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蒂雙生(1 / 1)

這世界上有一種愛情,愛的時候非常愛,視對方為天上月、鏡中花,捧著怕碎了,含著怕化了,想要把世界上最美好最珍貴的都給她,卻還是怕不夠。

但真正的災難來臨了呢。

又唯恐避之不及,嘴裡說著海誓山盟,手上卻無半分猶豫,當機立斷取你性命。

但你若是真死了,又要裝出那副深情的模樣。日日以淚洗麵,夜夜喚你姓名。

這是愛嗎?

誰想要這樣的愛啊。

陸梟梟心裡還在回想剛剛陸川說的話,他說是唐明皇殺死了楊玉環。

每一場戲都是,在賓客們看不見的地方。

“所以,這一次誰會是唐玄宗的扮演者?”陸梟梟疑惑開口,“那些人並沒有指定啊?”

“誰都可以是。”

林川依然是坐在專屬於楊玉環的位置上,桌麵上已經沒有了其他三本筆記本,隻剩下一本,紅色硬殼,旁邊躺著一隻金色的鋼筆。

顯得有些孤獨了。

回答完陸梟梟的問題後,他自顧自地翻看起那本筆記,裡麵是楊玉環的戲詞,即使已經看過一遍了,但再看一遍,還是會有不一樣的發現。

陸梟梟和洛林來到他的對麵坐下,他們異口同聲:“誰都可以是?”

林川用鋼筆在戲詞上的某一行做上了標記,順手往前一扔:“你們看看這句話。”

【惡噷噷一場嘍羅,亂匆匆一生結束。蕩悠悠一縷斷魂,痛察察一條白練香喉鎖。】

“字體不一樣。”

陸梟梟發現了不對勁,其它字都是娟秀的小楷,隻有這一行是狂妄飄逸的章草。

章草?陸梟梟皺了皺眉,這不是曆史上唐明皇最擅長的字體麼?怎麼寫在了這裡?那這小楷……

難不成是楊玉環的字體?

“還有內容。”林川往後一趟,將身子靠在椅背上,懶散著噙著笑,“風光儘,信誓捐,形骸涴。隻有癡情一點一點無摧挫,拚向黃泉,牢牢擔荷。”

這是下一句戲詞,這兩句應當連起來看。

“這像是……”陸梟梟剛要回話,就被一旁的洛林打斷了。

“像是唐明皇為楊玉環下了判詞,而楊玉環回應了。”

“隻有癡情一點一點無摧挫”,一問一答,楊玉環的回答隻有深情,沒有半分怨恨。

陸梟梟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一個亂世之下被拋棄,擔下惡名被千夫所指的女人,怎麼會沒有半分怨恨?她道:“這隻是後人為他們所杜撰的故事,說明不了什麼。”

“但在宋希的世界裡,”林川直接無視了陸梟梟的不滿,“感情是很重要的。而且……”

他的眼神穿過陸梟梟,看向她身後牆上的那幅美人畫,他說:“在這個世界,唐明皇和楊貴妃應當是一個人。”

他的話語算是徹底驚醒了在場的所有人,是啊,扮演楊貴妃的人死了,所有人也就都死了,這出戲唱不下去,也無法再唱下去。

是唐明皇殺了她,也就隻能他去替她,這何嘗不是並蒂雙蓮,本就是一體。

“那現在怎麼辦?”

林川略過洛林的問話,轉而盯著陸梟梟看,他的眼裡噙著笑意:“楊玉環死後,這出《長生殿》應當唱到哪了?我有點不記得了。”

陸梟梟心知這又是林川的惡趣味,明明知道她並不滿《長生殿》最後的結局,但為了宋希,她還是開口解釋了。

楊玉環死後,唐明皇日夜思念她,試圖通過招魂術尋找楊玉環的魂魄,最終在道士楊通幽的幫助下,於八月十五月夜在月宮與她重逢。

兩人的愛情得到了玉帝的祝福,他們被允許在切利天宮,永為夫婦。

說到這裡,陸梟梟暗了暗眼神,如果是按照戲中劇情,此時的宋希應當在月宮中才對。

月宮麼……

她的心裡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抬頭正好對上林川淡灰色的眼珠。

他們異口同聲:“我們走錯路了。”

此時完全在狀況之外的洛林抿著嘴,看著二人篤定的眼神,心裡至少放下心來。但麵對二人異口同聲的默契,心裡卻莫名酸澀,好像他永遠被排除在所有同頻的圈子之外。

洛林拿起桌上的鋼筆,百無聊賴地轉起來:“走錯路?”

“因為月宮。”

陸梟梟淡定解釋著:“楊貴妃死後會去月宮。所以,宋希她現在一定在月宮裡。”

“我們要去哪找月宮,”洛輕笑一聲,“這個地方可沒有什麼月宮。”

“月宮不一定在天上,還有可能在地下。”

月宮在神話中是位於月球上的宮殿,是嫦娥居住的仙境。然而,還有一種說法是月宮位於月球的地下深處,隻有那裡,會更冷更孤寂。

這也是為什麼月宮還叫廣寒宮。

聽到陸梟梟的解釋,洛林的瞳孔縮了一瞬,瞬間明白了大半,若真是如此,那麼這個地方最有可能是月宮的地方,就是那個塌陷的巨坑,深不見底,黝黑孤寂。

宋希很有可能就在那裡。

確實是走錯路了。

林川不慌不忙的補充道:“現在隻需要我在戲中死一次,地下月宮便又會出現了。”

因為地下月宮的出現來自於賓客們的哭聲和信仰,而這一切均來自於楊玉環的死亡!

林川的目光停留在洛林的臉上,他淡笑著:“現在正是你逞英雄的好時候,到時候,要麻煩你陪我一同下去了。”

“好、洛、洛”

後三個字他是咬著字眼說的,慢慢道來,黏糊繾綣。

讓人惡心。

洛林被驚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正要開口卻被陸梟梟搶先了:“讓他留下來,我陪你下去。”

現在還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地下月宮,萬一不是呢,萬一下麵還有彆的危險呢。萬一……

陸梟梟不想讓洛林去冒險。

“哎呀呀,這就不好玩了。”林川慢悠悠起身,繞到洛林背後,一隻手攬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說,“你不是想知道宋希到底死沒死嗎?這就是最簡單的辦法了。”

說這話的時候,林川偏過頭,眼神一直落在陸梟梟身上。

陸梟梟這才想起林川這個人,隻是表麵淡然,內心應當是比瘋人院還要恐怖的存在。除了樂趣,林川不在乎任何事物。

她怎麼會忘。

陸梟梟努力掩蓋聲音中的一絲絲顫抖:“放過他,我陪你去。”

“我去。”洛林的聲音響起,砸在這不大的空間裡擲地有聲,他掙脫開林川的束縛,眼睛與陸梟梟對視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辦法回到門外,倘若我們都死了,你就回去吧。”

“病患的死亡正好可以減輕醫生的負擔,不是麼?”

還未等陸梟梟反應,林川先撫掌大笑起來:“這真是太有趣了。”

竟然會有醫生和病患互相在乎彼此,竟然還會有愛上病患的醫生和愛上醫生的病患。

真是滿紙荒唐,滿目荒誕。

有趣啊。

從遠處傳來一聲長嘯,似乎是鳥鳴,又好像是長笛,暴力地劃破這一片寧靜。

陸梟梟深吸一口氣:“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一定會儘我所能,保你們平安。”

長嘯聲過後又是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牆上的美人畫像的眼珠一動不動,俯視著這三人,殷紅的唇角揚起,掛上了佛像般的微笑。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又響起熟悉的聲音。

“吉時到!請貴妃上場!”

林川隨意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就來到屋外,洛林緊隨其後。

他們約定好了,這一次,由林川扮演將死的楊貴妃,洛林扮演唐明皇,而陸梟梟則是扮演台下的賓客,混入其中。

那黑白無常的眼珠子在二人身上來回打量了一瞬,就收起眼神,往遠處一指,作出“請”的動作:“戲台子已經搭好了,還請您二位莫要辜負了這出戲呀。”

“桀桀桀桀桀 ”

說完,黑白無常就詭異地笑起來,化作黑白兩道煙霧,隨風散去了。

林川和洛林身上的藍白條紋病號服也已經被戲服代替了,水袖曳地,唱得就是那唐楊二人間的生離死彆。

二人邁著步子來到台前,踩著拍子上台,那三弦聲音珠落玉盤,潺潺流淌。

台下賓客還是這些人,臉色更加蒼白了,臉上皮膚都皺在了一起,像是早已被吸乾了血液。現在的他們,就是一具具行屍走肉,那臉上已經分不清五官,但那種信徒般狂熱的渴望是半分不曾消散。

林川捏著嗓子,邁著步子就進入了戲裡,唱詞、身段、神態竟無一不像楊玉環,洛林心中暗驚:這短短幾日,他就學了八九分。

這種能力,有點可怕了。

“陛下雖則恩深,但事已至此,無路求生。若再留戀,倘玉石俱焚,益增妾罪。望陛下舍妾之身,以保宗社。”

林川已然來到了洛林麵前,一句唱詞拉回了洛林的思緒,他趕忙接下:“罷罷,妃子既執意如此,朕也做不得主了。”

還未唱完,洛林隻覺得手中多了什麼東西,好熟悉的手感,是他的匕首。

隨著台下一聲驚呼,他這才看見胸前已經被一大片血跡浸染。但這血不是他的,是林川的。

他握著匕首,手卻被林川抓著,匕首的尖利處,刺進了林川的胸口,深深陷入。

殷紅的鮮血就那樣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