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騎士手上已然沒有了長矛,此刻將目標換成了路遠寒,腳下燒著黑焰的馬蹄聲勢浩大地碾過地麵,被手杖掃得高高揚起,讓路遠寒目光一閃:異物能碰到這匹幽靈馬,那就是好事。
他朝身後的機械改裝人喊道:“纏住這具骷髏的脖子!”
那人立刻會意,從他肩膀兩側各伸出一隻細長的機械手朝著馬背上的骷髏猛然揮去,一圈又一圈彈簧索極為柔韌地纏繞著頸骨,將黑騎士固定在了原地。
趁著那雙骨節銜接而成的怪手正要撕開束縛,路遠寒握著手杖掃出一圈弧線,竭儘全身力量,將杖端打在馬蹄上。那雙威猛的前蹄應聲而斷,幽靈馬頓時跪在了地上,黑騎士無法控製地朝著前方栽倒,正等待著機會的路遠寒一躍而起,用手杖對準那顆腦袋重重劈下。
在他這一擊之下,骷髏的顱骨被砸得當場裂開,殘缺的腦殼滾落在地麵上,毫無生氣,而沒有了頭的屍體竟然還在行動,撐著幽黑發亮的鎧甲一步一步向前挪動。
直到路遠寒將他身上每一塊黏連的骨頭都打散砸碎,再由巫醫撒上某種驅邪的藥物粉末,那名骷髏騎士才算是徹底沒有了動靜。
路遠寒試驗了一下,發現他的手果然觸碰不到幽靈馬的殘骸。
那具骷髏雖然有實體,但他的坐騎卻不是活著的生物,隻有通過異物才能接觸到它,要是沒有手杖,恐怕隻有機械改裝人才能攻擊到馬背上的黑騎士。
在那種情況下,他們必死無疑。
路遠寒撿起一塊破碎的骨片,發現這東西的邊緣極為鋒利,甚至能夠在石柱上劃出明顯的刻痕。他將能用上的骨片裝進剛才拿到的封存袋裡,至於那副鎧甲,除了體型高大的骷髏騎士以外沒有人能穿上,但就算如此,也是他們拿到的第一件戰利品,現在的問題是應該怎麼分配。
想到這裡,路遠寒站了起來,審視著隊伍中的其他人。
獨眼男人傷勢嚴重,眼中雖然流露出一絲渴望,卻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急躁,顯然也知道自己現在是群體中最弱勢的一個,在這件事上沒有話語權。歐文驚魂未定,正用複雜的眼神注視著路遠寒,幾次想要開口,卻又麵色難看地壓了回去。
而巫醫對這副鎧甲似乎不感興趣,唯一剩下的,就是同樣參與到戰鬥中的機械改裝人了。
從那略有磨損的金屬外殼下,傳來他沉悶的聲音:“我願意出一千帝恩幣,買下這副鎧甲。”
這倒是讓路遠寒吃了一驚,機械改裝人出的數目比市場上異物的平均價格還要溢出一些,甚至超過了這次委托的報酬,看來這副鎧甲對他有著非同尋常的價值,路遠寒倒也不介意將東西讓給對方。
“可以。”他點了點頭,指著地上的鎧甲,“但是你要怎麼帶走它?這東西應該相當沉重,你要是想放到樓梯口去,那就得循著標記往回走。”
隨著機械改裝人腦袋上冒出一股股蒸汽,他的雙腿竟然被折疊起來改造成了一座金屬平台,由兩側的履帶牽引著他的移動,而那雙機械手極為靈敏,拖拽重物也不在話下,很快就將鎧甲搬到了平台上。
這倒是挺方便的,路遠寒在心中點評。隻是不知道他將身體機械化到這種程度,是不是請工匠改裝的,要真是那樣的話,恐怕需要相當高昂的費用,也難怪對方一出手就如此闊綽。
休整好的幾人繼續向前探索,心中都是萬分警惕,在這種開闊空曠的環境中,任何一點細微的響動都會被捕捉到。
路遠寒剛在地上做好一道標記,忽然聽到歐文略顯遲疑的聲音:“這些石柱上的圖騰有些詭異……”
他舉著探照燈抬起頭,將光線打在旁邊巨大的石柱上,那些雕刻的痕跡經過數百年,紋路的縫隙間已經積攢了厚厚的灰,隻能隱約看到扭曲的線條糾纏在一起。隨著路遠寒用手拂開灰塵,他也看到了浮現出的圖騰:一隻又一隻眼睛從高處垂下睫毛,在它們的注視下,無數渺小的人類跪在地上,仿佛在祭拜著什麼……
路遠寒思忖著,石柱上的紋路像是某種祭祀儀式,但這些圖騰看起來相當古老,與上層墓道中黑死病的時期又有了斷代。他內心的疑惑越來越濃重,難道每一層墓道都是在不同時期建造而成的?
他繞著石柱轉了一圈,在背麵發現了那些人祭拜的東西。神台之上,無數條長著吸盤的腿托起一團盤錯蠕動的物體,脊刺上的頭部被大小不同的眼珠和一張怪嘴填滿,呈現出難以描述的詭異。
“哢哢……”
就在路遠寒觀察圖騰的時候,石柱上方的眼睛也緊跟著他一點一點轉動。
他意識到了那些視線的存在,卻沒有抬頭直視上麵的東西,而是提著探照燈遠離了石柱,並提醒其他人也不要再看那些東西了。
然而歐文的視線卻著魔一般黏在雕刻的紋路上,那些圖騰有著蠱惑人心的神秘力量,在他眼中變得栩栩如生,讓歐文麵上的表情從困惑、驚疑逐漸轉為喜悅,甚至到了癡醉的程度。
他試著解讀圖騰上的內容,飛快地說:“這些人似乎會將名貴的陪葬品帶進墓中,那麼跟著圖騰的指引,就能找到這一層的寶物。”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頓時都有了反應。柱身上的線條緩慢蠕動著,凝聚成十多隻無形的鬼手,為他們指引著前進的方向。
獨眼男人和歐文走得最快,已經走過了幾道石柱,路遠寒皺了皺眉,剛要叫住他們,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僵住了,兩條腿不受控製地朝著未知的方向走去,就像這具軀體裡藏著另一個人,正要帶著新生的血肉回到他的巢穴。
見其他人一個接著一個走上前,機械改裝人卻沒有緊隨其後,他拖著極為沉重的鎧甲,那力量似乎推不動他的身體。他在原地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伸出一隻機械手,彈簧索鉤在路遠寒腰上纏繞幾圈,讓他停了下來。
他看見這個獵魔人的皮膚竟然詭異地微微顫動著,片刻後又恢複了平靜。
被機械手這樣一攔,路遠寒的腿還在試圖往前走,思緒卻已經重新運轉了起來。他握緊手杖一端用力砸在旁邊的石柱上,瞬間將半側柱身打得四分五裂。
傾塌的石柱搖晃著朝一旁倒去,又撞斷了相鄰的廊柱,塵土飛揚,引發的巨響震耳欲聾,讓前麵幾人也茫然地停下腳步,似乎擺脫了圖騰的控製。
不知道誰的探照燈脫手而出,骨碌碌滾到一邊,照亮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場景。
歐文提到的陪葬品竟然真的存在,無數美酒珍饈、油膏香料傾瀉一地,在耀眼的金沙中簇擁著一座又一座華美的雕塑,而在雕塑背後,則是一艘仿佛航遊在海水中的帆船,華蓋下坐著身份高貴的主事人,幾名舵手在前方駕駛,甲板上更是堆放著數不儘的珍珠翡翠。
歐文喃喃道:“圖騰說的果然沒錯……”
他呼吸急促,麵上浮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酡紅,已經不想再跟其他人廢話,持著槍就衝向了那艘滿載財物的帆船。獨眼男人和巫醫跟了上去,機械改裝人將鎧甲放下,此刻也在周圍搜尋起需要的物品。
路遠寒卻沒有動,眼前的一切確實唾手可得,要是能將這些寶藏帶出去,想必後半生都不用再冒險了。
但同伴的表現讓他心存疑慮,歐文城府頗深,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現在卻比獨眼男人還要狂熱,那就意味著圖騰的影響並沒有消失,仍然盤旋縈繞在他們身上。
他蹲下去撚起一撮金沙,這些細小的顆粒看上去既夢幻又華貴。路遠寒鬆開手,金沙竟然沒有從指縫流下去,而是黏在了他的指腹上。
路遠寒麵色一變,再仔細看去,他手上哪裡是什麼流光溢彩的金沙,而是翕張的蟲卵。
近乎透明的薄膜下覆蓋著幼小的蟲身,這些密密麻麻的蟲卵流淌在地麵上,就像是在陽光照耀下閃爍的河水。
然而有兩人已經上了船,路遠寒用刀尖削下指腹上的蟲卵,抬頭望去,隻見他們捧著的不是裝寶藏的器皿,而是一截截血肉模糊的腸子與骨頭。那兩人已經滿手血汙,卻還欣喜若狂地往懷裡攬著腐臭的血肉,隻是他們很快發現拿到的財物黏在手上,隨之也就看到了偽裝下的真相。
歐文和獨眼男人滿麵驚恐,想要將手上駭人的東西扔出去,隻是無論怎樣都甩不開。那些斷掉的腸子和骨頭逐漸融化成幾灘冒著黑水的糊狀物,在兩人的皮膚上腐蝕出無數個鼓囊的膿皰。
隨著隆起的小包一個又一個爆開,慘叫聲也不絕於耳。
見到這種怪狀,其他人頓時也不敢再碰任何東西,迅速聚成了隊伍。剛還富麗堂皇的大船現在已是一片沉著屍體的遺骸,忽然從不遠處響起一陣空靈的聲音,幾雙瘦骨嶙峋的鬼手抬著座車輦從黑暗中幽幽飄來。
隻是那座駕上空蕩無物,就像是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坐在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