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者(1 / 1)

路遠寒旁觀著祂儘情享用巫醫的血肉,而祂也用那無數張血肉模糊的大嘴對著路遠寒,就像在注視著他一樣。

隨著那沉重的獸蹄邁出法陣,路遠寒迅速後退,身上的觸手飛射而出,擋下了猛然朝著他腦袋抽來的黑鞭,兩種濕滑而黏膩的觸手交織在一起廝殺,難以分辨出哪條是他的,哪條又是怪物的。

在這樣近距離的觀察下,路遠寒甚至能看到那些口腔裡淌著血水的肉塊、牙縫間鬈曲的發絲,腥膻發臭的氣息撲麵而來,將這些細節縫合在一起,就構成了祂吃人的饗宴。

隻是祂的身軀並非渺小的人類能夠比擬的,路遠寒能感覺到觸手上強硬無比的力道,他麵色漲得通紅,頸上已有盤曲的青筋突起,再撐片刻,就是不被對方的觸手碾碎,他自己也要爆體而亡了。

隨著他心念一動,從天而降的蜘蛛砸在了蠕動的肉團上。

那對螯肢緊咬在觸手根部,毒液迅速順著尖牙注入筋肉皮下,讓那條觸手表麵浮出一個又一個膿皰,不受控製地開始痙攣打顫。

路遠寒殺意畢露,纏在它表麵的觸手趁勢盤旋而上,在根部越收越緊,瞬間將這條濕漉漉的腕足絞斷,黑血迸濺,傾灑而出的血液潑了他一身,他從頭到腳都被黏膩的肉糜覆蓋,唯獨一雙眼睛在密室中幽幽閃著光。

他的觸手勾纏著那截斷掉的血肉,從表麵裂開一張張具有細密尖牙的嘴,撕咬著怪物身上的觸手。被吞噬下的肉團順著血管輸送到路遠寒體內,在他強大的消化能力下迅速轉化為可供利用的養分。

與之前那次吞食神嗣不同,路遠寒生吃著怪物的血肉,卻沒有感覺到身體內有任何排斥。他猜測自己與祂是同源的,他們的力量都來自同一個地方,也就是墓葬中被崇拜著的存在。

森之黑山羊……路遠寒默念著這個名諱。

那怪物顯然被蜘蛛惹惱了,巨大如樹冠布滿褶皺的肉塊震怒地起伏著,似乎想要張嘴咬住蜘蛛的下足。然而祂的觸手都被路遠寒牽製著,蜘蛛爬行時又極為靈活,直到祂的觸手被一根接著一根咬斷,那恐怖猙獰的身軀轟然倒地,也沒能傷到蜘蛛的一根毫毛。

解決了麵前的怪物,路遠寒才鬆了口氣,將正等待著他指令的蜘蛛送回了夢境。

那些觸手已經填飽了他饑腸轆轆的肚子,但怪物的軀乾仍然倒在地上投出龐大的黑影。為了防止對方死而複生,路遠寒再一次放出密密麻麻的觸須,讓它們掃蕩著這具屍體的殘骸。

路遠寒觀察到,拋開祂黑樹般的身軀,那極為粗壯的足部看起來就像是羊蹄,讓他不由想到了秘語者貼的懸賞告示,上麵對於月之鏡守護者的眷族的描述,與這怪物極為相似。

難道巫醫口中的森之黑山羊,就是所謂的月之鏡守護者?

路遠寒眉頭緊皺,沒有足夠的證據,還不能斷定他的猜想就是正確的。但那神秘的存在無疑已經延續了上千年,或者更久,從石柱上的圖騰和這密室的存在就可以推斷。

他思考著,羅德裡厄家族又是因為什麼才被詛咒纏上,在癲狂中看到了這扇門?

他的視線掠過十字架上乾癟的表皮,忽然間靈感湧現,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這間密室,不會就是黑山羊的信徒們為了處置背叛者而建造的吧?而且從木樁上那些詭異的痕跡來看,背叛者恐怕不是人類,而是一個渾身長滿觸手的怪物。

路遠寒尚未理清頭緒,眼前倏然陷入了一片漆黑,朦朧的霧氣將他籠罩在其中。

此時此刻,狹小的密室仿佛成了無邊無際的空間,他想要轉身離開,身體卻僵在原地一動不動,連觸手都顯得安靜極了,有某種無形的力量在控製著他緩緩抬頭。

路遠寒看到一團不斷翻滾的血肉之霧飄浮在上空,從那猩紅的霧氣中延伸出無數張淌著涎水的嘴、無數條濕滑發黑的觸手,一塊又一塊隆起的肉團在霧氣中蠕動潰散,不時凝成幾條粗厚扭曲的前腿。而在這層難以名狀的詭異之下,是無儘欲望的深淵,僅是觸手的末端就足以掃平整個霍普斯鎮,要是祂從深空降臨在黑區,必將讓大地都皸裂開來,而城鎮也將陷進海水當中。

在看到祂的一瞬間,路遠寒就失去了意識。

他隱約感覺到身體被某種巨大的觸手托起,那種黏滑的觸感讓他以為自己置身在溫熱的卵殼裡,詭異的液體依附著他的指尖,又蜿蜒著攀上軀乾,朝著他的鼻腔湧去。

從鼻腔灌進喉管的液體順流而下,在他的胃袋裡翻湧激蕩,仿佛一隻鬼氣森森的手從內部擠壓著他的內臟,讓路遠寒咳嗽出幾口烏黑帶血的黏液。

他體內的觸須被液體浸透,竟然開始滋長,像一顆又一顆種子在皮膚的掩蓋下蠕動發芽,蔓延的枝葉代替了毛細血管,而那顆肉做的心臟被黑色的織網覆蓋,鋼鐵一般鑲嵌在胸膛正中央的位置。

在無邊的黑暗之中,路遠寒感覺自己在不斷下墜、下墜,再下墜,那失重感席卷著他的周身,仿佛從高空一直墜落到了地心。

即將摔得粉身碎骨的前一秒,他猛然睜開了眼,發現自己還在密室中躺著。

路遠寒掙紮著爬了起來,剛才看到的一切在他腦海中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但他仍然記得那種對於未知的恐懼。他無法回想起對方的真容,但那龐大無名的存在似乎並沒有敵意,否則也不會讓他回來。

他的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這是否意味著自己已經成為了祂的眷者?

事已至此,路遠寒索性不再多想,他深深望了一眼地上的法陣,隨即帶著盒子走出了密室。巫醫的探照燈在門口放著,被他拿了起來,隻是燈罩被海水浸過一次,散發出的光顯得有些黯淡,路遠寒必須加快步伐,才能在燈光熄滅之前回到墓穴入口。

路遠寒一路疾跑著,這具身體被改造過一樣變得迅猛而輕盈,就像是準備咬下獵物頭顱的黑豹,渾身充滿了力量感,他甚至感覺到隱隱有種要長高的趨向。

不過片刻,他就回到了那具棺材所在的地方。海水衝刷著棺木腐化的邊緣,而那條舌頭已經不知所蹤,鑒於它那危險的表現,路遠寒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以免像巫醫一樣被對方纏著脖頸無法行動。

他走近棺材,看到在那具骷髏頭頂上的地方鐫刻著一行小字:費爾南·羅德裡厄。

看來這是羅德裡厄家族的一員,隻不過按照墓葬存在的時間,恐怕是他們相當久遠的祖先。路遠寒盯著那黑漆漆的頭骨,一時間有些犯難。他現在很擅長獵殺怪物,但要論起驅邪,確實是一竅不通,恐怕連巫醫的小拇指都比不上。

他並沒有糾結太久,畢竟羅德裡厄家主給他們下達的任務是儘可能探索墓穴,並想辦法解決詛咒的源頭,無論事情成敗都有報酬,將這枚頭骨帶回去也算是完成任務。

路遠寒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確認並沒有可以觸發的陷阱後,才小心翼翼地用觸手卷起頭骨,將它綁在了背後。

他向著海水中走去,伸展開的觸手吊著探照燈在空中照亮了來時的洞口,先將燈身放下,隨後扒著地麵邊緣,將他的身體拉了上去。

這層墓道中的黑洞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那些神秘石柱傾倒一地,遍地都是破碎的肢體肉糜。

路遠寒走在其中,忽然留意到一個反射著燈光的金屬外殼,他走過去撿起外殼,才發現這是機械改裝人的腦袋,脖頸處的斷口血淋淋的,而他的身體早已被黑洞吸走。

看來這一千帝恩幣是打水漂了,路遠寒想。黑騎士身上那副鎧甲也已經不見了,好在他拿到了檀木盒子,也不算毫無收獲。

身上已經帶了太多東西,路遠寒便也沒有再為他收殮。他輕車熟路地返回最上層墓道,趁燈光熄滅前離開了墓穴,雨水傾盆而下,羅德裡厄家主那張慘白的臉也出現在了他麵前。

那把傘下的臉龐消瘦而枯槁,嘴唇灰黑發紫,從深邃的眼窩中流露出一種陰鬱的死氣,就像是從墓中被剖出來的屍體。他盯著路遠寒,充滿斑點的眼睛緩慢無比地轉動著,片刻後才開口問道:“就你一個人?”

任誰被這樣注視著都不會舒服,更何況羅德裡厄家主出現得相當詭異,就像是在他們走後又折返洞口,等待著那未知的結果一樣。

路遠寒卻視若無睹,將那黑氣縈繞的頭骨拿了出來。

“其他人都死了。”他說得輕描淡寫,“這是在最下層一具棺材裡找到的,名字是費爾南·羅德裡厄,你可以帶回去查族譜,或者尋找什麼解決的辦法,但要先把報酬結清。”

一見到這顆頭骨,男人竟然像被嚇到了似的連著後退了幾步,側過身避開直視那骷髏,隻是揮了揮手,讓旁邊的仆從拿走頭骨,將一個箱子呈到路遠寒麵前。

路遠寒打開箱子,裡麵赫然是數不清的金條。他抬頭望著羅德裡厄家主:“這似乎超過了我們約定好的報酬,先生。”

“既然他們死了,那就歸你了。你的任務……完成得很好。”

男人的聲音在平靜中微微發顫,仿佛他麵前站著的是一個剛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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