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綾君沒想到這人竟然能認出雲淵扇,她從前用劍,這雲淵扇雖素來都帶在身邊防身,但極少示於人前,能認出這柄扇子的人並不多。
葉綾君雖覺得獵鷹震驚的神情不似作偽,仍是先試探道:“見過我的扇子?這倒是奇了,天下間長得相似的扇子不少,你如何確定見過的是我這把?”
獵鷹胸前的傷口疼痛難忍,但他聽葉綾君話中的謹慎與試探,忍不住放聲狂笑,任由傷口如火灼般疼痛也不停下,“想不到當年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如今卻膽小如鼠,過起躲躲藏藏的日子,當真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你這柄扇子當年險些取我性命,我如何會認錯?沒想到這次臨安之行還有意外收獲,可惜我要折在這了,否則就憑得知你還活著的消息,恐怕頂得上辦十次臨安這樣的差事。”
葉綾君憑著獵鷹話中的些許線索在記憶中搜尋,沒多久便想起他當年在雲淵扇下畏死的臉,還有這人的累累罪行,她勾起唇角,眸中卻並無笑意,隻有森然殺機,“賀光?三年前戰場混亂,捉拿吳泰賢時,多數跟著他的親兵都伏誅了,他那幾名副將中隻有你僥幸逃脫,可惜你不惜命,竟然進夜鷲當了死士。今日死在我手裡,也算償了你當年的孽債。”
獵鷹瞳孔驟縮,恍然大悟道:“你竟知道夜鷲?我明白了,蒼隼前幾日對我提起,有個戴冪籬的藥鋪女掌櫃跟蹤徐渭,沒想到竟然是你!那日我就說該殺你滅口,蒼隼卻執意要將徐渭之死嫁禍於你,用來轉移臨安府的視線,沒想到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竟被你尋到這來!裡麵那個女人也是你的人?”
葉綾君涼聲道:“臨死前想明白又有什麼用?”
獵鷹冷笑道:“可你武功再高又有什麼用呢,就憑你和裡麵那個女人,甚至無法和夜鷲抗衡,更遑論……”獵鷹突然警覺地住了口。
葉綾君卻漫不經心笑著,接過他的話,“更遑論揪出你們背後之人?這就輪不到你費心了。今日沒空同你廢話,好好上路吧,但願你來世彆再做個無恥罪人。”
葉綾君沒給獵鷹再開口的機會,她身影一虛,骨扇開合,這殺招快得仿若她隻是從獵鷹身邊走過一般,身後的獵鷹發出一聲窒息般的嗚咽,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葉綾君環顧四周殺手的屍身,發現少了那個曾給獵鷹傳信的信鶲,恐怕那人已進入彆院向另一名殺手頭領報信。
葉綾君暗道不妙,快步進入彆院尋找桓雀的身影。
楓嵐彆院不大,葉綾君穿過前庭時便聽到不遠處的打鬥聲,還聽到方才趁亂溜進彆院的信鶲正驚慌大喊:“蒼隼大人!我們被伏擊了!我們派去殺師玄邵的人失了手,又中了調虎離山之計,獵鷹大人被師玄邵身邊跟著的那名女子殺了,我們的人手已所剩無幾!”
“你說什麼?!”蒼隼回頭之際,一柄長劍的劍鋒險險擦過蒼隼頸間,他若少避一寸便已斷氣。
蒼隼不敢再大意,回身一劍運足內力向桓雀劈去,桓雀雖蕩開了這一劍,但先前與這夥人纏鬥時便受了傷,她被這一劍的餘勁震到內腑,一口淤血吐出,已然力竭,半跪在地。
蒼隼終於抓到這致命破綻,正欲再補一劍取桓雀性命,卻忽然察覺背後凜冽殺意,憑借多年生死相搏的本能,勉力避開了身後葉綾君骨扇的鋒刃。
葉綾君躍入戰局,將桓雀護在身後,“傷勢如何?”
桓雀見葉綾君趕來,不但沒覺得安心,反而驚慌道:“主人快走!這彆院四周埋滿了火雷!我受了內傷,又和這些人纏鬥許久,已沒力氣了,帶著我也隻是累贅。”
葉綾君麵色不改,“我不會丟下你的。”
信鶲看著殺進內院戴著冪籬的白衣女子,對蒼隼大叫道:“首領!就是這個女人,她和師玄邵裡應外合,引開我們的人手,殺了獵鷹大人!”
蒼隼沉著臉,眼神陰鷙地看著葉綾君道:“是我大意了,發現你跟蹤徐渭那日就該殺了你!今日截殺師玄邵本該萬無一失,卻沒想到你竟有本事助他逃過一命,連獵鷹都被你所殺。我當時就不該隻殺徐渭,應該將你和你弟弟一並送去做鬼!”
葉綾君借著院中燈籠的火光看清蒼隼的麵容,是一張熟悉的臉,卻沒了初見時的庸懦惶恐,“假劉繼?你確實好算計,將徐渭之死嫁禍給我,劉蟾是你們的人,他有權插手刑案,稀裡糊塗便能拿我頂罪,卻沒想到案發當日,劉蟾因為師玄邵一紙舉告信被勒令停職自省,反而是師玄邵插手了這案子,後麵發生的事便全在你計劃之外。我與師玄邵聯手將劉蟾挖了出來,你得到消息迅速將劉蟾滅口,隻要拿走劉府那些信,這案子的線索就徹底斷了,卻沒想到你盜信時正被我與師玄邵撞見。看來你確實欠些氣運,我說的可對,夜鷲十二首領之一——蒼隼?”
蒼隼瞪大雙眼,震驚道:“你究竟是何人!為何……!”
“為何清楚你們的底細?”葉綾君目光冰冷看著蒼隼,“夜鷲確實隱藏極好,當年在京城和北境赤雍關犯下數件大案,最終卻仍能讓半數殺手脫身,苟延殘喘至今。但你們真以為當年一時逃脫,便可高枕無憂嗎?我便是向夜鷲還有你們主子討債之人。”
蒼隼仿佛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仰天笑道:“夜鷲手下亡魂無數,誰知道你是哪裡來的螻蟻,憑你一人就想討債?你也聽你身後那女人說了,這彆院裡埋著無數火雷,即便我不是你的對手,我死也不會放你們活著離開這裡!”
葉綾君挑眉道:“既然你已打算同歸於儘,不如再回答我幾個問題。我一直覺得奇怪,你們最初為何要殺徐渭?他收購那些藥材既是賣給夜鷲,他自然要為你們保守秘密,否則他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殺了朝廷命官,反而會引來官府追查,豈非更難脫身?你們讓他收購這麼多藥材又是為何?”
蒼隼聲音中浸著毒般,冷笑道:“徐渭那蠢貨想錢想瘋了,連我們的錢也敢昧,讓他去買藥材,他卻以次充好,四處去臨安的藥鋪打聽下品藥材,遲早要被人注意到,和這樣的蠢貨合作遲早會壞事。可惜了,劉蟾辦事還算得力,卻被徐渭那個蠢貨連累,也丟了性命。至於第二個問題,你還是去問閻王吧!”
蒼隼話音未落時便對一旁的信鶲打了個手勢,而後突然暴起襲向葉綾君。葉綾君心知這殺手頭領已被逼至絕路,以夜鷲的行事作風,即便蒼隼能逃回去,將差事辦砸又令夜鷲暴露在臨安軍麵前,他全家恐怕都難逃一死。他是要讓信鶲獨自逃出點燃火雷,拚個同歸於儘也要將這裡的一切證據一並湮滅,如此他的家人還能有一線生機。
決不能放走信鶲!
葉綾君立刻襲向欲逃出彆院的信鶲,蒼隼果然不要命似的攔在葉綾君麵前,不顧自己周身都是破綻,也不讓葉綾君前進一步。
葉綾君須臾間兩招出手,雲淵扇在蒼隼周身留下數道傷口,他卻仍半步不讓,眼見信鶲越逃越遠,葉綾君再顧不得留手,手中驟然變招。
與之前所用重於靈巧與反擊的招式全然不同,葉綾君以骨扇為劍,出招淩厲綿密,扇刃快如虛影,蒼隼避無可避,扇刃中所攜內勁如附寒冰,擊中蒼隼的同時極寒內勁亦摧破了他的丹田氣海,蒼隼身形凝滯,一口鮮血噴出跪倒在地,隻這一瞬的退敗,他已來不及再阻止葉綾君,隻能眼看她飛身出去追趕信鶲。
信鶲還沒逃出彆院大門,便見身後的白衣女子如厲鬼追魂趕上來,手中扇刃上還滴著蒼隼與獵鷹的血,他驚懼之下瘋癲了一般喘著氣大笑起來,拿起最近的火把便要去點三步之外的火雷引信,口中瘋狂大叫道:“一起死吧!!”
葉綾君身法極快,在火舌信子快要舔到引信前劈手奪過火把,同時在信鶲腦後重重一擊,信鶲的瘋笑戛然而止,爛泥一般倒了下去。
葉綾君的心也快要跳出喉口,她長舒一口氣,心中犯嘀咕:下手時沒收住力道,該不會將人打傻了吧?傻子該如何受審?
穩妥起見,葉綾君將火把按進一旁池塘裡滅了火,而後單手抓起信鶲的後衣領,毫不費力地拖著他回去處置蒼隼。
蒼隼遠遠見到葉綾君拖著昏迷的信鶲折返回來,目眥欲裂,想要開口,卻隻哇地吐出一口血,看起來傷得極重。蒼隼沒料到葉綾君方才那一擊竟有如此威力,他初時隻覺數道寒氣如鐵針般紮進他的丹田氣海,卻沒想到他不止不能再妄動內力,竟一時都不能開口說話。她到底是誰?
葉綾君將信鶲丟在蒼隼腳邊,看著連開口都艱難的蒼隼,心中歎道:這可麻煩了,方才情況危急,下手失了輕重,蒼隼這傷隻怕不養個幾日都沒法審問。
葉綾君垂眼看著跪倒在地的蒼隼,冷聲道:“蒼隼,我需要一張夜鷲的嘴,親口將夜鷲的消息捅給朝廷。我知道夜鷲死士都有人質壓在你們主子手裡,你若想你家人能活,便認真聽我接下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