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 他分明柔柔弱弱,然而我畏懼他如……(1 / 1)

青石板路的儘頭矗立著一座茶肆,茶肆內一隅,茶客圍著八仙桌三三兩兩落座低聲交談。

“初時程府來了一小兒,姓憐,他初來乍到時程老爺對他置之不論,程家上下無人敢親近。生了場重病後人越來越討喜,十分討得程家獨子的歡心,見者無人不喜愛他,程老爺一反常態默認下人當主子那樣待他,你說這事奇不奇怪?”

聽完對麵的描述,留著短髭須的中年男子壓低聲音,“我從子在程府上做工,他同我說那姓憐的乍一見得體討喜,細細品味其言談舉止皆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哪是什麼天真爛漫的小兒,分明城府頗深。”

對方噓歎一聲,“說起來,你從子我記得是叫蔣韜,是這個名吧?”

“正是,他甚是頑劣,動輒就闖禍惹事,家裡無人能壓得住他,送他去程府也是希望可以克製一二他的性子。”想到那些雞犬不寧的日子他的頭就一陣陣的疼。

“必能如意,程府是什麼地方,他進得去也是有本事。”另一名男子寬慰道,對此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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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個什麼主子,竟管到我頭上來,”一身麻布短褂的男子氣憤說道,他轉動圓輪垂下懸掛在井欄橫梁上的井繩,“還不是昔日與阿蠻針鋒相對被他記恨,阿蠻這種傻小子居然都能被人罩著。”

“呸呸呸,這話可不興講啊蔣兄。”聽者怕惹上事,四顧一圈後小聲說道。

談話間,繩索抖動,不斷地傳來磨損的擦音,井水深處突然發出咚咚咚的回響,兩人瞬間話也不談了,驚恐地四目相對。

一人牙齒打顫,抖著聲音說,“蔣、蔣兄,好像自從阿蠻走了之後,這口井就不大正常。”他作勢要撒腿離開。

蔣韜嘴上不說恐懼,手倒是鬆開了繩,他呼了對方背上一掌,“害怕什麼,心裡有鬼的人才害怕。”

“蔣兄,你心裡沒有鬼嗎?”他的言語真摯而誠懇,滿臉寫著真誠。

“我......”蔣韜無法誠實回答,換做在其他任何時候張口就來是司空見慣的事,此時他卻說不出話來。

許是心裡虛得慌,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使他們散發出一種充滿警覺的氣息,戰戰兢兢地站在原地。

蔣韜不禁在心裡嘀咕,怎麼今日這麼疑神疑鬼,難道是風水不好?他堅決不認為是自己膽怯做賊心虛。

“啊!!!”兩人被不知從哪來竄出來的黑影嚇得大叫,兩腿打顫哆哆嗦嗦地逃竄,甚至都沒有勇氣回頭看清。

倘若他們不是心裡作祟,便能知道那不過是一隻黑鼠。

一道身影從拐角處悠悠走出來,他的臉上帶著微笑,麵容靈氣,眼神純真且無辜,好似無意撞見蔣韜兩人的糗事,唯有此時的他才像一個真正的孩子,連斷斷續續地咳嗽也沒能阻止他的好心情。

他走至水井邊,解下身上的吊墜從井口拋落,正中浮在井水上的木桶裡。隨後臉色一變換,猶如一隻不安的鳥雀不知所措地去找淺巢的主心骨。

“哥哥,我的吊墜不見了,”憐君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那是我阿娘送我的。”

“已經派人去找尋,最後見到是在何處?”程壬安撫道,手上有一拍沒一拍地為他順氣,他的身形已經抽條,修長而不顯粗狂,輕抿薄唇靜靜地站在憐君的身後。

憐君憂慮地淺皺眉頭,欲言又止一副不知該不該說的模樣。

“你說,我替你找回。”他一向冷淡如水的表情霎時冷冽。

“我最後見的是蔣韜哥哥,他應當不會做出這種事才對,雖然平日與我不合,也沒有太為難我。”他不知是在添油加醋還是在真心實意地替他著想,臉上是一貫的清白良善。

程壬烏黑深邃的眸光定定地看了他一會,他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好。”

——

蔣韜與那日出現在井欄處的小廝挨了二十個板子,他們甚至未開口也不明真相,他們半死不活地被押到憐君麵前。

憐君不忍心地拉起程壬的衣袖遮掩視線,柔弱地輕聲問道,“蔣韜哥哥,你為何要偷竊我的吊墜?”話沒說完他已然傷心地側過臉,“這是我娘親留給我的念想。”

乍被當麵責問,蔣韜的腦子嗡嗡響個不停,顧不及身上的疼痛,沒做過的事他可不會承認,他張口就想喊冤枉。

程壬根本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冷著臉又讓人打下一板。倒是憐君企圖給他自證的機會,“萍姐姐說今日是你在打水,吊墜又恰好出現在水桶裡,蔣韜哥哥,可是憐君哪日不小心得罪了你?”

憐君口中的“萍姐姐”是當日管事的謝萍,她平常對憐君關懷至備,在這種事情上自然如實相告。

他楚楚可憐的模樣讓蔣韜一時噤言,加之疼痛非常,內心突兀地慌亂恐懼起來,他莫名想起水井處出現的怪事,慌不擇言道,“鬼、有鬼!”

為了加重自己話語的分量,他提起小廝也在場。

小廝身體一僵,伏跪身體蜷縮在地,他心知無人會相信這等胡言亂語,多說一句都是錯。

憐君失望地歎息,像是失了力倚在程壬身旁,虛弱克製地咳嗽,“好了,蔣韜哥哥要是不認就算,枉我平日把你當哥哥對待。”

失了常的人被拖著身子前去關押,程壬默然無聲地注視,他好像察覺到什麼,但他選擇了縱容助勢。

“哥哥,憐君是不是福薄命短,莫非下一次將丟的就是我微賤的性命?”他自憐自棄,濕潤的眼睛儘顯無助,“可憐我無依無靠,孤苦伶仃。”

“不會,”他的眼底泛起冷意,“不會有下一次。”

——

咚、咚、咚。

小廝捂住雙耳試圖隔絕恐懼,被嚇得臉色蒼白。聽著突如其來的腳步聲,他用膝蓋一步步爬過去想要求助。

“你還好嗎?”憐君半彎腰關心道。

他隻是不停地說“救救我”。

“我如何救你,蔣韜哥哥盜了我的吊墜卻不肯承認,”他的眼神黯淡下來,“我是不敢相信的。”

小廝突然間醒悟,仿佛一道明亮的光芒照亮心中久久不散的黑暗,隻有將罪名的全責推給蔣韜他才有活路,盜竊一罪蔣韜是不認也得認。

他重重地磕了三下頭,手背沒有墊住額頭,實打實地磕在地上淤青帶血。他驀然憶起,他見到了,他親眼見到蔣韜惡狠狠地將吊墜丟入井水裡。

憐君欣慰地扶起小廝,絲毫不介意他滿身臟汙,他喜歡知錯就改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