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後的北京恢複了節日前的忙碌,實際上除春節外的大多節日都有趣在期待活動和商場促銷。藍潔文瑞心看中一部愛情題材劇本,劇本立項送審後就開始籌劃選角,因著是創業初期就沒打算花大價錢各種拉投資扯皮,尹春華抱著能回本就行的心思坑蒙拐騙人來內部投資。
說是拉人,實際上能用到的人也不多,她身邊有錢得突出的就是張家明李珊李仕陳鴻,而張家明和李仕絕對會無厘頭投錢,到時候讓個彆油頭滿麵的富豪鹹濕佬曲解了指不定背後要怎麼編排她。她找李珊陳鴻自吹自擂了一通新劇本如何如何好,又說藍潔文瑞心製作出的《豔豔》收益多麼多麼高,最後從精裝修後的爛尾樓的盈利裡抽出許多,也算支起了一個承重牆。
她們在主演選擇當下本公司力捧著的袁秀林,李珊提前為袁秀林規劃了一套青澀少女營銷路線,又讓她跟著尹春華進校四處蹭課,在四處搜尋其他適合的演員時讓她提前去南方潮濕的城中村裡體會幾天生活。
索性在大學裡教課有得天獨厚優勢,便是可以直接邀請現成的科班生進組。臨近開機時尹春華卻收到一捆名為投資的繡球花,某位電影廠裡認識的老總帶著素昧平生的青年造訪她的辦公室,站在她麵前,一副下一秒就要大咧咧揮灑萬能鈔票的樣子。
“趙董,毋臨寒舍有何貴乾?”尹春華合上書寫的鋼筆,站起身引那二位入座沙發。
“來,小嚴啊,跟尹老師介紹一下自己。”趙董大馬金刀地坐在木沙發上,軟墊都被壓出一個溝壑。
那位青年有些含胸駝背,幸好不是骨子裡便歪,更像是一時間失去了體態掌控權,他有一雙陰雨連綿的桃花眼,眉細長,六菱薄唇一張一合:“尹老師好,我叫嚴牽程,我經常來看您的演出,《豔豔》首演那晚我就在第五排。”一個討好的笑收尾,他對尹春華伸出手。
尹春華沒有握上那雙白皙得謊言偷著青紫血管的手,而是先看向王董,她的不解欲蓋彌彰:“趙董這是獻的什麼寶?”
“嗨呀......話說的太明白就沒意思嘍,我聽說你要做這個電影的這個處女作!馬上就來支持你嘍!”
眼光不錯,心腸不行。憑什麼不同樣稱呼那些男導演的作品為“處男作”,難道是因為普天之下的男人都是出生便失去貞操的蕩夫?尹春華在心中如是評價。
尹春華在水紋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浪潮裡打量嚴牽程,看著是相貌堂堂,可惜形態畏首畏尾,她要的男主是律政先鋒不是浪裡白條,用了一秒思考該委婉或是犀利地拒絕,卻在開口前看見了嚴牽程仍然停留在空中的手腕,準確說是看見那埋在衣袖裡的勒痕。
哎。
這種感覺就像在路邊看見了流浪貓,一邊想撿回家養,另一邊又想到家裡的貓已經多得不行了,把可憐的小流浪撿回家後該如何照顧?
但無趣的人類天生便習得作繭自縛,尹春華也不例外,她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嚴牽程,做玩味模樣給趙董看,伸出手,和嚴牽程相握,那雙手還沁著汗,對趙董說:“趙董忍痛割愛啊,我肯定安排好,入資那方麵之後約個會所,好好談談。”
趙董見她並非不食色的人,便知道自己的算盤沒打錯,站起身嗬嗬笑,說完話就轉身離開給這二位留下一個職場下屬啵上司嘴的鏡頭:“我就知道沒看錯人!哈哈,之後電影上映了我都會給員工包場看的嘍!”
嚴牽程站在溫暖的光線下,直直看著尹春華,這種目光不像是粘黏著情欲蛛絲的吻,而是流浪動物的發問,那雙眼在趙董關門後眨巴兩下,好似在發問:你收留了我嗎?是長久收留還是短暫收留?
尹春華沒有與他眼波流轉含情脈脈,而是先考校他的價值,走去辦公桌上隨手拿了一本《豔豔》的劇本,放到茶幾上,又架起那台索尼相機,坐回沙發指了指對麵的座位,從茶幾的抽屜裡翻找出一副眼鏡戴上:“從第一頁看到第三頁,三十秒時間,看完把台詞演一遍。”
這種檢驗方式是她最近拿來迅速勘察演繹功底的小方法,目的是從簡短的時間裡讓演員最大化的提取台詞,再在描寫裡進行自我理解的藝術裡捏造一個最大化發揮自身優點的舞台。
嚴牽程的內容橋段恰好是許明升藐視失去貞德的江豔,他要把曾經閱覽過的場景再現,隻是這次麵對的觀眾僅有一人。他深吸一口氣,身上穿著白襯衫與黑西褲,一人扮演獨角戲,演江豔又演許明升。坐在沙發上時他是江豔,捏著不存在的手絹百轉千回,那雙桃花眼有得天獨厚的陰柔優勢,尹春華難得的在一個男性身上看見了虛假的扮演出來的女性溫柔特質,這並不是貶義的軟,而是溫吞的堅定,他將台詞含在嘴裡顫抖收縮著下顎上的肉,欲哭卻不肯落淚:“你為何不記得,我們曾踏在同一片庭院,我們也有同樣的理想......”
而後他站起身麵向方才所處的沙發,抬頭時略微偏頭,讓那桃花眼將自上而下的視線化作刀鋒,他演的出愛意,也演的出夾雜不忍的嫌惡,這種嫌惡最叫人發毛,因為那一絲不忍是憐憫:“可書院已經遷址,理想也在戰火裡焚燒殆儘。”
尹春華看完這一出獨角戲,不得不承認這個人是有天賦與靈氣的,甚至叫她有些嫉妒。她一開始並不將舞台劇作為職業發展規劃,當初原本想研究音樂的,卻聽說舞台劇賺錢些,就選了這條路,因此這些年來所有的演技台詞身段都是日夜苦練來的,磕磕碰碰受傷長水泡都是最平常的事情。
他演完,隻坐回座位,分明有些膽怯,卻習慣性笑著:“尹老師,請您施教。”
尹春華對女對男都無差彆的不喜歡不平等的對話,將相機收回後擺擺手:“放鬆點,我不愛隨地開課。”
“我......我可以留在您身邊嗎?”嚴牽程傾身向前探,用手掌與手臂在茶幾上支撐著身體,肩膀越過五五分的社交三八線,話有所指,他的發是經過打理的自然卷,眉峰與鼻骨有些歐洲人的風韻,也許是有一些血統,“我什麼都可以做的!”
她隻歎一口氣,將紅框眼鏡摘下,站起身捏捏被眼鏡桎梏得有些僵硬的鼻梁,若說嚴牽程的笑是經過調教與無數次調整而精挑細選的最佳版本,她的笑便是躍動著的五線譜,曲調輕盈:“等你什麼都做得到的時候再說也不遲,嗯?”
說罷,她把那低度數眼鏡架到嚴牽程臉上,讓他跟著自己,打算帶他去找經紀人商量一下看該如何安置。
隻有嚴牽程的心,停留在她方才近在咫尺的指尖,難以忘懷,他是被風吹離大地的蒲公英,找到了一顆紮根地底的樹。
李珊看見嚴牽程的第一瞬間是頭大,頭大尹春華怎麼能這麼簡單的接收了旁人推來的人,怎麼不想想趙董會不會得寸進尺改劇本或者再塞什麼七七八八的人,劇本最後要是變成鬼畫符了,怎麼和文瑞心她們交代?第二瞬間,她慶幸,幸好這部電影裡原定的男演員那邊態度並沒有很積極,要換男主還是易如反掌的事。
李珊對著嚴牽程看了又看,而後又看看尹春華,因著是在辦公樓層的走廊,便收斂了聲音,不過還是難掩詫異,和尹春華咬耳朵:“你喜歡玩女上?這麼......野?難怪以前我們聊小虎隊的時候你什麼都不說。”
嚴牽程的耳力很好,現在他無需演戲來大紅大紫,已經紅得可以出鍋了。
尹春華很想給李珊一記肘擊,她承認自己有時是有些好色,在國外時耍過的朋友現在還發消息來噓寒問暖,可她真不是那種經常眠花宿柳的人。
無奈又無奈,她把方才拍攝的錄像給李珊看。
“可以啊!來來來跟我走,先讓人帶你去組裡晃悠晃悠......”
李珊拖著嚴牽程離開了,嚴牽程轉頭看尹春華,似乎在尋求什麼,尹春華對著他點了點自己的鼻梁,那雙鳳眸清亮,就算下雨也隻會是太陽雨。
他對尹春華笑,這次的笑露出了牙齒,終於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該有的朝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