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不要做好姑娘了(1 / 1)

羲以為和 祁巍 2815 字 2個月前

我失魂落魄的走在雨裡,深一腳淺一腳,直到支撐不住坐在地上。

一把傘停在我頭上,我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夏挽一直跟著我,他穿著一身琉璃白的長衫,安靜的看著我,像一尊小小的菩薩。

“你怎麼在這兒?”

“我陪著姑姑。”

他是個溫柔又寡言的孩子,我疲倦的笑了笑,說:“姑姑好沒用啊。”珍視的人一次又一次在眼前被人傷害,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姑姑莫哭。”

夏挽替我擦眼淚,輕聲說:“等我長大了把讓姑姑哭的人,通通都殺光。”

那天我回了寢宮之後,大病了一場,昏昏沉沉中做了很多不祥的夢,我夢見巨大的白鳥掠過黃昏時的原野,然後墜落在地上,燃起青黑色的火焰。夢中有個人一直在喚我:“姑姑醒醒!”

是夏挽,他跪坐在我床頭,笨拙的把濕熱的毛巾放在我頭上降溫。

“幾更天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宮人們呢?”

“三更天了,昨日裡北涼大軍打到了都城,許多宮人們都逃了。”他很平靜的說。

我霍然站起來。

那一年,我十六歲,南齊這場醉生夢死,終於得以了結,像是一夢黃粱,也像是等待了許多許多年。

我帶著夏挽跑到外麵,黑暗中到處都是匆忙逃竄的宮人,唯有哥哥的主殿亮著一盞燈。

“你去找你母後,告訴她把門鎖好,姑姑隨後就到。”

我走進大殿之中,哥哥佝僂的坐在皇位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像極了祖父。

本來打算這輩子再也不同他說話,卻還是忍不住心裡一酸,我走過去勸著:“哥,我們走吧,何素龍將軍尚在林南鎮守,我們去投奔他吧。”

“都城最遲明日便會淪陷,林南又能堅持多久呢?”他望著前方,那裡隻有秋天的夜霧,黑茫茫的一片,他說:“北涼人遲早會毀掉南齊,這是南齊的命,也是朕的的命。”

他回頭看我,溫柔道:“就是遺憾,原本還想為給朕的羲和找個好婆家呢,竟是沒有來得及。”我的眼淚含在眼眶裡,我努力笑著,不讓它落下來:“可彆,我這樣的人,可當不了誰的夫人。”

“怎麼會啊,朕的羲和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天下最好的姑娘是賀蘭知秋。”

哥哥笑了,輕聲說:“那,還是不要做好姑娘了。”

不要被家族培養成最好的閨秀,不要愛上自己薄情懦弱的丈夫,不要為了孩子而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活在這個淒惶的世界。

“羲和,帶知秋離開,告訴她,餘下的一生為自己活著,還有,忘了我這個廢物。”

我拉著知秋和夏挽,倉皇的逃出了從小長到大的皇宮,朝陽下,它仍然那麼巍峨,仿佛什麼都不會改變,可是在那裡的時光,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們還沒來得及跑出來出城去,北乾的軍隊已經攻入了都城之中,於是我們見證了什麼叫地獄,他們無差彆的屠戮著一切的平民,在大街上淫辱著婦女,放火來戲耍著逃竄的人群,保護我們的親兵一個接一個的死去,我們把臉塗黑了,惶惶不可終日的東躲西藏。

第三日,屠殺的腳步終於停了,那些北乾的士兵催促著幸存者:“到這裡來!不然殺了你們!快點!”

我和知秋被幾個北乾的士兵推搡著到了皇宮前,於是我再一次的見到了哥哥。

他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像一隻狗一樣匍匐在地上,被一個北涼人拉著脖子拖行在地上,還穿著龍袍,而膝蓋和手肘已經因為爬行而有了斑斑血痕。

他的表情卻是很奇怪的,一直帶著微笑,似乎在無聲的哼著什麼歌,可是他發不出聲音,因為他的舌頭被割掉了,口中隻剩下黑洞洞的一團。

“這條狗!就是你們南齊的王!”為首的北涼人用僵硬的南齊話吼著:“如果不遵從北□□蚩的指令,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人群都不敢抬頭,我拚了命的捂住嘴,聽著他們一邊瘋狂的大笑,一邊踹在哥哥後背上。

“曉鐘天未明。曉霜人未行。隻有城頭殘角,說得儘,我平生。”知秋突然輕聲在我旁邊喃喃的哼唱起來,見我回過頭來,她就朝我一笑,道:“我第一次見到太子殿下,他就在夜宴之中彈唱這首曲子,真是好聽。”

“知秋….”

她卻沒有再看我,而是對旁邊的夏挽道:“這一生,沒有什麼是真正屬於我的,唯有你是我的骨血,你要替我陪伴羲和,永遠彆讓他一個人,答應母親,好嗎?”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她就起身,在一群跪著的人群之中昂然而立,大聲說:“我乃南齊皇後!爾等敢來殺我嗎?”

北乾的土兵大多不會南語,一時之間愣住了,為首的將領遲疑的看著她,說:“你說你是?南齊皇後賀蘭知秋?”

哥哥在塵埃之中昂起頭,拚了命的搖頭,而她笑著奔過去,就如同少女在奔赴一場約會。

下一個瞬間,她手中的長釵貫穿了哥哥胸口,然後拔出來,再次插入自己的胸口。

他們緊緊的抱在一起,仿佛回到了一切的最初,年輕的皇帝緊緊的擁抱著他的皇後,所有人都當他是個廢物,隻有她不。

“臣妾永遠在宮中等陛下回來。”

“好,等朕回來,給朕生個太子。”

她再也沒等到她的英雄,他把那個用生命愛著他的姑娘弄丟了。

他們這一生,竟然就這樣,走失了。

南齊的最後的君王和王後曝屍在宮前,他們的骸骨無人收拾,被北涼馬蹄踏碎了,飛揚向了遠方。

第十日,北軍終於停止了屠殺,開始笨拙的在廢墟上建立新的國家,我帶著夏挽向何素龍將軍所鎮守的林南逃去,何軍驍勇,那是南齊最後的土地。

一路上,全是肆虐的北軍所留下的屍骨,有些是母親抱著孩子,有些是乾瘦的老人,握著銀錢的手被砍掉,保持著圓目怒瞪的樣子死去。我們一路走,一路收路邊的骸骨。

“為什麼要這麼做啊?姑姑。”

“因為我們不知道能活到什麼時候,能多做一件事,就多做一件事。”

我一直時斷時續的發著高燒,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下一秒要倒下去,但是夏挽小小的手那麼緊的握著我,仿佛這個冰冷的人間,對我最後的牽扯。

“夏挽,如果姑姑死了,你不必非去林南,你隻需要努力的活下去,娶妻生子,告訴你的孩子,曾有個地方叫南齊,那是個很漂亮的地方……”

夏挽安靜的搖搖頭,說:“姑姑活著,我才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