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1 / 1)

“他要的是什麼?”

外邊傳來的女聲依舊稚嫩,女孩徑直走向小奧斯頓的方向。

“這兒不值得您...根本不值得您來,莫斯利,快把您家小姐帶回去...我的上帝。”

看見小莫琳竟然蹲下來親手抱起了那筐麵包,周圍的人忍不住驚呼出聲。這是傭人們的後廚,不是她這樣的上等人應該踏足的地方。

小莫琳不在意這些,她根本沒看他們,而是盯著坐在地上的男孩問:“你要的是這個嗎?”

他遲疑了一會兒,朝她點點頭。

小莫琳說:“我母親告訴我,這世上從來沒有不勞而獲的道理,即使是彆人不要的東西。如果想要這些麵包,你必須要拿東西來和我交換。”

她的邏輯說服了小奧斯頓,他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先前是這樣篤信著富人們的施舍。

在奧斯頓眼裡,從富人們口袋裡溢出的黃金理應屬於他們,這不是施舍,而是更有效用的分配,是恒等的萬物法則。

莫琳的話使他終於想起母親給他準備好的零錢還在口袋裡安靜地躺著。他將那幾個硬幣拿出來,用衣角使勁地擦了擦,遞上前去。

那是幾個鏽跡斑斑的生丁。

小莫琳當然看不上這些,她的臉上很快浮現出了失去興趣的不耐,說:“我要這些廢銅爛鐵做什麼?彆的,我要你彆的珍貴的東西。”

“你脖子上掛的那個吊墜,就用那個和我換吧。”

奧斯頓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她所說的那枚吊墜,猶豫起來。

小莫琳能看上它是有原因的,那是他父親從前打獵時給他帶回來的禮物——是一枚成色很好的狼牙。它屬於部落裡的首領,象征著力量與權力。潔白,尖銳,甚至帶著尚未散儘的血氣。

當時這枚狼牙交到他手上時尚且還凝結著深紅色的痕跡,仿佛能從中看出當時獵人與獵物之間經曆了一場怎樣殘酷的搏鬥。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答應她。父親已經不再能打獵了,這是他送給小兒子的唯一一份戰利品。

“我和你換。”小奧斯頓說。

小莫琳挑了挑眉毛,她能從對方臉上的糾結猶豫猜出這枚狼牙對於他的重要程度。她以為他大概率會躊躇一會兒,甚至準備好了對方獅子大開口和她談些什麼彆的條件,可全都沒有,這個剛被人謾罵指責為野種的男孩就這麼利落地答應了下來。

她從不吃虧,但也不願意讓彆人覺得與她做生意是件容易後悔的事。

小莫琳將那筐麵包塞到他懷裡,招招手示意管家拿來現錢。

在那一堆金燦燦的顏色中挑選半天後,小莫琳最後將一枚五十裡弗爾麵值的金幣放在男孩手上,她解釋道:“這枚狼牙很少見,所以我額外補給你報酬,這樣你以後就不能和彆人說被坎貝爾家的人占了便宜。”

“向您保證。”

雖然失去了狼牙吊墜,但手上沉甸甸的觸感卻是真實的。

不僅順利拿到了免費的麵包,還意外換取了一大筆錢,奧斯頓的心情有些難以言喻的奇妙。

家裡的經濟總是有缺口,五十裡弗爾已經足夠讓他們鬆快地度過一周,回去以後媽媽會高興壞的。他雖然年紀尚小,但也知道這枚狼牙不可能在市場上賣出這麼高的價格,這全憑了那位小姐的善心。

至於她這麼做究竟是出於憐憫也好,隻是存了想將他打發走不落口舌的心也好,他都不在乎。

“非常感謝您的慷慨,坎貝爾小姐。”他真心實意地說。

倘若隻是這意外的五十裡弗爾,倒也不值得奧斯頓這樣舍得去替如今的萊斯曼經理賣命。隻不過當時互相拉扯的兩個孩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五十裡弗爾竟然會成了克羅寧家的救命錢。

巴黎的不同街區之間儼然是兩個世界。

那天母親的哭喊依舊聲聲在耳—回家以後,父親因為傷口的持續發炎壞死而高燒不退,他們無力負擔城裡醫生的看診費,隻能用先前剩下的藥物吊著他的命。

莫琳隨手給出的五十裡弗爾就在個關鍵時刻派上了用場。

隻不過莫琳已經不再記得這些微不足道的事了,那枚狼牙吊墜不過是她兒時千百個曾經喜愛過的物什中的一個,要叫她記得這其中每樣物品從哪裡來根本是不可能的。

奧斯頓也清楚這些。

所以他從沒奢望過莫琳還能留著那枚吊墜,又或者能從他臉上回憶起從前麵包店裡那個小男孩的影子來。

但他依舊記得莫琳當時說過的話—“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道理”。即使那五十裡弗爾的富餘隻不過是她隨手的施舍,也並不能影響他為此付出代價的決心。

那張契約書上簽下的名字就是佐證。

十幾年後的莫琳憑借契約書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奧斯頓的主人。

她反複向麵前的人闡述了契約上的內容,以防在無意之間讓自己成了坑騙無辜的黑心商人:“克羅寧,你確認過這上麵的所有條約嗎?我必須提醒你,在這張契書的約束下,你的大部分行為得益幾乎都在我一個人的控製之下。”

“如果你不能完全理解,我可以請人來為你逐條解釋...”

她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既有著利益既得者天生的高人一等,又有著彆扭的交易平等意識,生怕彆人毀壞了她好不容易築立起的招牌。

奧斯頓忍不住笑起來,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有過這麼輕鬆的表現,

“不用了,萊斯曼小姐。”

“我完全理解這上麵所寫的內容,並且願意向上帝起誓。

——奧斯頓·克羅寧將永遠以您的意誌為優先,承諾用生命替您追尋到一切可能的理想。”

莫琳完全沒有意料到他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她顯然低估了這個新上任的守衛,他絕不是沒有受過教育的白丁,不識字的人沒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那麼他該會是為了什麼?無故得益對莫琳來說並不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但既然他都已經這麼說了,繼續追問也沒有太大的意義。莫琳想了想,說:

“既然這樣,那麼你先去替我辦一件事吧。”

在成為莫琳守衛的頭一天,奧斯頓的任務就是搜查清楚歌劇院內所有的暗門。

這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光是明麵上存在的兩千多道門,還有並不能與此完全相配的七千多把鑰匙就足以設下窺探者的天檻。達茜找到的那條暗道,還有莫琳帶著奧斯頓到達的那片黑湖,不過是替他們撕開了劇院隱秘處的一方小口,這裡必然還有千百處他們從未涉足的地方。

如果說莫琳原先還能勸慰自己不必太過執著那些不顯於明處的事情,昨天那一遭徹底斷絕了她的虛假幻想。這個劇院裡可能並不存在工人們口中的惡魔,但的確埋藏了一個手段了得,且心思深沉頭腦複雜的,人。

破開劇院內的謎障想必一定不是那位幽靈希望看見的,莫琳對此早有心理準備。

但她沒想到,根本還沒等到那個人插手,奧斯頓已經遭到了來自他們劇院內部的阻礙。他們似乎並不想讓他繼續搜查下去。

就在奧斯頓重新回到當天那堵暗門前,打算從這裡入手開始調查時,旁邊有人抱著胳膊站到他麵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嘿,克羅寧家的小子! 聽說不過短短兩天,你就已經攀上了我們的女經理,從前怎麼沒發現你有這樣的本事?”

“費奇那家夥也真夠可憐的,連命都送出去了也沒得到半點好處,反而是被你撿了漏。”

說這話的人是當天其餘三個人中一個的好友,他沒能得知導致費奇喪命的罪魁禍首是誰,隻是聽回來的人發些牢騷話說是被克羅寧搶了功勞,所以這時候才能這麼毫無忌憚地諷刺他。

“照我說,你早該這麼做了”,有人將騎象道具搬了回去,調侃道:“白白浪費了一張臉蛋,也不用和咱們一起乾這些臟活受苦!”

奧斯頓沒有理會這些聲音,他索性放棄這個入口,轉到側邊樓梯的角落裡,那裡還有一間常年上著鎖的貯藏室。

可還沒等他找到開鎖的法子,身後那群人卻像是打定主意黏住他那般迅速跟了上來。他們齊齊站在奧斯頓的周圍,擺明了是不打算讓他繼續調查下去。

看來在明麵上乾這事兒是行不通了。

既然遭人阻礙,奧斯頓乾脆將莫琳留給他的鑰匙擲到旁邊人的懷裡,撣掉手上的灰塵,一副撂挑子不乾的模樣朝經理室的方向走去。

其餘人這才看著他的背影舒了口氣。

有人小聲開口:“這家夥該不會是去找經理告狀了吧?”

“得了吧,萊斯曼家那個小姐能知道些什麼。她隻不過是個愚蠢的英國人,就算她親自來查,也查不出什麼東西來。我敢說,萊斯曼家不會讓她在這個地兒待上超過三個月的。她如果一直和我們這樣一群人混在一起,婚事就徹底泡湯咯。”

“說的也是。”

“牆裡的東西沒少吧?”

“沒有沒有,真是上帝恩賜,這個月還多了幾個銀幣,足夠你應付家裡邊的娘們兒了。”

他們邊說邊踱著步散去,打算去外邊買幾瓶酒慶祝,絲毫沒有注意到去而複返的克羅寧。他剛才裝作走到經理辦公室的方向,實際上卻躲在了轉角處,。

剛才的鑰匙被他扔給了那幾個蠢貨。奧斯頓索性將那間儲藏室外邊掛著的老化生鏽的鎖用蠻勁敲了下來,然後按著那幾人所說,搬開了牆壁上幾塊鬆動的磚。

這些人的警惕性似乎都被丟到了海裡。由於時常遭人鬆動,那牆壁上的縫隙都大的幾乎可以將指頭塞進去,奧斯頓輕而易舉就能找到那些寶物。

果然是黃金。

準確來說,是用黃金融成的小圓珠子,就這樣赤裸裸地擺放在零碎的磚瓦之間,周圍灰撲撲的磚石更將它襯得光彩奪目。

莫琳先前從工人們之中入手的想法沒有錯,甚至是完全走在正確道路上的。

在她看來,即便這些機關多麼精妙詭譎,也很難在有著眾多人員的劇院裡完全掩蓋過去,一定會存在那麼不經意的一瞥,或者誤打誤撞的發現。

可現實卻是,歌劇院裡沒有任何人曾經或者有意向在未來,向她提供有價值的線索。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而在看到這些黃金後,答案昭然若揭。

他們之所以這麼著急地阻礙自己,是因為那個幽靈留下了豐厚的報酬。他是個聰明的“人”,將莫琳與他之間的矛盾轉移到了更大的群體身上,現在不再是莫琳與他的較量,而是莫琳與歌劇院工人的比試。

更準確來說,是和金錢之間的。他用黃金替自己鑄就了一副天然屏障。

這些金子或許能擋住劇院裡所有人向黑暗處窺探的目光,但絕不是奧斯頓的。黃金萬能卻也無用,他說了,自己要做萊斯曼小姐最趁手的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