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座位要那麼久嗎?!”乍出的怒吼,讓吵鬨的班級瞬時凍結。
我慌亂驚怕地收回書,猛轉身,不敢抬頭。
“時間很多是嗎?”
“再給十分鐘,全都給我搬好!”
胸口被心跳撞擊得難受。
我拿出作業,不敢再分心去關注其它。
嗬斥過後,驟停的教室繼續沉悶下去,四周班級的吵鬨聲覆蓋過來,直至鈴聲響起,沉悶的課間過渡到沉悶的晚自習。
自習沒過多久,背後有人碰我一下。
心虛的狀態下,我對班主任的出現感到害怕。
他側身經過時,向我打了個出去的手勢。
走廊外,我忐忑不安地站在班主任對麵,等待著問話。
他表情凝重,開口說話時,卻也顯露了一絲笑容:“裴亞啊,上個學期期末考,班級第六,很不錯了,嗯,很不錯了。”
“但是呢,”他語調委婉地轉折,“要是年級第六,就更好了。”
“要知道啊,我們不僅僅是和自己班的同學比,還要和全校比,和隔壁班比,甚至和整個北江市比。你說是不是?”
我點頭。
“那最近學習有壓力嗎?”
“有時候……有的。”
“有時候有,”他重複著我的話,又繼續問:“是自己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呢?還是說老師這個教學上麵啊……”
班主任頓了頓,思考用詞,沒等他思考出來,我說:“是自己有些地方不太懂。”
“哪些地方不懂?”
“就是……可能物理吧。”
“那你有問老師或是說和同學交流嗎?”班主任繼續追問。
“有時候有。”我根本不敢說沒有。
“裴亞啊,我就發現你這一點問題,我不知道你其它科是怎麼樣的,我就很少見你來問我。是不敢問嗎?”提出問句時,他笑了一笑。
我也抿抿嘴,擠出一個笑容:“不是。”
我被他問得心情低落極了,垂下頭去。
“其實也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他語氣轉而變得輕緩,像在安慰人,“克服困難的時候,放平心態就好。對了,你覺得這個黃真啊,最近怎麼樣?”
“和之前差不多吧。”
“是嗎?”他眉頭皺起,不知是在疑惑我的回答,還是在疑惑他自己的直覺。
“這個黃真啊,怎麼說呢,就是覺得越來越古怪。反正就是大不如前了。”他說。
“可能就是一些習慣和大家不太一樣吧。”我說。
“我覺得應該也是,像她那樣的人,脾氣實在是太古怪了。不像你啊,劉梓晗啊,等等其他同學,都是穩穩定定的,不用老師操心。”
我不知道怎麼回應他,隻是默默站在那兒,聽他絮叨完最後幾句無關緊要的話。
轉身回教室時,我心裡鬆了一口氣,我和安奕說笑的那一幕班主任沒有提及,應該就是他沒有看到。
同時,我也感到詫異。
昔日老師眼裡的優等生,成了現在老師口裡的“那樣的人”。
和班主任談話過後,我更加留心起黃真來。
她和老師說,不想當學習委員了;她愈發變得沉默,對老師的提問不再積極。
幾次考試中,黃真的名字,時而退出班級前十。而黃真,在某一天,以及這天以後的日子裡,沒再來過學校。
她的位置空了很久,大家對她的離開議論紛紛。
有說她轉校了,有說她和父親去廣東打工了。
直至重新編座,重新組合同桌,大家才漸漸不去關注班上少了這樣一位同學。
初三伊始,學校給我們兩個重點班開了中考動員大會。
大家嘻嘻笑笑地走進階梯教室,出來時,臉上無一不掛著凝重的神情。
回到班裡,發現班主任早已端坐在講台上,身後是一條用透明膠粘起的大紅橫幅。
大家動作迅速地歸位,自覺地安靜下來。
班主任起身站在講桌一側,開口:“剛剛在動員大會上你們也感受到了,學校對大家是給予了最大的關心,最大的期待以及最大的信任的。我,作為你們的班主任,也是這樣。那你們的父母親,就更不用說了,必定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但是呢——”他停了停,“最重要的是,要自己心中有目標有理想,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
“所以,”他握起幾隻馬克筆,“等下你們就把自己的中考目標,要考哪所高中,要考多少個A+,寫在這個橫幅上,時刻提醒著自己,時刻鞭策著自己。來,從第一組這邊開始。”
“同桌,到我們啦。”劉梓晗輕輕碰我一下。
感冒真讓人難受。眼睛又脹又疼,看書沒多久就開始流淚,學習效率明顯下降,心裡著急又無可奈何。
我抹著眼淚上講台,寫下“6A+ 北中裴亞”,又抹著眼淚下來。
“你怎麼了?”安奕模樣認真,好像真以為我出了什麼事。
“沒有,就是感冒,眼睛不舒服。”
“吃藥了嗎?”
“吃了。”我見他起身要出座位,好奇,“你去哪兒?”
“我還沒寫呢。”他表情可可愛愛。
你們組不是寫了嗎?
我的疑問還沒說出口,他眼中忽而閃過亮光,“你寫哪兒啦,我寫你旁邊,沾沾運氣。”
我看看講台上的橫幅,感覺先前像是夢遊了:“不記得了,剛剛淚眼朦朧的,看到空的地方隨便寫了。”
“沒事,”他還是一副很開心的樣子,“我找找。”
長長的大紅橫幅前,在俯身寫字的同學身後,從左到右,安奕高高的個子一點點挪移。
在橫幅的尾巴處,他和人家鬨著說:“欸,這塊留給我。”
我久久地看著他,直到他轉身的那一刻,不舒服的眼睛才記得酸澀,淚流了下來。
輕飄飄的一張橫幅,承載著我們沉甸甸的夢想,掛在了學習園地的下方。
課間,李嘉豪架著安奕脖子,去了廁所。
我去了教室後麵,一眼看到橫幅的儘頭,我寫下“6A+ 北中裴亞”。我的名字上麵,緊接著“北中”右上角,斜斜寫著“+1 安奕”。
此刻,我心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欸。”自習的教室裡靜靜的,安奕的聲音輕輕的。
我停下手中的驗算,轉頭看他。
“你看。”他表情神秘,又帶著一點抑製不住的興奮。
我見過他手中那隻朱紅色的圓珠筆,捏住筆的中間轉一轉,筆尾會旋出一小截亮閃閃的鑽石,之前梁子瑜送過我一隻,現在梁子瑜和他同桌。
不想掃他興。
我依舊認真地看著,他輕輕轉動筆,像在表演魔術一般,筆尾慢慢露出一小截好看的鑽石。
“哇哦!神奇。”我笑著發出驚訝,輕得幾乎隻剩口型。
我的驚訝是假的,但笑出來的開心是真的。
很高興他發現了有趣的東西,會想著和我分享。
我轉回頭去,立起課本假裝看書的同時直起身子靠向椅背,讓自己的視角更開闊,看到安奕對著那支筆又笑了笑,很滿意的樣子,再把它擱回同桌筆袋裡。
是不是新奇的東西不要緊,看著他笑臉洋溢地向我展示這麼個小玩意,就足夠有趣。
大概過了一分鐘,班主任從教室後麵走上來了。他無聲地在我旁邊停留了幾秒,我能感受得到他在我頭頂上,在我身上,在我桌麵上打量的目光。
我知道他會過來的,因為在剛剛轉頭看向安奕的那一刻,我就瞥見他抱著雙臂,從後門進來。
但是,安奕純粹的想和我分享的心意是多麼珍貴呀,不能被驚嚇,不能被打擾。
所以,即使如芒在背,我也要頂風作案。
我做好了被叫出去談話的準備,可是一天天過去了,班主任也沒來找我。
期中成績出來了,班級十二,年級20。
班主任說,我們學校去年考上北中的有7個,前年8個,大前年6個,再往前的我不清楚,估計不會超過兩位數吧。
這半個學期的幾次月考和統考,從天塌般的第一次成績下落,到下一次有驚無險的回升,再到下一次打擊般的下落,再是不敢期待卻意料之外的回升。
成績高高低低,情緒起起落落,身心俱疲。
以前,在座位上,總是期待那張從右到左從上到下再從右到左從下往上傳閱的成績單快點傳到自己手裡。
現在,隻覺得畏懼,成績單越是靠近,人越是忐忑和焦慮。
像是看一份未知的宣判報告,如意,長舒一口氣,不如意,便是一段時間的難過和氣餒,還有不甘心。
總之,對於那個不確定的考試成績,不再有一點點的自信和期待。
曾經懷著僥幸和自我安慰的心理期待過,可期待落空後帶來的不是失望,而是深深的羞恥感,為自己的自以為是和自欺欺人感到羞恥。
期中又是到了換座位的時候,我不能自由選座了,安奕也不能,他在我前麵一名。
可是一個多星期過去了,班主任都沒提要換座位的事。
他一進教室就緊盯著我們,無聲的注視,鞭策著我們一刻不停的學習。
或許他覺得換座位也是在浪費時間,我們要做的事情,必須直接了當地關於書本,關於知識。
踏著鈴聲,物理老師拎著實驗器材,夾著一遝試卷進來。
器材箱“砰”地置到講桌上,她陰著臉轉過身來,叉著腰:“都不用讀書的是嗎?”不耐的語氣裡忍住怒氣。
稀稀拉拉的讀書聲提高了一點。
“不用讀了!”老師喝斥出聲的同時砸下手中的試卷,粉筆灰揚起。
大部分同學被震嚇住了,小部分同學還在小心翼翼地碎碎念。
“要的要的,”坐前排的馬一銘笑嘻嘻,“三好學生怎麼能不讀書呢!”
老師冷冷看他一眼,然後對著全班說:“要死不活的樣子讀給誰聽!?”
“好嘛。”順著她的情緒,馬一銘哄道:“不讀就不讀嘛,彆那麼凶嘛。”
“凶?!”一氣之下,老師抓起試卷往麵前的過道丟去,紙張散落一地。
“考成什麼樣了,自己看!有多少是講過的!”
馬一銘雙手撓著頭發,和老師開慣玩笑的他,估計沒料到會吃上情緒炸彈。
“試卷要的就拿回去,我不講了,聽不進去的講一千遍一萬遍都聽不進去。”
“課本,十五章,第四節。”老師就這麼開始了講課,馬一銘回頭看看,還是硬著頭皮撿起地上的試卷,收在自己座位上。
“電流的單位是安培,所以電流表也可以叫做安培表。”說完,老師停頓下來,等著器材從前往後傳。
“那麼巧!”安奕嘀咕一聲。
我轉頭,好奇他驚歎什麼。
他的視線從安培表上移過來。
“安培耶。”他念著這兩個字,像發現了什麼玄機。
“嗯?”我不解地擰了下眉頭。
他說:“an啊pei啊。”
我後知後覺地意會到,忍不住撲哧一笑。
又下意識看向講台,迎麵撞上老師直直的目光,眼神裡有我從未見過的不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