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未雪(1 / 1)

清平策 曦羽喵 4226 字 2個月前

“蒼隼,師玄邵多半會押你入京畿密審,你若肯一五一十將夜鷲消息供出,我會說服師玄邵向外放出假消息,說你死在了押送路上,死人自然什麼也不會說,你的主子或許會放你家人一命。但你若說謊,”葉綾君眼神愈發冰冷,接著道,“不論你背後的主子姓吳還是姓姬,他們都會知道是你將夜鷲連同你主子賣了個乾淨,聽明白了嗎?”

蒼隼抬眸怒視葉綾君,胸中氣血翻湧,卻心知肚明他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蒼隼認命般閉上眼,從喉中擠出一個沙啞的字:“好。”

葉綾君微俯下身到蒼隼耳邊,“你是聰明人,關於我的事,你最好半個字也彆提。”

交代完該交代的,葉綾君索性一手刀劈在蒼隼後頸,將人打暈了事。

葉綾君走向受傷的桓雀,扶著她就近靠坐在石階上,探了探她的脈,葉綾君放心道:“還好,確有幾處內傷,但都不傷及根本,幾處皮外傷也都不深,將養半月就能痊愈。”

葉綾君掌中運上內力,替桓雀調理氣海中淩亂的內息。

桓雀緩過勁來,自責道:“都怪屬下疏忽,我追著徐渭運送藥材的線索查到這楓嵐彆院,但在探查時露了行跡,無奈之下隻能立刻放出信煙,可後來才發現這裡埋著火雷,竟連累主人踏此險境。”

葉綾君輕歎一聲,“桓雀,你已做得很好了。若不是你放出信煙又拖住他們,隻怕這些夜鷲爪牙早已全身而退。且不說你來不及示警,即便知道這有火雷,我也一樣會來。你若是隻會說這些自責的話,倒不如安靜一會兒好好調理內息。”

桓雀眨眨眼,乖巧地不再言語。

葉綾君提醒桓雀道:“我和師玄邵一同前來,他引開大量夜鷲殺手為我爭取潛入彆院的契機,他現下情況或許不太妙,他若再不回來我得出去尋他。你在他麵前切莫喚我主人,說來你我本也不是主仆。你記住,我隻是臨安一個普通的藥鋪掌櫃,今日才與你相識。”

桓雀遲疑地看著葉綾君,一時沒點頭也沒搖頭。

葉綾君斟酌片刻,更正道:“我隻是臨安一個武功還不錯的藥鋪掌櫃。”

桓雀雖然覺得這聽起來也有點離譜,但還是勉強點點頭。

“還有一事。”葉綾君道,“今日有個意外收獲,另一名殺手頭領獵鷹是吳泰賢當年的副將賀光。”

桓雀聽罷便著急道:“那他豈不是會認出你?”

“好好坐著,當心傷口。”葉綾君按住似要蹦起來的桓雀,“他死了。我是想告訴你,當年他殺良冒功的那筆債總算在今日償了。”

桓雀低聲道:“總算是老天有眼。”

“葉姑娘!葉綾君!”這聲音從彆院大門那邊傳來,是師玄邵,聽起來中氣十足,似乎沒受重傷,葉綾君心中稍安。

葉綾君最後遞給桓雀一個“說話當心”的眼神,出聲應道:“我在這。”

師玄邵奔進內院,看到葉綾君與她身邊女子都平安無事,終於眉頭舒展,他呼吸微不可察地淩亂,笑著說:“托你吉言,我平安回來了。你身手果然不錯,連根頭發絲都沒少就將這些人解決了。你身旁那位是放出信煙的姑娘?傷勢可有大礙?”

師玄邵神態雖是雲淡風輕,葉綾君借著院中燈籠的火光卻看到他肩頭衣襟裂開,有道並不淺的劍傷,血都還未止住,再加上師玄邵呼吸微亂,他多半一解決那些殺手便不停歇地趕了過來。

葉綾君蹙著眉上前去看師玄邵的傷,道:“這位姑娘的傷我看過了,休養半月便無大礙。倒是你,你這外傷看著不輕。”

葉綾君查看他周身,發現他背後還有一道不深但約有兩寸長的劍傷,像是一條趴在師玄邵背上噬血的蜈蚣,葉綾君不自覺眉頭擰得更緊。

“你可隨身帶了傷藥?先將血止了。”葉綾君專注查看傷口,半晌也沒聽到師玄邵回話,疑惑地抬眼看他,卻見他正盯著自己發呆,這人神遊天外還真是不分場合,葉綾君又好氣又好笑,“你傷口不疼嗎?想什麼呢?”

師玄邵如夢初醒,心不在焉地掏出隨身傷藥遞給她,心中懊惱,思緒亂飛。從前也沒有盯著姑娘家一個勁瞧的毛病,最近這是怎麼了?定是因為總覺得她眼熟。才與她緩和了關係,若是轉眼又被當作登徒浪子,真是有十張嘴都說不清。

葉綾君接過傷藥,將師玄邵肩頭被劍劃破的衣物小心扯開,瑩白指尖蘸了藥膏,仔細地給師玄邵的傷口敷上。師玄邵垂眸不錯眼地看著為他上藥的葉綾君,睫羽下清麗的雙眸專注地盯著他的傷處,沒有分毫雜念。

師玄邵感受到葉綾君的指尖隔著微涼的藥膏觸上他肩頭,他卻不知怎地,覺得敷上傷藥的地方有些熱得發燙。

葉綾君為師玄邵背後上藥時察覺到他身體有些緊繃,隻當他是疼的。而後葉綾君便走向桓雀,順道為桓雀處理了幾處外傷。

師玄邵目光隨著葉綾君移向桓雀,他這才開始認真打量這位放出信煙的姑娘,這姑娘一身勁裝,看著是個練家子,也不知是何來曆,如何會有臨安軍的信煙?同時放兩道信煙又是何意?

師玄邵打量著桓雀的容貌,忽而睜大了雙眼,走上前去驚喜道:“桓將軍?你可是馳雲軍副都指揮使桓雀將軍?”

葉綾君上藥的手一頓,桓雀心裡一驚。

葉綾君不著痕跡地飛去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麼回事?他從前認識你?怎沒同我說過?

桓雀回以一個茫然的眼神:不應該啊!

師玄邵滿心驚喜,並沒注意這二人的暗中交流,見桓雀一臉困惑,師玄邵提醒道:“桓將軍,你不記得我嗎?我是師玄邵,五年前我在蕭城將軍手下參軍,你救過我的命。”

桓雀自然認得師玄邵,也記得他口中的救命之恩,當年師玄邵還隻是驃騎大將軍蕭城手下一名小小校尉,那時戰事慘烈,師玄邵險些喪命在北境赤雍關,是桓雀將傷重昏迷的師玄邵送回京城太傅府,卻並不曾和清醒的他照麵。桓雀一直以為師玄邵並不認得她,卻沒想到猝不及防被道破從前的身份。

這可真是“意外驚嚇”,桓雀硬著頭皮隨機應變:“你是……師校尉?多年不見,沒想到竟會在這深山中巧遇。救命之恩卻是言重了,當年你重傷昏迷,我隻是奉命送你回京,我並非救你之人。當年也並不曾與師校尉照麵,沒想到你竟認得我。”

師玄邵頭一回知道當年桓雀救他之事另有隱情,意外之下脫口問道:“不知桓將軍是奉何人之命?”

桓雀卻沒答:“桓雀當年所奉為密令,請恕我不能相告。”

師玄邵聽到“密令”二字,便沒再糾纏,隻是略感遺憾。

師玄邵正色道:“不論桓將軍當年是否是奉命救我,將軍送我回京城亦是恩情,你雖不圖回報不曾露麵,我又豈能連恩人名姓都不去探聽?隻是說來慚愧,當年我從軍不久,軍職低微,大齊又紛爭不斷,先有吳泰賢勾結安王世子通敵,後有淩王謀反,軍中總有戰事。等到紛亂平息,卻聽說桓將軍辭官而去不知所蹤,一直未能有機會報答將軍恩情,幸而今日再見。隻是桓將軍為何會在此處?方才那道臨安軍的求援煙火可是你所放?難道桓將軍如今在臨安軍任職?”

師玄邵心思縝密,問題又一個接一個,要桓雀頃刻之間編一套完整的說辭真是難上加難,她隻能挑緊要的解釋清楚,彆的搪塞過去,“我早已辭去馳雲軍副都指揮使一職,如今用化名在臨安巡城軍中領個差事糊口,師校尉莫再稱我將軍了。我來這深山裡是為追查一個名為‘夜鷲’的殺手組織,這些人大約兩年多前在京畿犯過一起大案,罪魁卻一直未能落網,想必師校尉也記得。”

師玄邵瞳孔驟縮,驚詫道:“你是說當年吳泰賢與安王世子伏誅後,京城與他們往來密切的官員一夜之間全數被殺的案子?”

“不錯,當年線索太少,這案子隻抓住幾個被割去舌頭的死士,兩年來我一直追查此案,可以確定當年的京城大案便是夜鷲所為。”

割去舌頭?那不正與今日那些殺手特征相同!

師玄邵驚呼道:“啞梟!”

桓雀神情凝重地點點頭,“不錯,當年景安公幼子吳泰賢與安王世子姬煜擁兵自重,禍亂朝綱,勾結外敵殺良冒功,搜刮錢財,以致邊境百姓民不聊生。當年二人被擒後認下所有罪責,隨後京中與此二人過從甚密的數名官員皆被殺害,便是夜鷲所為,但當年隻抓到幾個啞梟,這些地位最低的死士所知甚少,又口不能言,根本審不出多少有用的線索,這案子後來便擱置了。”

“當年稍知內情者,誰不知這是有人為了撇清乾係甘冒奇險殺人滅口?”師玄邵激憤道,“當年京城數名官員被殺後,吳泰賢與姬煜又咬定將罪責全攬在身上,再無證據能證明揭雲吳氏與盈州姬氏還有人參與其中。最後景安公交出兵權,自請降爵,安王入京請罪,親手斬殺世子姬煜,上交部分兵權後自請圈禁盈州封地,這案子竟然就止於吳泰賢與姬煜伏誅,再無下文。自那之後,我時常在夢中見到當年枉死那些百姓將士在泉下不安。”

葉綾君與桓雀皆是眸光黯然,她們又何嘗不怒,何嘗不是滿心不甘?

桓雀語聲低落,儘是歎息與無奈,“景安公與安王都是當年隨先帝打下江山的開國元勳,先帝當年建立大齊之時為早定社稷,安撫各方門閥,曾許過重諾,其中便有這樣一條,立下大功的幾家門閥,若族人犯下大罪,族中未涉案者可免一次株連之罪,安王與景安公便在此列。這天下間想讓他們償命的又豈止你我,當年的陛下與……又何嘗不想殺了這二人永絕後患?可大齊建國不過二三十載,那些當年隨先帝打下江山的世家門閥都還各據一方,實力猶在,陛下到底年輕,手中軍權不穩,若罔顧先帝許下的恩赦,朝中局麵難保不會因為各方門閥不滿而亂起來,便隻有暫且忍下這口氣,徐徐圖之。”

這樁案子一直是師玄邵心裡的刺,可桓雀說的這些道理他又何嘗不明白,師玄邵心中充斥憤怒與無力,一拳錘在身旁樹乾上,“如今那姓吳的即便降了爵也還是景安伯,那姓姬的即便被圈禁封地,也還是大齊唯一一個外姓王爺,這案子決不能就這麼算了!”

師玄邵這一拳掙開了肩頭傷口,隱隱又有血滲出。

葉綾君輕歎一聲,行,這藥是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