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常消失的地上出現了一個小醜娃娃。

兩人對視一會兒後，宋希輕笑出聲，她側過上半身，發尾揚起，發梢撫過了林川的鼻尖。

她無視林川冷著的眼神，起身離開那個石凳，彎腰撿起地上的小醜娃娃，

小心地拍了拍娃娃身上的塵土，宋希眼神柔和，動作輕柔，她溫柔地像是捧起了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

宋希猛然想起這隻娃娃是有名字的。

看來通關後，她的記憶會回來一些。

她抬起頭，正好看見洛林脖子上的簡單包紮，鮮血已經完全浸染了白布。

鮮紅的血，火紅的頭發，在這地下昏暗的環境裡如同火焰努力燃燒著。

洛林的身體搖搖欲墜，但他依然努力站直著，他的眼睛鎖定在麵前兩位同樣裝扮的人身上。他的眼神虛焦，總覺得這二人的身影與之前的黑白無常重疊了。

林川不是好人，宋希更不是。從始自終，被利用的隻有他。

不行，再不離開這個門，洛林會死在這裡。宋希兩道眉擰在了一起，洛林要是死了，那就是真死了。

宋希早就猜到，誰出演楊貴妃，誰就會死。一切都是隨著戲曲的發展而發展，楊貴妃會死在馬嵬坡，但是也會在天宮裡複生。所以，她和林川都不會真正死去。

但是，洛林不一樣。

宋希轉過身，正好對上林川的眼神，兩人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要儘快離開這裡。

“可是，我們離不開這裡。”宋希的語氣裡染上一絲悲哀。

楊玉環本就是身死之人，如果不是月宮，她沒有生還可能。離開了月宮，他們又會變回兩具冰冷的屍體。

洛林終於是卸了力，癱坐在地上，他呆呆地看著麵前兩人："所以呢？我們的下場還是會死？這是一場無解的死局是麼？"

從宋希登台身死開始，所有人都是被推著，走向那個既定的結局。

林川冰冷的聲音響起：“洛林，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楊玉環和唐明皇本就是一人。”

宋希立馬接上了他的話，她來到洛林麵前，蹲下身認真看著他：“這一切都是唐明皇的執念所化，複生的楊玉環隻是他的執念而已，那些愛恨，那些回憶，所有的這一切，包括這出戲，都是唐明皇臨死前的幻想。”

“洛林，現在，你就是唐明皇。隻有你，可以打破這道門，帶我們逃出去。”

洛林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裝扮。終於明白了，這一出戲，應該由他來落幕。

“需要我怎麼做？”

“閉上眼睛，”宋希輕聲說，她的語氣有一種天真的殘忍，“對不起啦。”

她伸出手就要扯下洛林脖子上纏繞的白色布料，她的動作極慢，似是不忍，也許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還差一點，可宋希的手顫抖著，無論如何也扯不下來了。

這時，她身後一個人影出現，伸出手沒有絲毫猶豫用力扯下，堵傷口的白布掉在地上，它已經被鮮血浸透成紅布了。

頓時，洛林傷口鮮血如注 ，帶走了他的僅存的生息。

“你沒殺過人啊。”

林川的聲音在宋希身後響起，聲音很輕，但極近的距離讓她聽得格外清楚。

她也聽見了自己沉重有力的心跳聲，感受到耳後溫熱的呼吸，她的身體因此戰栗。

宋希確實適應不了有人死在她的麵前，特彆是為她而死。

隨著洛林身上的戲服被鮮血浸透，麵前的地宮竟也發生了變化，像是喝了假酒，宋希隻感覺腦袋暈漲，身體一軟就往後倒去。

倒在了那個堅實溫暖的懷抱裡。

不知過了多久，宋希再一睜眼，就已經來到了地宮之上。原先的戲台子和賓客已經蕩然無存，彌漫的黃色的霧也已經散去，視線已然恢複清明。

她掙紮著從那懷裡起身，眼睛裡微微泛紅：“說實話林川，我真沒想過你會來救我。”

在宋希的印象裡，林川一直是一個冷血自私不擇手段的男人。

她甚至有想過，如果死的那個人是林川，她是絕對不會去救他的。

笑聲從身後響起：“哎呀彆把我想得那麼壞嘛，要說冷血，我可比不上你們中的任何人。”

林川又問：“你早知道要死一個唐明皇，我們這出戲才能真正落幕，對不對？”

宋希的語氣變得急切了：“可我沒想過死的會是洛林。”

“要不然呢？你以為死的是誰？”

林川的眼神驟然冰冷，他的目光鎖定在宋希微微顫抖的背影上，不就是掐了她脖子一下麼，用得著記這麼久的仇？

一陣長嘯聲打破了本來凝固的氛圍。

宋希注意到，原本空無一物的遼闊的空間裡，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那背影似乎聽見了這邊的動靜，緩緩轉過身來，正好與宋希對視上。

那本來灰暗的眼神瞬間迸射出一絲光芒，那人跌跌撞撞來到宋希的身前，沒有穩住身形摔倒在了宋希的懷裡。

宋希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陸醫生，你......”

“回來就好，回來就......”

話沒有說完，陸梟梟的嘴裡就噴出一大口鮮血，她已經筋疲力竭了。

宋希感覺自己的心裡好像有什麼轟然倒塌了，眼眶發熱要湧出淚來，周圍的土色的霧又慢慢聚集起來。

“我......”林川幾乎要罵出口最惡毒的臟話，但還是生生咽了下去，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麵前相擁的兩人，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心情。

千算萬算，沒算到陸梟梟這一下。他可不想因為這口血而前功儘棄。

他一把扯過宋希的胳膊，把陸梟梟搶了過來，他對宋希說了一句：“如果你不想我們所有人都死在這裡麵。就趁早收收你的眼淚。”

“眼淚隻會摧毀你自己。”

宋希抱緊了自己手裡的小醜娃娃，終於是咽下了嗓子裡哽住的酸楚，她胡亂擦了擦眼淚。

再一睜眼，眼神裡已經變得清明。

“我們走吧。”

宋希目光所及的遠處，出現一道木質的紅色大門，跟隨著她緩慢的腳步，三人終於是回到了門外。

門外還是那個熟悉的“艾莎瘋人院”，三人也變回了最初的裝扮。正值午後，病患們在走廊上悠閒地散著步，見到三人從門後出來也沒有變化，一如尋常，仿佛這一切隻是見怪不怪。

畢竟這一切，已經在這瘋人院上演了千遍萬遍。

直到一個白頭發的女人注意到不對勁：“你們三個從一個門裡出來的？”

“三個？”陸梟梟終於是發現了不對勁，她強撐著站直了身子，開始認真打量周圍，打量所有人，最終，她的眼神定格在宋希的臉上，“洛林呢？他沒有回來嗎？”

宋希緘默不語，她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白發女見到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不耐煩地上前：“問你們話呢？難道醫生帶頭違反醫院的規則嗎？這不公平！”

陸梟梟回頭冷冷地瞪了白發女一眼：“滾！”

白發女識趣地閉上嘴，訕訕地離開了，臨走還不忘翻個白眼：“真是一群瘋子。”

陸梟梟的眼睛又看向一旁的林川：“你沒有把他帶回來麼？”

那聲音絕望中帶著一絲希冀。

林川呼出一口氣：“我沒有義務帶回他，更何況，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最後的希望破滅了，陸梟梟扯了扯嘴角，露出那個最標準的笑容，但是此時，這個笑容難看極了。

她說：“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是我衝動了。”

這個醫院的規則就是這麼可笑，醫生被早已剝去了情感，決不允許傷害自己的病患。現在的她，連憤怒都顯得這麼無力，這麼可笑。

她轉身離去，隻留給他們一個背影。

“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宋希茫然地張了張嘴，不知道是在向誰問這個問題。

林川走過她的身邊，帶起一陣清風：“想好你要問的那三個問題。想好了就去禁閉室找我。”

窗外的陽光正盛，病患們一個接一個從宋希的身邊走過。他們全都一言不發，目視前方。這裡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沒有人會為了一個陌生人停留。

這裡每一天都會有死亡上演，沒有人會因為死亡哀悼。

宋希拖著沉重的步子來到自己的病房裡，鎖上了門，接著將那個小醜娃娃放在了自己的床前，她注意到娃娃的身前似乎有異物，伸手往裡麵一掏，掏出一支金色的鋼筆。

宋希眼神一凜，她想起這正是門內的那一支筆。門內那些虛妄的東西也可以帶到門外麼？

隻是這支筆，和她的過去，和她的記憶，和她的所求又有什麼關係？

一段記憶憑空浮現在她的腦海中。記憶裡，她正坐在書桌前，認真地在本子上寫著什麼，手裡拿著的正是這隻金色鋼筆。

記憶中，身後好像有腳步聲響起，她停了筆，正要回頭，這段記憶就戛然而止了。

該死，就差一點了。

宋希已經開始明白這間醫院的規則了，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須完成門內的關卡，每個人的門內關卡都是自己的記憶所化，隻能一個人闖關，如果在門內死了，她就永遠死了。

宋希因為失憶，雖然理解不了自己的門內幻境，但也意外地獲得了可以拉入隊友的能力。隻要她想。

但是，能在一個門內得到的東西也不多，隻能不停地去往門內，才能湊齊記憶中最想要的東西。

她又想到那個死去的紅發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