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把腳放下，彆擋到我看她。”
右後方的一道聲音，明裡暗裡，有點曖昧，惹得好事的同學咿呀起哄。
我一麵問陳菲怎麼了，一麵跟著她回頭看。
隻見安奕靠著椅背抱著手，滿麵得意地望著李雯斜上方的位置。
那位置上的女生捏著筆，低頭憋笑，女生的同桌瞅瞅我們這邊，又戳戳女生手肘，帶著意味深長的表情和她說了點什麼。
女生抬起頭，憋著的笑盛開，變得明媚。又板正同桌的頭，為她翻開書，幫她執上筆，拍拍她的肩，然後重又寫自己的東西。
李雯識趣地放下腳，八卦兮兮的樣子更為這微妙的情緒添油加醋。
小小的一陣躁動過後，催促大家下樓集合的廣播響起——該去練操了。
體育老師為了能讓大家看清楚動作，直接站上了乒乓球桌。
功夫學罷，律動的《最炫民族風》響起。
晚修下來學課間操，真的非常歡樂放鬆。
“欸，許星星，你知道誰喜歡你嗎？”
我前麵的女生正在認真觀看分解動作，一位男生突然神神秘秘地問了她一句。
“什麼？”女生噗地一笑，後退一步，輕輕碰到我的鞋。
“哦，不好意思。”她稍稍轉身致歉，露出一雙俏皮的小虎牙。
我也回笑，搖頭，表示沒關係。
男生想進一步搭話時，女生被巡視老師叫了出去。同時被叫出去的還有排尾的安奕和其它班的同學。
應該是要領操。
大家四散時，他們被留了下來。
陳菲和李雯去了小賣部，我在場邊等著她們，看著他們。
男生女生慣性地各站一頭。
老師表示隔一拳頭站。大家就碎碎移步調整到一拳頭的距離，唯有中間男女連接處還隔得老遠。
中間那位女生好像叫……許星星，她幾次看看左邊，步子欲挪不挪。
安奕被旁邊的男生推推，主動走了過去，低頭置拳量度時，嘴角隱著笑。後又極快地，立正，扳起胸膛，模樣認真地注視老師。
課間操前，陳菲正忙著板書。
“來，裴亞。”班主任進來，看了眼陳菲後，將名單給了我。
為了規範出勤，老師會不定時讓班長清點出操人數。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晚。
野生草皮上，隨處是隱藏的水坑。我在後頭觀循著大家的腳步，成功避開一個個“□□”。
“小心，有水。”
本著好意，卻好心辦壞事。
我不清不楚且有點驚乍的提醒，反而讓安奕迷糊，正中水坑。
“啊……不好意思。”
“沒關係，謝謝。”
他的笑，化開這凝結的窘境。沒有皺眉，沒有惱煩，甚至特地帶著慰解的輕鬆語氣。
李嘉豪輕嘲一笑，倒是明明白白地繞過水坑，跨了上來。
“裴亞，語文老師叫你課前把這個抄黑板上。”李嘉豪遞給我一張A4紙，“她說你不想抄叫陳菲也行。”
“嗯，好。”
李嘉豪眉眼柔柔和和的，像語文老師，看著他會覺得很親切。
陽光，燦爛了。
悠悠的人群沿著鳳凰林道慢慢聚回教室。反方向，兩個少年朝著教師宿舍樓走去。一個毫不顧忌地踏著水窪，一個小心翼翼地繞道而行。
我拿著李嘉豪帶給我的A4紙，這是語文老師交給我的任務。
又看著黑板上滿滿當當、漂漂亮亮的粉筆字。
這是陳菲課間十分鐘寫好的。
什麼時候，我也可以這麼快的，寫這麼好看的字？
“陳菲，可以幫我抄一下這個嗎？”
我還是將自己的任務交給了彆人。
“好的，”陳菲盈盈笑，“願意為美女服務。”
她總是不吝讚美。
“呦，班長辛苦了，字好看。”
安奕手裡拿著瓶綠茶，腳上換了雙乾爽的運動鞋。
站在凳子上的陳菲聽後，輕輕一笑，稍作嚴肅地向他微微彎腰：“謝謝，師傅教得好。”
“欸。”他伸手拍拍空氣，臉上意氣洋洋，“徒兒領悟高。”
“喂，擋路了。”鬼馬精靈的李雯在安奕身後，戳戳他的背。
“就你過不去。”他撇著嘴回懟，就偏作勢地在她麵前擋了兩秒。
李雯氣得在後麵直跺腳。
真羨慕一些同學身上自來熟，健談，隨性的特質。他們可以大大方方的，隨便抓到個話題就插一嘴，不高興了就罵一句。而自己思前想後的一句話，最終還不一定能說出。
語文老師咚咚敲兩下黑板。
“來，我們仿寫下這個句子。”
讀書聲漸停，大家紛紛翻開紙張。
“寫好了嗎？”
無聲，安靜。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緊張。
“裴亞。”
心驚，我說：“老師，還沒寫好。”
看著老師殷切的雙眼，多麼希望此刻能文思泉湧，妙筆生花。
“沒關係。”
老師依舊柔和的笑容和目光，讓人心安。
“安奕。”
“等等，沒得。”
“好了沒？”
“快了，好。”
他啪地撂下筆，念了起來。
他讀完，老師聽罷，滿意地點頭：“好，不錯。”
“嗯——”右邊的一道聲音，像是對老師表揚的應答，又像是對自我表現的肯定。
總之，那是一種明媚的，少年的得意。
“那我走了，有什麼事就打電話回家。”
“嗯。”
隻是一恍惚間，爸爸的摩托聲就快聽不見了。
彷佛前一秒才剛剛衝出學校，才剛剛回到家，現在一眨眼，又到了學校。
校園裡還很安靜，但它很快就會熱鬨起來。
大家會帶著上周沒穿過的衣服，帶著家裡拿來的零食，帶著新追的電視劇情，開始新的一周。
“裴亞，看什麼呀？”
陳菲小憩醒來，眼皮還耷拉著。
“這個。”
我翻過雜誌的封麵給她看。
“我也想看。”她一下精神起來，暢快地喝了一口李雯剛從家裡捎來的冰鎮西梅汁。
我說，好。
翻翻書，聽聽課，寫寫作業，放假回家，回家來學校，我的初中生活就這樣一天天展開了。
李雯和陳菲依舊無話不談，依舊形影不離地上廁所，回宿舍，衝食堂，去小賣部。
漸漸地，大家開始竄位聊天，互相借閱。樓道裡，窗戶邊，門口處，成雙結對的身影多了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的，給越來越多新聚在這裡的人來帶親密和融洽。
“害，低年級就是慘，”陳菲歎著氣搖頭，無奈的神情擠走了剛剛臉上的愜意，“啥苦活累活都得乾。”
“就是。”李雯憤憤附和，抱起陳菲的手臂，喪著臉出了座位。
“喂，擋道了。”
安奕沒來由的一句，讓兩個女孩同仇敵愾：“就你過不去！”
“是啊，就我過不去。”
“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
……
從教室到操場，一路歡聲笑語。
步行其後，總是不經意間被他們撒下的快樂因子砸中。
這朝氣，似有著神奇力量般的，讓人心情開闊，讓人暫時忘卻無緣由的惆悵。
學校新設的綠化帶，你一塊我一塊地分給了初一各班“修繕後事”。
搬泥磚，撿枝丫，倒垃圾……都被男孩子自覺包攬了。女孩在一旁嘻嘻鬨鬨，拿著水桶排隊接水。聊得入迷，一不留神被隔壁班插了隊。
“不好意思同學，你好像插隊了。”陳菲禮貌地和對方交涉。
“不好意思，我沒看到。”那人笑笑，卻沒有退讓的意思。
雖不服氣，但我們也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她的大桶堵在那裡。
“嘿——這邊。”
我們循聲望去，隻見安奕拿著一根水管，朝我們招手。
他那邊水閘一開，這邊的水流立即孱弱下來。
陳菲和李雯不約而同地回頭看了一眼那位女生，臉上揚眉吐氣的神情寫滿了驕傲。
對，這就是我們的班級凝聚力。
“誰沒交？”我問組長。
“剛收上來，沒數呢。”
十三，二七十四，還差一張。
雖然不全認得所有人的字，但這裡麵，顯而易見的，少了一張卷麵極好看的。
而那卷子的主人，此刻正在走廊上，和人聊得熱火朝天，手裡的折扇一甩開，一收合，好不自在。
“安奕。”我叫他。
他回頭，疑惑。
“你的作文呢？”
“嗯？”他還是懵懵的，看了眼我手上的作業，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哦，啊，死了，忘寫了。”
“沒事，我下自修一才拿下去。”
“馬上寫，馬上寫。”
說著，三兩步回了座位。
繽紛課間。
有人嬉笑打鬨，有人埋頭鑽研，有人靜靜閱讀，有人奮筆疾書。
“課代表，寫好了。”
右胳膊被薄薄的紙觸了一下，癢癢的。
“嗯，好。欸！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
他身前的書架受了力，頃刻間散開。
一頓手忙腳亂。
他同桌的書被搶救了過來。
隻是我手上的卷子，裂開了一角。
“呃——”他圓睜著眼，頓了頓，“課代表，你還有多的紙嗎？”
有的。
“沒事，我用膠帶粘一粘就好，不影響的。”
“好啊，謝謝課代表。”
他粲然一笑，眉間跳躍著孩子般的明快。
透明膠帶將裂開的字重新拚接起來。然而這突兀的裂縫，卻絲毫不影響觀賞的美感。
擁有何種心境的人，能寫出這樣的字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