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走了，有什麼事，打電話回家。”

“嗯。”

爸爸的摩托聲漸漸遠去。

風，將他背上的襯衫吹得鼓鼓的。

1306班。

教室就在四樓樓梯口第一間的位置。

我上來早了，這會兒教室門還是鎖著的。

透過三個透明玻璃窗，能看到教室內部三三或兩兩排列的座位。

我在走廊上走走停停，四處看看。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人來，便打算下樓。

剛到樓梯轉角，碰見兩位女生手挽著手，有說有笑地上來。

我們看了彼此一眼，正要擦肩而過時，其中白白瘦瘦的女生友善地朝我露出笑容，不太確定地問：“你……是不是在等開門啊？”

“嗯，是的。”我也笑著朝她點頭。

我回轉身，走在她左邊。

“我叫陳菲。”她看著我，亮亮閃閃的眼睛，已經在問“你呢？”。

“我叫裴亞。”

“裴——亞。”她一字一頓，輕輕地，很認真地念了一遍。

“我叫李雯。”另一位女生拉緊陳菲的手臂，往我們這邊擠了擠。

她聲音輕快，笑容靈動極了，肯定是個活潑的女孩。

“我想靠前坐，最近電視看多了，視力不行了。”

“中間怎麼樣？”

一進教室，這兩位好朋友就開始商量坐哪兒。

教室左右最外麵一組是兩人座，中間兩組是三人座。

最後她們選了第二組的第二桌。

“裴亞和我們一起坐嗎？”陳菲眉眼彎彎地看著我。

她誠摯地向我發出邀請，即使我們認識不到十分鐘。

我下意識地看向李雯，發現她也笑眯眯地看著我，於是便愉快地答應了。

陳菲在中間，李雯在左，我在右，大家一起坐了下來。

“你是星光寄宿的？”看到我桌麵上的本子，陳菲好奇地湊過來。

“嗯。”我笑著點點頭。

“我能看一下嗎？好特彆啊。”

“好。”

前年，市政府說要整合鎮鄉教育資源，提高教育水平，便把鎮上及鎮四周村裡的六年級學生招集到鎮上兩所寄宿學校就讀。

一所是早年間由民辦轉公辦的中心寄宿，一所是由初中舊址臨時改造的星光寄宿。中心寄宿由於自身條件的基礎性和傳承性，住宿條件和教學條件自然比星光寄宿好。

天下父母心。

聽我媽說，凡是有點關係的家長，都想把自家孩子往好的送。領導為了省事和公平，乾脆下了一紙通知，實行隨機分配製度。

非常不走運的，我就被分配到了星光寄宿。

連我一向吃苦耐勞的老爸，當時都摸著我腦瓜安慰道：“沒辦法，一年的時間，堅持堅持。”

不可否認，寄宿學校的教學水平是比村裡小學要上一個層次，但裡麵的硬件設施也是真的不好。老舊風扇的嗡嗡聲比蟬聲聒噪，木玻璃窗或裂或缺或空空如也，早上洗漱的水需前一晚從一樓提上四樓，沒有直飲水機就得到食堂的大鍋裝水喝……以至於畢業那會兒，我都不敢相信學校會這麼大方且有品位地發這麼精致的本子。

“哇，你抄了那麼多啊，好勤奮啊。”

陳菲的驚訝引得李雯也靠過來“哇”了一聲。

她們的反應又讓前桌的男生回了頭。

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應他們，就笑了笑，拿回了本子。

暑假的時候，聽說開學有摸底考試。不知道要怎麼準備，就把小學六年的古詩詞、背誦段落、名言警句和四字成語抄了一遍。

大家陸陸續續來校，教室和走廊也逐漸熱鬨起來。

我饒有興致地聽著陳菲和李雯她們從八卦明星、吐槽考試，到和左右同學有一搭沒一搭地逗笑。

貼心的陳菲常兼顧到我這邊，時不時試圖把我拉進她們的話題。

“今天抓緊時間複習，明早就按照這份報名表排座考試。”班主任眼睛一眨不眨，沒好氣地掃了一眼慌忙回教室的同學，又直直盯著後排還沒安靜下來的幾桌。

相比之下，門口那神情淡然的女老師，顯得親切平和多了。

“她是語文老師啊？”

耳朵靈光的李雯聽見前桌男生的竊竊私語，不禁好奇。

陳菲謹慎地瞟了一眼班主任，也躬身打聽。

“嗯！”

男生一臉驕傲，很認真地重重點頭肯定，彷佛掌握了獨家情報。

“還在這慢悠悠的，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

一位男生揣著衛衣口袋，半倒退著進來，臉上還微微帶著笑。

語文老師看見了，一巴掌呼上他肩膀，力道不重不輕，語氣訓而不斥。

“哦——”男生撫著肩膀，有點不服氣，“那李嘉豪還在外麵呢。”

這時，語文老師身後白白胖胖的男生，張了張嘴，瞪他一眼，滿臉寫著“罵你呢，乾嘛扯上我”。

“我都不想管他，你們都一樣，懶懶散散。”語文老師一臉嫌棄，還真沒管身後的那位男生。

她推了推眼鏡，視線挪向我們這邊。

我趕緊低下頭，改用餘光有意無意地偷偷瞄。

老師走過來，往中間這塊比劃幾下，和班主任商討起來。

班主任一會兒“嗯嗯”肯定，一會兒“誒呀，不行不行”地否定，但最終還是采納了語文老師的建議：“來，最中間這兩列，合起來作一組。”

李雯盯著班主任，呆滯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抱著陳菲的手臂小聲哭訴：“嗚嗚，怎麼這麼殘忍，嗚嗚……”

原是李雯、陳菲和我，三人一起坐。現在李雯被迫和我們分開，隻剩我和陳菲一起坐。

感覺，我拆散了一對好朋友。

按照報名表，我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剛剛的一場大雨，送來了難得的陣陣涼風。

“安逸，上來寫點東西。”語文老師點名。

站立在人群中，數著座位號的男生突然被打斷，一臉茫然地回頭。

“我還沒找到位置呢。”嘴上抱怨著，人卻豪不拖拉地上了講台。

一氣嗬成，鏗鏘有力。

“開學摸底考”幾個大字被周正地寫上黑板。

“呐，寫好了。”他一挪一小步地後退，滿眼期待地看著正在端詳粉筆字的語文老師。

“嗯，不錯，有進步。”老師臉上欣慰，點頭肯定。

“那……”他晃晃腦袋，笑得開心，“必須的啊。”

我以為他要謙虛一下呢。

安逸？

特彆的名字。

“怎麼還有人不在？”

班主任擰著眉頭，一連掃過班上的幾處空座位。

一旁和顏悅色的語文老師，點了兩名同學分發試卷。

我後麵沒人，桌麵也是光溜溜的。

薄薄的卷子，一撒手，就會被風吹走。

我把橡皮，備用水性筆，鉛筆全都放上，才勉強壓住。

“嗯？謝謝。”

頭上傳來的聲音輕柔禮貌。

“不客氣。”

我一一撿走文具時，他也上手壓住了卷子一角。

不知是不是那幾個粉筆字的緣故，還是真如我所見，我覺得他的手特彆的修長好看。

“最後一排的同學將試卷收上來。”

語文老師等著拖拖拉拉的我們交卷，又在前排轉悠兩圈，饒有興致地看著還在奮筆疾書的同學。

卷子收到我這時，我特地看了一眼擺在最上麵的卷子。

才知道，原來人家叫，安奕。

一天裡，早中晚，就這樣緊湊、茫然地考完了語數英三科。

“呃……”班主任拿著一張紙站在講台上，“那個同學們，現在宣布一下班乾和課代表的名單。”

很快，成績出來了，班乾和課代表也出來了。

班主任的雷厲風行可見一斑。

“班長和英語課代表是陳菲，數學課代表杜廣……語文課代表裴亞……”

“哇，課代表好。”李雯探著腦袋，小小聲地為我鼓掌。

我朝她笑了笑，心裡有點受寵若驚。

念完名單後，班主任點了幾個男生去搬書，又把所有的課代表叫出去開會。

“你們這些課代表啊，都是我和科任老師根據你們的入學摸底考試篩選出來的……”

“收作業啊，分發試卷，提醒老師來上課啊，等等這些都是你們要做的……”

“換句話說，你們就是老師的左右手，是老師最信任和看重的……”

大家神情嚴肅，一邊聽一邊點頭，彷佛真的身居要職，肩負重任。

第二天早上，我有點惴惴不安又有點期待，終於等到了第一節語文課。

老師笑眯眯地進來，在黑板上揮灑下三個大字——穆婉清。

字如其人，人如其名，知性優雅。

“同學們好，我姓穆，是大家的語文老師……”

“第一天上課，大家感覺如何啊？”

“老師美麗——”前桌男生拖著長音，語氣誇張但不失真誠。

“同學善良——”右邊男生也照模照樣地跟著附和。

“還有嗎？”老師被逗得樂上眉梢。

班主任……

曆史老師……

教室……

廁所……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了名詞加形容詞大拚湊。

第一節語文課，就這樣在輕鬆愉快的氛圍中度過了。

“裴亞，來。”下課時，老師在門口，笑著朝我招招手。

“和你去一下辦公室。”她撫著我肩膀，把我帶出了教室。

走廊裡熙熙攘攘，老師時不時回頭看眼身後的我。

“這是我的位置，以後有事就來這裡找我。”

“嗯，好。”

“穆老師，這是你課代表啊。”進辦公室時，我隱隱感覺到鄰桌女老師往我這邊的目光，現在尋聲看過去，見到了一張笑著的臉。看著我的眼睛和語文老師一樣溫柔，而又比語文老師多著一分俏皮。

“長的真漂亮。”她對語文老師說。

“你不要說，”語文老師臉上的笑容更盛，“我們班還真有不少好看的女娃娃。”

“這是鄧老師。”語文老師介紹。

“鄧老師好。”我趕緊問好。

鄧老師輕聲應答，笑容和煦。

看到我校章後，又輕輕地念了句：“哦，是裴亞同學”。

我朝她笑了笑，點頭。

九月初，日頭旺。

“害——”前桌男生有點無奈，側了側身，用背擋住從窗簾縫溜進來的陽光。

同處於陽光地帶，我好像幸運了點。

對著我的那扇窗上，有同學放了個水杯，水杯壓著兩片疊起來的窗簾，嚴嚴實實地遮住了所有陽光。

這是個可愛的杯子——杯身是傻傻的湯姆貓，杯蓋上有隻凶凶的立體傑瑞。

我覺得，杯子的主人也一定是位善良可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