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迷蹤(1 / 1)

清平策 曦羽喵 4654 字 2個月前

正月初六,臨安城的冬寒未褪,薄薄一層冰雪鋪滿街巷,新春喜氣交織於歡鬨人群中,遮蔽了這繁華城中台麵下的暗流。

大齊經曆數年朝局動蕩,外敵侵擾,無數智者勇者前仆後繼,方換得近一年來之不易的安寧,但野心之輩從未停止腳步,仍在不斷侵蝕這岌岌可危的清平之世。

是日清晨,臨安城南一處偏僻街巷中,藥鋪保和堂外停著兩輛運貨的馬車,屋簷上雪水消融,順著磚瓦滴下,幾乎浸透了車上裝著藥材的麻袋,卻無人在意。

中年男子身穿黑色鬥篷,頭戴鬥笠,看著天光漸明,他壓低聲音催促兩個搬運麻袋的隨從:“動作快些,要趕在天亮前將這批藥材送出城。”

中年男子神經緊繃,時刻注意周圍動靜,忽然間,身後巷口處傳來細微的響動,他身子瞬間如繃緊的弦,回頭喝道:“誰在那裡鬼鬼祟祟!出來!”

兩名隨從也被喝得一驚,僵在原地。半晌過去,周圍卻隻聽見雪水滴答落下,對麵吹來一陣冷風,卻沒看到半個人影。

巷口牆角後,葉綾君身著青灰布裙,戴著冪籬,她屏息凝神,看向腳邊正慵懶舔著爪子的黑貓,正是這小家夥方才踢動石子引起了中年男子警覺。

葉綾君掌中蓄上些許內力,將小黑貓輕推兩步推出巷口。小黑貓不知發生了什麼,摸不著頭腦地“喵”了一聲。

“原來是隻貓。”徐渭鬆了口氣,轉過身繼續催促兩名隨從,“你們愣著做什麼,快搬!”

他們三兩下將剩下的藥材裝車,駕車向臨安南城門駛去。

葉綾君垂眸見小黑貓還在用眼神對她發牢騷,輕笑著低身摸摸小黑貓的腦袋,隨後快步悄無聲息地跟上了徐渭一行人。

清晨街巷空寂,兩個隨從架著馬車,挑了一條行人最稀少的小路趕往城南,徐渭坐在車上時刻注意著周圍異動,他第四次看向葉綾君藏身的方向,卻仍一無所獲,一時也懷疑是否是自己過於敏感。

葉綾君收斂氣息,讓耳中隻能聽到自己輕微起伏的呼吸,這次直至馬車走遠葉綾君才繼續跟上。

正欲動身時,葉綾君突然察覺這窄巷暗處多了幾道陌生身影,隱藏極深,身後吹來的冷風中攜著殺氣,宛如利刃擦過葉綾君臉龐,葉綾君眸光一寒,看來她身後還有“黃雀”。

天色將明,路上行人多起來,在這裡動手會驚動路人,對方或許會有顧忌,情況還不算太壞。

葉綾君皺眉看了眼徐渭離去的方向,隻是今日恐怕不能繼續追蹤了。

葉綾君打定主意先甩開這些尾巴,她有意往主街人多處走,卻能察覺到身後追兵仍鍥而不舍地跟著,且在逐漸縮近距離。

忽然間,身後傳來淩厲冷冽的聲響,一支袖箭破空而來,箭鋒距離葉綾君的後腦不過三寸時,她呼吸一凜,側身險險躲過袖箭。

這群人竟如此猖獗,竟敢在主街附近殺人!

葉綾君加快腳步,還有十幾步遠便能到達主街,那些追兵似乎也知機不可失,從暗處躍出,拔劍突向葉綾君,葉綾君腳下一踏用上輕功,在劍鋒即將近身的瞬間衝出窄巷。

葉綾君衝出窄巷,停在街邊燒餅攤前,壓下略微翻湧的氣血,看向身後,那些人果然沒再追出來,她長舒一口氣。

“姑娘,你沒事吧?”

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隱含著擔憂從身後傳來,葉綾君驀然回眸,身後站著一位俊美英氣的青年,劍眉星目,身姿高健,周身看不出絲毫破綻,葉綾君隻一眼便看出這人身手不凡。

葉綾君已平複了呼吸,她聲音清冷,答道:“無事,多謝公子關心。”

青年聽到她開口卻忽然一怔,這聲音莫名熟悉,卻想不起來在何處聽過。

青年皺眉望向不遠處的巷口,那裡方才分明有人,還隱約有裹挾殺意的刀劍破空聲,這姑娘方才衝出巷口時,呼吸起伏聲分明有些驚魂未定,並不像是“無事”。青年走向窄巷,懷疑地望進去,空空蕩蕩,並無一人。

即便一無所獲,青年也並不覺得他方才察覺那股殺意是錯覺,他回身輕蹙著眉對葉綾君道:“臨安雖素來市井安寧,但到處都有歹人,姑娘可要當心,必要時記得向人求助。”

葉綾君知道這青年已察覺到異常,她不願將旁人卷入此事,便道:“我會小心,多謝公子。家中弟弟還在等我回去,公子請。”

見這姑娘不願多言,青年也不便再問,與她揖禮告彆:“姑娘請。”

青年看著葉綾君離去的背影,疑慮久久未散。

葉綾君混入人群,七彎八繞過了幾個坊市,確認已甩脫了身後殺機。她隨即拐入了一處暗巷,暗巷另一頭,街邊傳來陣陣濃鬱的骨湯芳香,那裡有家湯餅攤,名氣雖不大但口味地道,此時不過天剛亮,這湯餅攤的每張桌子都已有客。

葉綾君叫了一碗湯餅,走向一張隻有一人的矮桌,對獨自一人吃著湯餅的黑衣女子問道:“姑娘,能否拚個桌。”

容貌清麗的黑衣女子點點頭,“自然可以。”

“姑娘,您的湯餅。”湯餅攤主吆喝著將熱氣騰騰的湯餅端上桌。

“多謝。”葉綾君背對主街坐下,掀起冪籬前的白紗。

正欲離去的湯餅攤主無意中瞥見葉綾君的麵容,怔在原地。隻見這姑娘青絲如墨,膚如凝脂,繡眉不畫而濃,一雙杏仁眼,眸光清泠如寒泉,柔唇如紅梅一點,唇珠豐潤。攤主腦中浮出四個字,“容色攝人”。

見湯餅攤主久未離去,一旁黑衣女子輕咳一聲,攤主如夢初醒,忙回去招呼下一個客人。

葉綾君與黑衣女子各自吃著湯餅,黑衣女子低頭用隻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主人神色不愉,難道此行跟蹤徐渭送贓物的馬車並不順利?”

葉綾君目不斜視,同樣低聲答道:“我今日正要跟蹤徐渭出城時,被夜鷲殺手盯上了,看來他們也在時刻盯著徐渭。我們得到的消息沒錯,臨安異動背後的確是夜鷲在弄鬼。你那邊有何收獲?”

黑衣女子愁眉不展,“主人命我去查徐渭最近與誰過從甚密,但他與日常來往的官員都隻是官場交際,屬下慚愧,難以分辨究竟誰最可能是徐渭的同謀。”

“不必自責,這案子內情很深,徐渭自然要萬分小心。”葉綾君聲音中難掩憂慮,“我也尚未查清徐渭收購那些藥材是作何用途,今夜我設法潛入徐渭府邸再找找線索。但既然和夜鷲扯上關係,那就是當年沒除乾淨的暗鬼又要作亂,不論他們做什麼,必會掀起禍亂。”

黑衣女子心中一凜,若是讓那些人得逞,隻怕大齊又要陷入內憂外患,但她也同樣擔心欲要踏入這旋渦的葉綾君,“這些老鼠自然要除乾淨,但主人當年被誣陷獲罪,詐死才得以脫身,如今隱居的安寧日子得來不易,若卷入此事一深,不止要麵臨諸多危險,身份行蹤也難免被人察覺,恐要禍及自身。”

葉綾君眸光沉穩而堅定,望著北方天穹,眼前閃過許多熟悉的麵容,“這麼多年過去,我若守不住他們用命換來的安寧,不為他們求個公道,我即便活著,又該如何在夢裡麵對他們?”

桓雀想起那些故去之人,神色也變得黯然。

葉綾君暗惱自己怎麼又不自覺提起過往,連帶桓雀也跟著心情低落。她話鋒一轉,打趣道:“你當年執意追隨我隱姓埋名留在臨安,平日裡總一個人,也不嫌孤獨?可想過找個如意郎君?”

桓雀在情愛上心思單純,雙頰微紅,“主人莫取笑我。我成日在臨安巡城軍當差,同僚多是些五大三粗不解風情的漢子,哪來什麼如意郎君?”

葉綾君挑眉笑道:“從前在馳雲軍中,祝焰不也五大三粗不解風情,我看你同他關係也不錯。”

桓雀臉紅得像黃昏的火燒雲,偏偏麵上要裝作雲淡風輕,“誰同他關係不錯,一天不打三回便是和氣了。”

葉綾君從前將桓雀逗得局促時總覺得有趣,眼下卻唯有自責,“桓雀,等此案了結,你回長安見見祝焰吧,你當年不辭而彆,他一定還在尋你的下落。”

桓雀一驚,“可是主人您……”

葉綾君淡笑著搖搖頭,“若這案子順利了結,我便繼續在臨安過這樣小富即安的日子,你自然也要有自己的日子,不能總綁在我身邊。”

桓雀眸光微黯,低聲道:“可我放心不下您。”

“我有武功傍身,也有了新的家人,有什麼可不放心的?”葉綾君見時辰差不多了,離去前對桓雀道,“桓雀,你先回去當差。我回瑞安堂一趟,瑞安今日和同窗去逛書市,說申時前回家,他回去見不到我會擔心。此處已不安全,你我明日辰時在茶湯坊西街槐樹下那家茶鋪見。”

桓雀看著葉綾君匆匆離去,心中輕歎,主人對這個弟弟倒很上心,也不知是不是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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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城偏僻一隅的平安巷裡,有家不起眼的藥鋪,正是葉綾君與弟弟葉瑞安一同經營的瑞安堂。

瑞安堂門臉狹窄,屋內陳設簡單,鋪門至櫃台前空間狹小,若站上三四個人,則轉身都顯得局促。任誰來看都要說這掌櫃太不會做生意,連鋪麵都不弄敞亮些,怎有客人願意上門?

葉綾君算算時辰已近酉時,葉瑞安卻還沒回來,他向來守時,若有不便也會托人帶口信回來,今日實在反常。

葉綾君正想出門去尋弟弟,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葉姑娘!葉姑娘在嗎?你家瑞安出事了!”這聲音是同住在平安巷的呂三娘,今晨葉瑞安正是同呂三娘的兒子秦越一同去了書市。

葉綾君聽著呂三娘焦急的聲音,頓覺不妙,忙迎了上去,“呂娘子,發生何事了?”

呂三娘跑得太急,停在瑞安堂門前順了順氣,她抬頭時看著葉綾君怔了一瞬,這位葉姑娘平日裡深居簡出,從不與街坊們打交道,除了她弟弟葉瑞安,滿平安巷也沒人見過她摘下冪籬,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真容。

葉綾君身著尋常布裙,通身沒什麼首飾,隻有頭上一支點著白梅珠花的黑檀木簪子還像些樣子,可即便她穿著打扮不起眼,也掩不住姝麗容貌與沉著氣度。

葉綾君見呂三娘隻盯著自己不說話,催促道:“呂娘子,瑞安到底出了何事?”

呂三娘回神想起正事,聲音慌亂道:“阿越方才跑回來告訴我,你家瑞安在清平街書市遇到一個富家少爺,帶了七八個家丁,說是瑞安的同鄉,卻堵著瑞安當街羞辱,瑞安在推搡間被逼急了,與他們動起手來!他護著我兒子阿越脫了身,讓阿越去報官,他自己卻被圍起來……”

又是同鄉,又是富家少爺,葉綾君立刻便猜到葉瑞安遇到了誰,葉瑞安平時性子溫和,為人謙遜有禮,唯有見到這個同鄉時恨不得跟他拚命。

葉綾君心中著急,擔心葉瑞安受傷,也擔心他做什麼傻事,葉綾君抓起冪籬戴上,一邊落鎖一邊道:“多謝呂娘子來告知我,等我接回瑞安再帶他登門道謝。”

葉綾君如一陣風一樣擦身而過,呂三娘忙轉身呼道:“葉姑娘,他們七八個大男人動起手來,你一個姑娘家又能做什麼,不若先去府衙……”呂三娘愣住了,這長長的窄巷空曠清寂,哪裡還能看到葉綾君的身影。

這……也走得太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