。”

“哪個堂兄?”他絲毫不掩飾他的疑惑,後又恍然大悟,確實有這麼一位,“哦是你啊,有何事?”

他的表情仿佛在告知蔣晦若他說的不是什麼要緊事,就會被轟出門,旁門左道同理。

蔣晦摸著鼻子,尷尬得好似頭皮都緊了些,他確實是有事相求。

“堂兄有一事,我一從子蔣韜,年紀尚小......”

他作勢要閉門送客。

蔣晦連忙製止,“能否請秉呈探查程炳生與蔣韜的失蹤一事有無關聯。”他一口氣講完了請求。

“程炳生?”蔣秉呈饒有意味地重複道,“程老爺?”

“正是,程炳生為人奸詐,定犯下了不少醃臢事,明麵上竟還是正人君子,可恨可恥。”蔣晦一口斷定程炳生有罪,若不這樣蔣秉呈大概不會幫他。

——

憐君目光崇拜地盯著蔣秉呈走遠後,麵色冷淡下來,緩緩吐出一句,“好痛。”他的左肩剛剛被那個小偷猛力撞了一下,估計都青紫一片了。

他回到程府,想要儘快處理淤青處。

程壬叫住了他,“憐君。”

他隻好端起溫柔的笑容應對,“哥哥,怎麼了?”

程壬不小心觸碰到他的傷處,他瑟縮了一下。說來很奇怪,憐君有種很奇怪的心理,他慣會裝柔弱,但當他真正被傷到時卻又不願叫人知道,他真正的傷口隻能自己舔舐。

“這是怎麼傷的?”程壬看似冷靜,聲線卻有輕微的顫抖。

憐君輕描淡寫地說,“這不過是我沒注意磕到了,不礙事的。”

程壬沒有順他的意輕拿輕放,順著衣襟避開傷處扯開,露出蔓延在白皙肌膚上的青紫色痕跡,他一字一句地說,“這叫不礙事。”

他不容分說地摟抱起憐君,大步流星地前去找醫師。

驟然被抱起,他惴惴地揪著程壬的衣袖,將頭埋在程壬的身前。

歎氣輕如微風,不知是不是他聽錯了,竟聽出程壬的一絲難過。

“你不曾信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