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演(2)(1 / 1)

五號包廂內等著他的人是莫琳。

“你想和我談談嗎?”莫裡斯看到莫琳,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他徑直走到莫琳對麵的位置,拉開椅子坐下。

他看到桌上擺了不少酒。有勃艮第,麗思玲和白蘭地。

但除此之外,卻沒有任何常見的檸檬和糖果,或者是下酒的食物。看起來談判的氣勢很足,這反倒比打親情牌更讓他感到舒適一些。

至於什麼“母親葬禮上的酒”一言,到這裡也可以看出來完全是她胡謅出來的。

“莫琳,我理解你脫離坎貝爾家族的決心。”莫裡斯說。

“你現在應該明白你母親當初的決定是多麼錯誤。既然你選擇最終在巴黎安定下來了,也換作萊斯曼的姓氏,那麼我想我是時候履行起做長輩的職責來。”

莫琳仰著頭聽他侃侃而談。她之所以會代替埃裡克出現在這裡,是為了給這個血緣關係上的舅舅最後一次機會。嚴格來說,這是她回到巴黎以後與萊斯曼的第一次正式會麵,她想聽聽他究竟能說出些什麼話來。

“做長輩的職責?”莫琳替他斟了一杯酒,調侃道:“如果您有這樣的想法,那麼請允許我擅作主張地在為歌劇院的讚助者名單加上您的名字。”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麼還有什麼?”莫琳看著他飲下那杯醇紅的酒液,“您打算為我的母親,您的妹妹報仇嗎?坎貝爾背叛了她,而她是您的血親。”

“血親?”莫裡斯冷哼一聲:“早在她偷偷溜出城去的時候就不是了,是她拋棄了我們,就為了一個冷血的英國人。”

“你要比你母親聰明,萊斯曼能給你的遠比坎貝爾要多。”

“你母親的嫁妝。我想你既然有能力接手下歌劇院這個爛攤子,一定從坎貝爾那裡帶走了不少東西。給自己好好留著,馬上就會有地方用上的。”

“我不太明白。”

“我會利用我在巴黎的人際關係,為你尋找一位合適的丈夫”,莫裡斯說。

他本來沒想這麼直白地說出這番話的。他以為為他的話做好鋪墊是莫琳應該的,沒想到這女孩這麼沒有察言觀色的本事。

他始終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莫琳,好像那已經是自己所能給予她最豐厚的待遇。

對於他而言,莫琳的出現可能的確隻是一場利益交換。

莫琳看上去在巴黎除了萊斯曼以外舉目無親,她既然換做了萊斯曼的姓氏,就證明徹底失去了依仗坎貝爾家族的可能性。她一個死了母親的年輕貴族女孩,大膽地接手了日漸落敗的巴黎歌劇院,即使竭力地在外奔走以求周轉,卻不見得真的有能力支撐起來。

莫裡斯認為,一位有身份地位的丈夫,一個能體麵地擋在她麵前的男人,這才是莫琳眼下最需要的。

“合適的丈夫?”莫琳搜刮了一番自己在巴黎所能接觸到的人選,腦海裡裡蹦出來一個名字。

——昆西·德·萊斯曼。

“除了他,我似乎想不到更好的人選。”

莫裡斯哐當一聲放下酒杯,怒意有些上臉。

對莫琳來說,昆西毫無疑問會是各種權衡利弊下最好的人選,那是他唯一的繼承者。

如果昆西成為她的丈夫,那麼莫琳就會成為真正的萊斯曼。在現在,在她況且是作為“外嫁女”的血脈的身份,她就懂得利用萊斯曼的名頭為自己的生意造勢了,如果更甚......

那麼她會將萊斯曼的價值利用得一乾二淨的。

莫裡斯一點兒也不想讓自己兒子去攪動這灘歌劇院的渾水,在他看來,那是個投進去多少裡弗爾也不會翻起水花的銷金窟。

“你們是表兄妹,”他僵著臉說。

他想起自己來這兒的目的,找補道:“下個周日,和我的小女兒阿梅莉一起參加晚宴,如何?就在聖奧諾雷路的羅什舒亞爾府邸。這將是她第一次參加社交舞會,如果能有你的陪伴,我想她一定非常高興。”

他把一份請帖放在莫琳麵前。

很可惜的是,多年未見,他一點兒長進也沒有。

莫琳沉默了。她微微低著頭,垂落的發絲擋住了她的麵孔,叫人看不清她麵上的表情。就在莫裡斯以為她正謹慎考慮這場幾乎無人會拒絕的邀約時,莫琳在將麵前的勃艮第一飲而儘後站了起來。

她用飽含遺憾的口吻回絕了他的提議:

“既然昆西表哥不能成為我的丈夫,那麼我暫時還沒有什麼理想的結婚人選。還是希望我們美麗的阿梅莉小姐能享受那場宴會吧。

“我相信您一定會為她挑選到滿意的丈夫。”

莫裡斯搖了搖頭,認為這是女孩倔強的自尊心作祟。

“當然,她會的。”莫裡斯說。

他在心裡嘲諷她。

這樣好的機會,如果不是萊斯曼,她不可能再得到同等級彆的邀約。不要說羅什舒亞爾,巴黎哪一位有頭有臉的貴族會選擇歌劇院裡拋頭露麵的女經理來作為自己的妻子?即使她姓萊斯曼。

可他卻不知道,在莫琳眼中,他所錯過的也是相同的。

這是莫琳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莫裡斯錯過了。

半個小時後,五號包廂。

埃裡克剛打開包廂門,就看見女人神態輕鬆地抱著雙臂半倚在門旁。劇院裡澄亮的光線將她的臉龐照得圓潤而溫和,像極了劇院門口那尊臂膀半張的聖女塑像。帶著與她自身氣度極致不符的,猶如上神般的高貴。

“是場愉快的交易嗎,幽靈先生?”

莫琳摘下擋住自己臉龐的寬邊黑色簷帽,笑盈盈地看向埃裡克。

她早就瞥見門後邊那個不省人事的身影了。看來莫裡斯果然還是沒能與這個幽靈相互抗衡,是她原先高估他了。這也讓莫琳突然產生了些劫後餘生的慶幸——還好自己聽了他的指示,既然連萊斯曼家的現任掌權者都難以從他的計劃中脫身,那麼又況論她呢。

埃裡克眼神複雜地看她一眼。

他差點被她原先那幾句求情的哀告給騙了,這兩人之間根本不存在什麼家族親情,而是都想著用對方來做利益交換。瞧瞧她現在的表情,如果說那不是得逞的笑容又會有誰相信。

“是的,你做的很好。”埃裡克重新戴好手套,反手將包廂門輕輕帶上,“不久就會有人發現他,你將人送回去,他不會再記得這裡發生過的事。”

“不會記得?這是什麼意思?”莫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按他的話來說,莫裡斯並沒有受到和自己一樣的脅迫,而隻是單純遭遇了一場意外的短暫失憶而已。這根本無傷大礙。

“彆表現得那麼迫切,萊斯曼小姐。你難道希望萊斯曼先生遭受不幸的迫害嗎?我不會那麼對待他的,就算是看在你的麵子上。”

“我不知道我在你這兒還有麵子這回事”,莫琳冷冷地回望他。

對方顯然很清楚她和萊斯曼家族的關係,卻依舊對於他們兩個展現出了天差地彆的待遇。看來即使是幽靈也逃不過攀炎附勢的本性,莫琳沒有動作,心裡卻恨不得將繩索塞到麵前這人的手上,將他拉到萊斯曼的麵前質問他究竟為什麼不動手。

“弄了半天,原來受害者隻有我?”莫琳逼近埃裡克所在的位置,“我該不會有那麼大的榮幸,成為你首次下手的目標吧?”

她總是有這樣的本事,在魔鬼麵前依舊能夠惡習不改,將他用以殺戮的鐮刀反向逼至自己的脖頸前麵。

埃裡克在這點上十分佩服她,也正因如此才喜歡與她這樣的人做交易。在他們這樣的群體裡,有不少人沉溺於觀看弱者的掙紮,並從中衍生出享受的飽腹感,而他不屬於這一類彆,他更愛爭鋒相對,甚至刀尖調換的刺激感。這讓他忘記自己與他人的不同,忘記那些憐憫恐懼的眼神,忘記自己可怖的麵貌。

他當然不會回答莫琳的問題。

埃裡克舉起手,輕鬆地說:“那並不是我的本意。萊斯曼小姐,如果你還記得的話,是你主動闖進那間密室的。我們之間原本也可以和平相處。”

“你彆以為我是什麼任人拿捏的...”,

莫琳的眼神逐漸變得凶狠起來,她很少在人前露出這樣的表情,除非對方真的惹怒了她。

“如果你繼續像現在這樣羞辱式地利用我,我不保證不會拉著你一起跳下去。當我不再顧惜性命的時候,也並非沒有能力殺了你。”

在任何一個人聽來,這番話都是殺意洶湧的威脅。哪怕是經驗豐富的劊子手,也很難說會不會因為羔羊瀕死前的全力反撲而略有退縮。更何況莫琳不是柔弱的羔羊,

埃裡克的目光變得熾熱,莫琳的話使他有些興奮起來。

莫琳還是錯估了他,作為埃裡克的每寸血肉,都不是在正常倫常綱理和道德三觀下所塑造出來的,你要是用常人的角度去看待他,將徹底激發他的試驗欲與好奇心。

他沒有在正常的世界生活過,也沒有與人平等接觸的經驗,你一但伸出自己溫室內存活的觸角,就不可避免地被魔鬼附身作初探人世的試驗品。

他很想捏住眼前這個女人的臉,嘗一嘗她肌膚上的體溫是否真的比自己要高上幾度,他想知道她會怎麼殺了自己,他想知道她會從哪一個角度刺開他的血管,血液流出的時候,她的眼神又是否會變得更加炙熱。

理智最終還是使他壓住了自己的顫栗,埃裡克垂下眼瞼,睫毛隔著冷硬的麵具簌簌顫抖,說:“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將你撫養成現在的樣子”。

“萊斯曼是個有趣的家族,我相信我們會得到令彼此都滿意的利益的。”

莫琳沉默一瞬,問:“如果你能殺了莫裡斯,讓我當上萊斯曼的掌權人,豈不是對你更有利?”

“你能夠直接控製我,省去莫裡斯這個麻煩的中間人。我對萊斯曼毫無感情,會配合你做一切事情。”

埃裡克確認她是在說笑話。可她的表情又讓他覺得她似乎是真的想這麼做。

拋開他會不會殺了莫裡斯這件事不談,即使莫裡斯死了,權力依舊會傳遞到他的子女手上,昆西就是擋在莫琳麵前最名正言順的阻礙,她不可能有這個機會。

他偏了偏腦袋,似乎在思考她說這番話的意義究竟在哪。

“提個建議而已,不必當真”,莫琳聳了聳肩。

她有時候真覺得埃裡克是種針對她所存在的誘導劑,他總能適時將她骨子裡所有的惡都激發出來。她能感受到自己血液裡的貪欲、暴虐都像是聞到春天的風那樣野草一般地複蘇過來,如果不是她所處的位置,如果她的運氣再差一些,說不定她也會成為埃裡克那樣的魔鬼。

她方才的氣焰被他話裡的冷水潑上了兩潑,早就逐漸熄成了火星子。可她既然都站在這兒了,就不能再輕易地放他離開。莫琳問:

“我什麼時候能夠拿到最後的解藥?我已經替你做了不少事了。”

“不必著急,萊斯曼小姐。”埃裡克恢複了他漫不經心的語調。

“這種藥物的製作極為精妙複雜,原料更是罕見,你應該珍惜它留存在你身體裡的時間才對。”

“越珍貴的東西,越要物儘其用不是嗎?”

莫琳注意到,這個幽靈越來越愛說廢話了。

他好像將和她交流這件事變成了閒暇中一種有趣的消遣行為,這可不是她想要的。

她麵無表情地走到埃裡克旁邊,使勁踹了昏迷中的莫裡斯一腳,然後讓開了道:

“你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