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琳的猜想沒有錯,並且很快就在晚宴之後得到了驗證。
如果讓她知道晚宴後發生了什麼,她恐怕也會和沙托夫人一起咒罵萊斯曼先生。即使她知道她這位舅舅不是什麼好人,她也沒料到他竟然將生意做到了自己親生女兒的頭上。
羅什舒亞爾家的晚宴最終還是將阿梅莉帶到了侯爵的麵前。
很不幸,她的聯姻對象並不是他的長子,而是侯爵本人。
得知這個消息後,阿梅莉差點在自己的父親麵前拿著餐刀威脅要自儘。可是萊斯曼先生早就下定決心了,他的貴族頭銜遭到動搖,市政廳裡針對他的異聲越來越多,他必須要和羅什舒亞爾家結盟來穩固地位。而最為穩固的結盟方式就是聯姻,阿梅莉是他唯一的女兒,在這個問題上他彆無選擇。
“你敢想象嗎?父親竟然想讓我當那個孩子的繼母!上帝啊,我隻比他的女兒大五歲!”阿梅莉和自己的侍女哭訴道。因為連夜難眠,她的眼睛裡已經爬上了可怖的血絲。
“那隻是個女孩而已。如果小姐能抓緊時間生下孩子,依舊會得到一筆可觀的財產。”
侍女以為她在乎的是繼承人選的問題,連忙安慰她:“那位子爵並不是已故羅什舒亞爾夫人的孩子,多半是侯爵半路領回家的私生子,先生正是弄清楚了這一點才要阻止您嫁給他。可小姐未來的孩子卻不一樣,他會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阿梅莉聽不見侍女的勸慰,她在乎的根本不是這些。
她無法接受自己的丈夫突然從年輕英俊的子爵換成了人老體衰的侯爵,她一想到宴會上看到的那人遍布皺紋的乾癟的麵孔,她就止不住地乾嘔。
“我不會!我死也不會嫁給他的!”阿梅莉忿恨地攥著帕子,背後的束腰勒得很緊,卻不如父親的那句話更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忽然想到舞會上莫琳說的話。
“莫琳,莫琳不是想要讚助人嗎?!她去嫁給侯爵不就行了?!我看蒙特克裡斯托公爵那兒根本輪不到她露麵,可如果換做她嫁去羅什舒亞爾家,她歌劇院的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小姐”,侍女提醒她:
“那位莫琳小姐並不能算作真正的萊斯曼,她的父親還活著。”
侍女說得含蓄。其實她的意思是,莫琳身世複雜,如果換作她,先不提萊斯曼先生能不能像原定的那樣從侯爵手上獲得好處,羅什舒亞爾家也不一定會接受她成為新的女主人。
即使她真的能夠嫁進羅什舒亞爾家,作為血脈相連的姐妹,阿梅莉也不會有機會和子爵聯姻了。
可阿梅莉此刻已經被恨意衝昏了頭腦,她絲毫不顧及莫琳是什麼樣的人,又是什麼樣的出身了,她隻顧著要把自己從這場騙局中摘出來。
“那就讓她變成真正的萊斯曼!”,阿梅莉咬牙切齒地說。
阿梅莉是個固執的女孩。為了挽救未來幻想當中的完美婚姻,她為此做了許多事情,如果讓她的哥哥知道,一定會罵她愚蠢。
她先是用匿名的信件給侯爵寄去了歌劇院最新的票,然後又從父親辦公室裡偷來家族印章,仿造萊斯曼先生的口吻給報社寫了一封信,內容是希望向巴黎社交界正式宣告和承認莫琳的身份。
這麼做的風險很大。
直到在信末蓋上印章的那一刻,阿梅莉都無法克製住自己顫抖的手。她人生的十八年裡還從來沒有勇氣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但她卻並不為此後悔。
報社能夠幫助做實莫琳的身份,而那張新的演出門票則能夠讓侯爵愛上她。阿梅莉的想法很簡單,隻要為莫琳抹除了前路的障礙,她是那麼聰明的人,一定會抓住一切可為自己所用的機會。
“你會幫助我走出這個泥潭的。”
阿梅莉在心裡對莫琳說。
今天是克莉絲汀·戴也小姐在歌劇院的最後一場演出。
即使莫琳提前封鎖了她要離開的消息,也抵擋不住《晨報》散播之快,成千上萬的觀眾慕名而來,隻是為了看看傳聞中戴也小姐的真容是否如同報紙上的那般驚豔。
不過還遠不於此,更為奪人眼球的是《晨報》上刊登的另一則消息——關於萊斯曼家族正式承認巴黎歌劇院這位新經理身份的聲明,以至於戴也小姐的光芒在這場演出的對比下竟然也略略遜色了一些。
就連莫琳本人在得知這件事之後,也絲毫找不到頭緒。她想象不到這件事的得益人除了她自己以外還會有誰,萊斯曼?不可能,他巴不得和歌劇院撇清關係;那個幽靈?自從克莉絲汀和子爵的訂婚消息傳出後,那個幽靈就徹底地銷聲匿跡了,莫琳已經有段時間沒見過他,她又怎麼會騰得出手來做這樣一件不留名的好事?
可雖然不知道背後推波助瀾的人是誰,事實卻是莫琳樂見其成的。場票一下子供不應求,甚至催生出了反手售賣高價票的販子行業,以至於她不得不臨時再分派了兩名糾察員下去維護秩序。
在前往五號包廂的路上,她心中是忐忑的。
今天晚上的觀眾相較起首演那日隻多不少,雖然這裡有一大部分是來看她本人和克莉絲汀的熱鬨的,但一定同樣有人注意到男高音的改變,如果能讓她的男首席再借用一次那個幽靈的歌喉,如果有這種可能的話......
來五號包廂,是她想要碰碰運氣。
路上有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和她打招呼,羅什舒亞爾侯爵也在其中。
他們不久前才參加過同一場晚宴,隻不過莫琳那時候算不上是什麼重要人物,沒有在侯爵麵前露過臉,所以,這對於對方來說還是第一麵。
“莫琳小姐”,他和她點頭致意。
“羅什舒亞爾侯爵”,莫琳瞟了一眼他手上的請柬,回以標誌的笑容:“您能來真是歌劇院的榮幸,不介意的話,不如由我親自為您領席”。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他?手上的包廂位置原本屬於萊斯曼家族。
“當然。”
莫琳接過他的請柬,主動走在窄窄回廊的前麵。
“您受誰的邀請來呢?”莫琳問。
她實在好奇,這個位置是怎麼到了他的手上。如果不是萊斯曼主動讓出了這個包廂,羅什舒亞爾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當然是慕名而來,”對方沒有回答:
“聽說克莉絲汀小姐的嗓音舉世難尋,莫琳小姐對於劇目的改編更是出彩,就連我這樣的人也迫不及待要見識一番這位被大家盛讚的奧菲莉亞了。”
“不過,直到我到了這兒,我才知道大家為什麼都願意為這裡短短的幾個鐘頭而豪擲千金了,”他話鋒一轉,渾濁的目光黏糊糊地爬行在莫琳的臉上。
“從來沒有人告訴我莫琳小姐是如此難得的美人”。
“怪不得萊斯曼家要將你藏起來。”
“我從來沒被誰藏起來過,”莫琳對他直白的注視感到十分不舒服,她加快了前往包廂的步伐,隻想把這位侯爵甩掉:“假如有的話,那一定是您的錯覺”。
“看來我以後應該常來歌劇院坐坐”,羅什舒亞爾侯爵無視了她的躲避,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絲毫不在乎周圍人投來的目光。
為萊斯曼預留的包廂就在眼前,莫琳不想再費口舌,於是急匆匆地打開門,在說完“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後轉頭就走了。隻不過幾句話的時間,她已經能確認這位侯爵的本性是什麼了,她不想和這樣的人有過多的糾纏,她還趕著要去五號包廂。
在走去五號包廂的路上,她甚至還從自己內心深處找出了一絲可疑的期待。
就連那位相貌可怖的幽靈也要比這位老侯爵要來得讓她願意接近。
莫琳忍不住為兩天前才剛剛挽著手說話的阿梅莉小姐感到遺憾
——她竟然要嫁給這樣的人生出的兒子。
這時候她還無從得知,自己的將來要比她更為淒慘。
“哢嗒”
五號包廂的門順利地被打開。
不出所料,裡麵空無一人。
莫琳獨自走進去,在確認沒有任何幽靈的蹤跡後輕輕歎了口氣。
他果然沒有出現,他大概始終無法從克裡斯托和子爵訂婚的陰影中走出來,於是連他最無法拋棄的歌劇也要放棄了。
對於那個幽靈來說,克莉絲汀也許就是他唯一願意麵對現實世界的勇氣。
她一個人在那張鋪著紅絲絨的矮幾邊踱步了一會兒,又在軟凳上安靜地坐了片刻。
她突然想看看五號包廂到底有什麼特殊的魅力,能讓這個幽靈如此鐘情,以至於在每一任經理的恐嚇信上都要注明五號包廂的所有權。
莫琳俯到觀演台邊的欄杆上,忽然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這個視角恰巧能看見劇院的全局,包括演員的候場休息室,包括台下穿梭的領席員,包括大半觀眾,同樣也包括自己的位置。
原來她比她自己想像得還要更早進入他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