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樂(二)(1 / 1)

清平策 曦羽喵 5214 字 2個月前

昆玉閣雅間門外,鐘情的護衛林音阻攔住一身青色廣袖長袍的琴師,冷聲道:“清弦公子,郡主不想見你,請速速離開。”

清弦神情失落,請求道:“我不進去,隻求姑娘通融,讓我在門外等她。”

師玄邵正與一位青年男子走上樓梯,甫一上樓,便見一女子將佩劍拔出一半,驅趕一名琴師,“郡主的原話方才公子也聽到了,郡主讓你滾。”

林音一直貼身護衛瑤光郡主,師玄邵一眼便認出了她。護衛在樂坊裡亮兵刃驅趕琴師,若傳出去,隻怕鐘情的惡名又要加一條“仗勢欺人”。

師玄邵見那琴師還不走,怕林音衝動之下真見血光,忙上前製止道:“郡主向來不是蠻橫之人,身為郡主護衛,卻對一個琴師刀劍相向,恐怕有損郡主聲名。”

林音一點就透,收起佩劍,行禮道:“多謝師將軍提醒。郡主不想見到這人,隻要他願意離開,末將絕不為難。”

師玄邵不知鐘情與這琴師有何過節,但鐘情雖性情飛揚,卻並不跋扈,不會無緣無故為難人,恐怕其中確有內情。

那琴師卻執拗地站在原地,低聲祈求道:“我隻想與她說句話。”

師玄邵見林音麵色一冷,怕這事真弄的沒法收拾,正要開口勸那琴師,雅間的門卻忽然開了。

鐘情神情冰冷,目光甚至不願掃過清弦,“我說過此生不見,若不想死就滾。”

“阿情……”清弦聲音苦澀,目光無意間瞥見鐘情身後,雅間內桌上放著兩盞喝過的茶,鐘情的客人卻未坐在桌邊,這一覽無餘的屋內無處藏人,隻有窗前屏風後隱隱可見一片白色衣角。

想到鐘情在外有“多情”的名聲,清弦懵然道:“阿情,裡麵有旁人?你……”

鐘情聞言更為不耐,像是要故意戳他心窩子,“裡麵是我心肝相好,他怕生不願見人,與你何乾?”

屏風後,葉綾君頭疼扶額,她為躲師玄邵才藏在這裡,哪知這個清弦竟能讓鐘情失去理智,這下隻怕所有人都想見見她這個“心肝相好”了。

鐘情話一出口便知失言,索性要將門關上,看似文弱的清弦卻上前抓緊鐘情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她一時竟掙不開,“阿情,你彆因恨我就如此兒戲,歡場上的人能有幾個是真心……”

鐘情用上內勁,強行甩脫清弦的桎梏,怒極反笑,“多謝你再次提醒我,歡場上遇到的人沒有真心。但無論我是與旁人賞花聽曲還是一夜風流,這又與你何乾?巫延國三王子殿下。”

巫延國三王子?葉綾君一驚,當年先帝駕崩後,西南屬國巫延爆發動亂,向大齊開戰,是鐘情與其父成國公率軍鎮壓。此人若是巫延王子,與鐘情即便無仇也該是相見兩厭,怎麼這二人聽起來倒像是關係匪淺?

一旁的師玄邵尷尬站在原地,他原是約人來聽曲,順道談談公事,誰料竟摻和進瑤光郡主的私事,現在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似乎是“一夜風流”四字刺激到了清弦,他趁鐘情不備,一掌打向窗邊屏風。屏風轟然倒下,藏於其後的纖挑身影旋身避開掌風,竟是個年輕女子。

葉綾君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得如此雞飛狗跳,她躲在屏風後時也沒戴上冪籬,此刻隻能與雅間門口怔然望來的師玄邵四目相對。

師玄邵對上那雙清冷眼眸,望了許久才敢確認眼前之人確實是葉綾君,他心跳莫名漏跳一拍,“葉姑娘?你何時來的長安?”

葉綾君忍住想扶額的衝動,心中長歎,她也想知道該如何解釋一個臨安的藥鋪掌櫃,為何會身在長安,與身份尊貴的瑤光郡主在同一個雅間裡聽琴。

鐘情見清弦攪局,心中愈發氣惱,一掌拍在他肩上,將他擊退三步,“滾!”

清弦卻似還嫌事情不夠亂,滿臉不可置信道:“難道那些傳言是真的?你……也喜歡女子?”

師玄邵如遭雷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葉綾君宛如一隻入了虎口的羔羊,驚愕道:“什麼?!”

鐘情怔住,隻覺莫名其妙,“什麼傳言?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清弦神色黯然道:“我從前聽聞……你與元熙長公主殿下情非一般。”

“……”葉綾君已對今日這場鬨劇倦了。

鐘情如一塊曆經風吹日曬的枯石僵在原地,她知道她在外惡名不少,但這麼離譜的謠言她還是頭一次聽說。

師玄邵聽到“元熙長公主”五個字,尷尬看向他身後同行的青年,難道今日竟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真相?

師玄邵身後的青年看著不到而立之年,生的麵如冠玉,儀表堂堂,身著深緋色圓領袍,腰間掛著銀魚袋,一眼便知是個品級不低的文官。

青年錯愕萬分地看著語出驚人的清弦,聲音搖搖欲墜,“……你說什麼?”

“戚晏辰?!”鐘情此時才發覺還有一人在場,待認出師玄邵身後這人是誰,鐘情已不敢回眸去看葉綾君麵上神色。她們的姐妹情,應該不會就這麼斷絕在今日……吧?

葉綾君自然也注意到了戚晏辰,若不是在師玄邵眼皮子底下很難腳底抹油,她恨不得立刻奪窗而逃。葉綾君隻能趁戚晏辰還未注意到她,在師玄邵疑惑地目光中將冪籬戴上。

清弦狐疑地看著戚晏辰,“閣下是誰?為何如此驚訝?難道你也……”

師玄邵生怕清弦這張嘴再扔出什麼火雷,忙打斷他道:“清弦公子,你定定神,沒有你想得那些曲折。這位是大理寺少卿戚晏辰戚大人,他……”

戚晏辰板著臉,麵色不虞地看著清弦,“我曾是元熙殿下的駙馬。請公子莫再說些漫無邊際的謠言,有損殿下清譽。”

鐘情無力地捂著臉,心裡盤算著補救對策。她現在把清弦搓成灰,把師玄邵和戚晏辰埋進土裡,還來得及嗎?

顯然是來不及,戚晏辰一回眸,便看見雅間內還立著一位戴著冪籬的白衣姑娘。戚晏辰懷疑地看著她,此人為何在屋內還要戴著冪籬?

他們的爭執聲太大,已打擾到旁的客人聽曲,將目光投向這邊的人也越來越多。

清弦執意不走,鐘情沒法子,破罐破摔道:“你們三個,要麼走要麼進來,彆杵在門口當木樁子。”

清弦自然是抓住機會立刻擠進雅間裡。師玄邵好奇葉綾君為何在這,也進了屋。戚晏辰無奈跟上,總不能一個人留在外麵。

雅間內,鐘情喚人將屏風扶起來,添了兩盞清茶,唯獨沒有清弦的。清弦方才被鐘情一番話激得失去分寸,此刻冷靜下來,才意識到方才闖了禍。他口乾舌燥,卻不敢抱怨,生怕鐘情又要趕他出去。

五人圍坐,四盞茶的熱氣氤氳在空中,卻驅不散滿室尷尬。眾人各懷心思,一時無人開口。

師玄邵再見葉綾君雖然驚喜,但眼下卻更疑惑她為何會與鐘情在一起,還同在一個雅間聽曲,二人看起來似乎關係匪淺。

師玄邵從不是拘謹之人,乾脆地無視這微妙氣氛,率先打破沉默,“葉姑娘不是在臨安嗎?何時來的京城?又為何會與郡主在一處?”

戚晏辰因為清弦先前胡言,勾起些許惆悵記憶,正心緒不寧地喝茶,卻聽對麵白衣女子聲音熟悉而清冷,對師玄邵道:“不久後便是春闈,瑞安來京城赴考,我不放心他,便跟來看看。我擔心盤纏不夠用,便在城西一家樂器行掛名做箜篌教習,卻未想到來長安收的第一個學生會是郡主。”

“你……!”戚晏辰慌亂中沒拿穩茶盞,茶水灑了一桌,戚晏辰手被熱水燙得通紅,卻渾然不覺,他目不暇視地看著葉綾君,似要看穿那遮麵的白紗。

師玄邵頭次見嚴肅到有些古板的戚晏辰如此失態,他疑惑道:“戚大人?你怎麼了?你認識葉姑娘?”

“葉姑娘?”戚晏辰喃喃念著這三個字,失魂落魄道,“姑娘聲音與我一位故人極為相似,方才一時晃神,失禮了。”

葉綾君淡淡道:“大人言重。”

師玄邵並未在意這小小插曲,他笑著繼續方才話題:“在臨安時便覺得姑娘是個奇人,沒想到你還會箜篌,也不知何時有幸聽聽。隻是郡主既然要學箜篌,怎麼反而到昆玉閣來了?我記得今日昆玉閣曲單上並無箜篌曲。”

鐘情靈機一動,搶道:“要學箜篌,自然要先受些樂律熏陶,葉先生特意讓我來聽聽名家如何奏樂。”

葉綾君聽罷便強忍住扶額的衝動,果然立刻便聽師玄邵疑惑道:“可我記得郡主是樂坊常客,應當早已聽過無數名家所奏樂律?”

“呃……”鐘情暗惱自己嘴快,隻能悄然向葉綾君投去求助的目光。

葉綾君圓場道:“郡主從前不通樂理,任仙音穿耳而過也不會有太大長進,今日有我從旁說道,稍加點撥,或許郡主能有所領悟。”

師玄邵挑挑眉,這解釋似乎說得通,又似乎有些不對勁,這二人學個箜篌為何像是遮遮掩掩的?他看著葉綾君,目光逐漸變得驚慌,總不是清弦方才那話歪打正著了?

“郡主學樂律是好事,此事無需遮掩,既然如此,方才開門時葉姑娘又為何要躲在屏風後?”

葉綾君語塞,看師玄邵神情就知道他腦中全是些荒唐無稽之事,可葉綾君又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將這謊圓過去。

鐘情見葉綾君被問住,心中掙紮片刻後,眼神如壯士斷腕,決心為姐妹兩肋插刀,她硬著頭皮道:“是我讓葉先生躲在屏風後的,我知道有些人眼尖,看他著急我心中痛快。”

清弦聞言眸光一亮,“阿情……”這是……還在乎他?

“閉嘴!”

清弦眼神繾綣,默默看著鐘情,內心酸澀又歡愉。

鐘情受不住一旁無法忽視的熾烈目光,又生怕他當真誤會什麼,索性提著清弦的後領出了雅間,“你給我過來。”留餘下三人麵麵相覷。

鐘情留下葉綾君獨自一人麵對師玄邵與戚晏辰,她看著對麵兩個男人隻覺頭疼,真是一個也不想應付,本想編個說辭順勢腳底抹油,卻被師玄邵搶去話頭。

師玄邵本就是約戚晏辰來此商談臨安案子後續,此時在場皆是知情之人,他索性開門見山,“其實今日約戚大人來此正是為了商議臨安軍械案後續,眼下情況有些棘手,正好臨安一案你詳知內情,不妨一道聽聽?”

想到師玄邵問葉綾君為何不在臨安,戚晏辰立刻明白過來,“這位葉姑娘是師將軍提過的那位幫手?”

“正是。”

戚晏辰驚愕看向葉綾君,天下間真會有這樣的巧合嗎?

葉綾君顧不得戚晏辰探究的目光,問道:“此案主犯蒼隼已被擒,將軍說的棘手,可是後續審訊不順?”

師玄邵眉頭深鎖,點頭道:“蒼隼體內有一種來自夜鷲的奇毒,是夜鷲為防殺手叛逃所下。蒼隼幾日前毒發,如今整日瘋癲發狂,他已無法配合審訊。先前為與蒼隼達成交易,我們向外散布了他已身亡的假消息,如今的難處,便是既要尋個醫術非凡的大夫能解這奇毒,還要防止此人泄露案情。”

葉綾君心道果然,麵上卻不露聲色,“聽起來,此事是難在這個大夫的人選。夜鷲的毒想來不易解,這大夫既要品性端正值得信任,又要有如華佗那般能刮骨療毒的醫術,的確不易尋。”

“刮骨療毒?”師玄邵忽而腦中靈光一閃,撥雲見日,“葉姑娘此言倒提醒了我。先帝從前出征時曾不慎中了敵人毒箭,當年是先帝的親姐姐——宣陽大長公主,憑借過人醫術,仿效華佗為關羽刮骨療毒,將先帝自生死一線間拉了回來。若能請動大長公主出山,此事自然無虞,隻是……”

葉綾君問道:“此事還有何難處?”

戚晏辰目光灼灼,不錯眼地看著葉綾君,解釋道:“大長公主行醫有個規矩,‘害無辜性命者不醫’,蒼隼顯然正在此列。不過……”他語氣一轉,眼中閃過一絲深意,“若請葉姑娘今日新收的‘學生’——瑤光郡主出麵相勸,或許此事尚有轉機,畢竟郡主是大長公主的獨女。”

“郡主亦是可信之人,確實可以一試。”師玄邵說著,卻見戚晏辰目光凝在葉綾君身上,撕不下來一般,莫名覺得刺眼,他沉聲提醒道,“戚大人,非禮勿視。”

戚晏辰微訝看向師玄邵,卻發現他神色不虞。一向刻板守禮的戚晏辰,神情晦暗不明地看著師玄邵,竟沒有要致歉的意思。

葉綾君挑眉,這兩人正說著案情,怎麼氣氛忽而劍拔弩張起來?

雅間的門忽然被人敲響,打破了室內焦灼的氛圍,來人卻不是鐘情去而複返,而是個聲音清甜的少女,她語聲焦急,敲著門問道:“哥!哥你在裡麵嗎?不好了,娘來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