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1 / 1)

尹春華覺得讀書時總能拋卻許多心事,她沒那麼好學,但解題時可以讓她暫忘煩擾。今日放學時珊珊看她下課時間也寫題怕她太悶,還想拉她一起坐車去商場買卡西歐,不巧尹春華今天叫了張家明接自己放學,就拒絕了珊珊。

張家明乃無業遊民專職啃老,自然隨叫隨到,早早在校門口等候,今日他發型精細至極一看便熟練運用發膠。珊珊同尹春華出校門時都天天問她:“Mia,你哥哥們怎麼都這麼好看,為什麼我哥隻是個天天跟我作對的白癡?”

尹春華回她:“哥哥們有各自的白癡法子,你何必羨慕我?”而後互相揮手拜拜。

走到張家明車前,她自己開車上車,坐在後座拍拍張家明肩膀,嘴裡果糖還未融化,偶爾還聽得見幾聲碰撞,她說:“大哥,你都四十多了,少花枝招展的,現在女娃兒也開放許多你曉得嘛?”

張家明見她時總送點禮物,今天在後座放明治巧克力和糖果供她挑選,發動汽車時說:“火氣挺大,有空對我挑三揀四不如多讀兩頁書啊,小心考不上大學。”

尹春華白他一眼。

張家明知她愛吃些七七八八的東西,便帶她回家下廚給她做飯,他早年在外跑生意練一手好廚藝,東西方菜式都不在話下。

“小妹啊,你和李仕是怎麼回事?”

張家明顛鍋炒菜,辣子雞香飄起碼有十裡,連用的辣椒都是從川渝地界買的,鮮紅火辣。尹春華在一邊乾看著,時不時吃兩口剛炒好還沒端上桌的菜,回答他:“李仕幫我躲他爸媽。”

怎麼說張家明也多活她許多年,李仕也叫一聲哥,人脈廣消息快,他下一點鹽,說:“我聽說他最近在聯係人寫劍橋的推薦信。”

尹春華見他快炒完菜,麻溜將盤子端到餐桌,避重就輕設套,玩笑道:“哇哦,我以為推薦信都像電視那樣,花許多錢就能買到。”

張家明對她不設防,擦擦手,打飯吃,見她這天真樣子無奈道:“他如果是暴發戶倒簡單,可他現在窘困,錢不夠用官還被降了。”

尹春華專心吃兩口飯,她想不到李仕這種家境還有錢不夠用的時候。

“你想什麼呢?”

“發愁。”

“愁什麼?”

尹春華長歎一口氣:“我真怕李仕以後找我討點什麼回報。”。

張家明了然,他知道尹春華在想什麼,尹春華對於男人和情感的成熟絕大部分來自他這個老情聖的教導,他已見尹秋蓉死狀,便不想尹春華再重蹈覆轍。

他沒插嘴,聽尹春華暢所欲言:“我一開始隻想利用他的善良和愧疚為自己尋生機,他對我好是我應得,但這不是長久的打算。”

尹春華是聰明的少女,張家明知她心中自己的成算,他視他就好像看自己最完美最得意作品,帶有長輩對小輩的欣賞。

“你能這麼想事情就不會變成自己心中最壞的模樣,春華,我信你心裡有數,”張家明幫她夾一口肉放她碗裡,而後隨口講一驚天勁爆新聞:“李仕要和人結婚了。”

好,原來如此,不過如此。

李仕現在和家中分割,又降官職,難怪需要一樁美好婚事。

她大概是今天寫題寫得頭昏腦脹,說完後吃得更投入,張家明點到即止也沒接著再聊這個話題,轉聊這兩月哪家和哪家聯誼,哪家的少爺被老婆捉奸在床,同她講日新月異的北京城。

晚七點半,月神小姐輕提舞裙降臨,路燈守望落葉。張家明騷包紅色汽車停在酒店樓下,尹春華提一大包零食下車。她回頭和他告彆時見他坐在車裡,手伸出來敲敲車門:“我有法子幫你,想知道就聯係我。”

尹春華笑笑,點點頭,對他揮手。

李仕今天不回。她洗完澡後吹乾頭發,開收音機聽電台,將課本拿上床墊在腿上寫,需動腦的理科題已經在學校寫完,剩一些文科隻需套模板,停筆轉筆間歇時才想想李仕的事情。

室內除收音機外還有吊扇等電器嗡嗡作響,尹春華發呆時被擾得心煩,索性去開一根綠豆冰吃,到陽台一邊吃冰棍一邊抽煙。

還好她深埋真心未被李仕的貼心照顧打動,還好一切都來得及抽身,趁李仕對她僅僅興趣而已的時候,離開北京。

她的心像一隻在初春降生的貓,豔陽高照來,卻在冬日離開父日麵臨顛沛流離的流浪生涯,隻得靠著自己在世上一步一步紮根成長。她早已不期盼能有人收自己回溫暖貓窩。

第二天早李仕回來給她做早飯載她上學,尹春華晨起餓肚子鼻子格外靈敏,洗漱完走出來仍眯著眼就聞見李仕身上的味,煙和血。

“李二,”她走到李仕身後,試探性戳戳他肩膀:“你來的路上被你老子娘抓住了?”

李仕回她一聲:“保密任務。”

出任務的傷軍醫肯定早處理好了,無需細想便知李仕謊言。尹春華沒揭穿,站在鍋邊吃煎餃,接著說:“我以為你們都不需要出任務,不都是坐辦公室?”

“那是李耀,”李仕搖搖頭,將話題轉到她身上,問:“這兩天課上得怎麼樣?”

“還行,明天考試能拿獎學金。”

“推薦信很快有,你彆擔心,讀書太入神會成書呆子。”

尹春華腹誹:我的推薦信要你花這麼多心血得來,我真是無福消受。

道義是一報還一報,她一開始隻要李仕保她平安,畢竟這是李仕應該做到的。但推薦信這種可有可無的,還要李仕花心思的,她覺得她還不了,她和李仕的關係早該點到即止。

早餐上桌,尹春華已經吃得半飽。電視播晨報叫每個人起床譜寫新一天,窗外有無邊大街,一眼可以看清北京的雙翼,是搭載無數夢想和金錢的通天大道。而她和李仕的不悅又要從飯桌敲響。

“李仕,你把我當什麼了?”

尹春華輕聲問。

李仕答:“喜歡。”

“謝謝啊,”尹春華笑笑,後即刻用淡漠話音告訴他笑容的假:“李耀估計也很喜歡秋蓉,你覺得對嗎?”

李仕喝口豆漿,說:“春華,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隻想再次提醒你,小心功虧一簣。”

“你甭管我做什麼。”

好,真是個性的李二。

不過上帝要他們分開,便是愛神來臨也無用。

李仕一連好幾天不回酒店,電聯卻不間斷,和尹春華聊日常瑣碎,也時常遣人送禮物至酒店,似浪子回頭千金一擲隻為博美人一笑。

尹春華想拔得頭籌領獎學金傍身,這幾天學的格外入迷,偶爾聽見珊珊跟她講豪門八卦講到李家,聽得也有趣。放學後見今天也沒人來接,就與Sophia珊珊一起逛商場,這兩位小姐慷慨又善良,見尹春華身上少有飾品還以為她家中管的嚴,常請她吃喝。

卡西歐櫃台進新貨,三位少女背著書包穿著校服就走進店挑挑選選,小聲講這款不好看啦那款已經有啦,果真身上有錢便不怕被櫃姐小瞧,照樣將奢侈品區逛的像小賣部。

珊珊看中最新款,拿一張銀行卡出來刷,和櫃姐聊得歡,Sophia去隔壁看包,尹春華看對麵珠寶櫃發呆。一顆藍寶石晶瑩剔透閃的像星星,被人種植在皇冠裡紮了根,滋養得連金銀工藝也分外奪目。

透過乾淨的玻璃,她看見李仕。

李仕著一身西裝,難得見他做發型,近一米九高大身板在人群裡都矚目,更彆看那肌肉帶來的寬厚雄性魅力和那張拍三記片能當影帝的臉。

他身邊有一位穿紅裙的女士,黑發燙得像蛋卷,一手挽著他臂膀,另一手輕點櫃台裡的珠寶,偏頭同身旁男士商議,真恩愛一對新人。

回神時她已和姐妹們吃完飯分道揚鑣,通往酒店的柏油路有稀疏落葉平鋪,月色和星光眷顧這座城,風也欣賞十八歲的少女,不敢用力吹過她衣擺。

尹春華對李仕的感情自感激裡生出一份怨。

李仕當她是什麼呢?是地上的葉子嗎?覺得好看就撿起來夾到書裡做標本,十幾年後再打開?還是閱後不再回顧的報紙?

一滴血開啟她人生逆旅,覆蓋她從前溫暖的家。她從一開始就不為李仕停留。暮色由金黃漸變為深藍,路燈應晚間新聞亮起,尹春華隨便尋一電話亭,撥通新航線熱線。

“喂?”

“哥。”

“小妹?”

“我想回恭州高考……”

張家明停幾秒回複,而後答應她:“好。”

過兩天成績出來後尹春華如願得到一筆豐厚獎學金,李仕聽得她好消息特地在百忙中抽身來她學校看她站舞台上念自己獲獎感言。私校禮服精致得體,百褶短裙過膝蓋,小馬甲也有格子紋路,尹春華規規矩矩梳高馬尾。舞台頂光亮黃勾勒她輪廓,話畢後掌聲雷動她也隻是輕輕笑著鞠躬,不驕不躁的規矩感裡又有她自己的肆意,和恭州的她天差地彆。

李仕帶她去吃西餐,回酒店後又送她一頂定製鑽石皇冠,無半年都做不出的精致,此時他們都站在陽台抽煙,尹春華一回頭就是那亮閃閃的光。

李仕給她看一眼,嘴裡還叼著煙,隨手就把包裝盒扔一邊,拿起皇冠輕輕戴在她頭上。

尹春華洗完澡隻穿一條長及小腿的白睡裙,渾身最貴的就是腳踝金鈴鐺,底雪白又用烏發墨,她身上曲線與曲折是徐徐展開之畫卷,街邊放Beyond一首《光輝歲月》傳入二人耳中。

“就知道適合你。”

“做工不錯,你原來買給誰?”尹春華挑眉,雙手環胸做盤問姿態。

“前幾天拍來的,肯定是買給你啊,你吃醋?”

尹春華要為他頒獎,獎項為“九十年代男性最厚臉皮”獎,她笑眯眯回:“我擔心你應接不暇活不到李耀那年紀就死成李耀的鬼樣。”

李仕從不會因被她奚落而不快,他簡直無藥可救,還拍拍胸脯道:“那你要仔細看好啊,看我是否長命百歲活得比你都久。”

“那我祝你處處留情子孫滿堂,死到臨頭還有人爭為你摔盆的位置。”

李仕無奈笑笑。他們之間無論貧嘴或寧靜都是常態,總在插科打諢後各自發呆共享一陣月色。

這次尹春華的行李不多,隻有衣服書本和日用,樂器李仕之前幫她賣了一些,錢已經到手夠她生活許久,恭州有她的爺爺奶奶,她的家。

張家明說李仕要出差整整一周,待他回來時估計尹春華已經在恭州上兩三天學。原來她離開時雨點是在為李仕的美夢裝潢。

她從頭到尾都似愚人牌,不過她有任性資本,她不會是誰的情婦,她有她道路,她心中再見堅決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