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校尉?”秦子安似乎有些意外,二人除了今日的宴飲,似乎並無交集。
沈年璋徑直朝他們走來,而後抱拳行禮:“方才在紫宸殿,眾人聊到了今年的稅收和未來的北地布軍之事,陛下命我來邀殿下共同商討。”
許是好事被擾,秦子安的麵上明顯有些不悅,可又是父皇的旨意,輕皺的眉宇間瞬間回平。
他轉身看向一旁的孟杳:“我已命人將園中剛挖的玉簪花送往相府,望姑娘皓腕早日康複。”
孟杳輕輕頷首,淡淡的說了句:“多謝。”
“孟姑娘,失陪。”說完,秦子安帶著侍從趕回紫宸殿。
孟杳的眸光並未追隨,而是向對麵佇立著的沈年璋微微頷首。她是想表達感謝,替她解圍,避免了秦子安的糾纏。
可二人並不相熟,又不好太過直白。點頭示意後,帶了嬤嬤和夏櫻離開。
上弦月高懸,照的一地銀白。
沈年璋回首看了看望仙台的方向,又轉身看向了孟杳已經走遠的瘦削身影。
若是沒瞧錯的話,方才她似是在躲避秦子安,走近時也能看到她麵色不悅,眼角似乎還掛了盈盈淚水。
二人,發生了爭執?沈年璋不得而知。
前世,束發之年他便進了趙恒的軍營,一路追隨其左右,並不像今生這般,有機會如此早進入皇宮。
因此,對孟杳和秦子安的事情,他知之甚少。
那些帝後恩愛的佳話,全都是從人們口口相傳當中得知。
不過,在沈年璋看來,秦子安並非傳頌的那般深情。
不若,孟杳重病纏身之際,秦子安便與孟家次女糾纏到了一起。孟杳病逝後不久,更是不顧朝臣反對,毅然決然又立孟淅為後。
更是在大淮深陷水深火熱之際,依然繞與美人榻盼。
沈年璋尤記得,前線戰事吃緊,趙恒寫了親筆書信命他快馬趕回,當麵交予陛下,也就是當時的秦子安。
他在殿外焦急萬分,踱步徘徊,秦子安在殿內與侍妾調情說笑。
當“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1)這句詩傳到沈年璋耳中時,他莫名的想衝進殿中,揪著秦子安質問:“這便是他對孟杳的深情?”
可王權至上,君臣有彆,他還是強壓下了自己的情緒。
也是這遭,貽誤了戰機,數萬兄弟白白殞命沙場,魂散異地。
這場戰事的失利,也為之後他和趙恒的枉死埋下了禍患。
所以,方才在紫宸殿,一來是出於私心,二來也是不想重蹈覆轍。
“從此君王不早朝”(2)的帝王,萬不能在這一世再重現一次。
他也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大淮將士和子民再度血流成河。
孟杳離開後不久,秦子安也跟了出去。
情急之下,沈年璋使了些小小的手段。
在陛下向他問起軍營之事時,他有意提起了北地征戰之事,提到征戰必定要聊起當前的國庫情況。
接著,各位要臣紛紛發言,涉及地方財政和賦稅。
而從陛下宴飲之初的有意透露當中,能聽出來,他對秦子安尤為器重。
如此,定會召他回來共同探討商議。
果不其然,如沈年璋所料。
當下國庫尤為豐盈,尤其是跟大越一戰後,陛下似乎對擴充疆域有了興趣。
而戰爭並非喊打就打,說停就停。
大秦統一六國,光是奠定基礎尚且就花了百年有餘,最後征戰天下,又是十年,方得了天下統一。
若真有如此雄才大略,並非當代帝王一人可完成,在充盈國庫,秣兵曆馬的基礎上,需要子孫了解其宏願,助其完成。
而秦子安作為未來帝國的有利人選,必須參與其中。
沈年璋知曉陛下深意,識趣的起身,主動出來尋他。
而內心深處,他也想見見孟杳!
不知是不是太過在意,今日的孟杳貌似不太開心,好像藏了心事。
與旁人口中訴說的孟相千金似有不同,她不擅逢迎,或者是不喜左右逢源。
雖先前隻有一麵之緣,沈年璋印象中的孟杳也並非旁人口中,驕侈浮圖之人。
“沈校尉。”身後突然傳來禁軍的聲音。
沈年璋回過神來。
“這是望仙台的宮人方才撿到的,應當是孟小姐之物。”
沈年璋伸手將禁軍手中的一隻玉耳鐺接了過來,確實是她今日所戴。
禁軍繼續說道:“沈校尉今日也在紫宸殿參加宴飲,還麻煩您將這耳鐺還給孟小姐。”
“多謝~”沈年璋將那隻小巧的玉耳鐺攥在掌心,轉身向紫宸殿方向走去。
鏡湖邊。
孟杳與夏嬤嬤她們行至湖邊之時,看到一眾小姐公子在各色樣式的彩燈下流連忘返。
“嬤嬤,我有些乏,去那邊的涼亭歇歇,你們二人若喜歡便去瞧瞧。”
夏櫻喜熱鬨,自然是想去的,可又聽小姐說乏了,不好意思離開。
小小年紀,正是藏不住事兒的時候,一副為難神情都浮現在臉上。
孟杳輕輕一笑,嗔怪道:“什麼時候,在我麵前在驕矜上了,我隻是瞧著人多,嫌鬨騰,你跟嬤嬤快去吧。”
得了小姐授意,夏櫻拉了拉嬤嬤的袖角,似是撒嬌道:“嬤嬤,你陪我去嘛!”
夏櫻是孟杳在路邊撿的孤兒,剛入府時不過兩歲多。
夏嬤嬤一生未嫁,又無子女,便將夏櫻撫養長大,這也就是夏櫻為何姓‘夏’的緣故。
“走吧~”夏嬤嬤無奈的輕笑著搖搖頭。
“小姐,我們去去就回,您切莫走遠。”夏嬤嬤向孟杳囑咐。
孟杳指了指不遠處的亭子:“我就在那裡等你們。”
“好。”說完,嬤嬤帶著夏櫻往反方向走去。
待二人離開後,孟杳才轉身,怔怔的看向那亭子。
那臨水而建的廊亭,便是冀兒落水之地,孟杳本不想再到此地,可既然來都來了,她想好好看一下,說不定能發現什麼。
前世,冀兒落水之時,她身子抱恙,整日待在自己院子當中養病。接著,冀兒便高熱不退,昏迷數日,後來又得了瘟症,不久過世。
因著冀兒過世,她傷心過度,病情加重,渾渾噩噩,後來又聞秦子安和孟淅之事,更是遭受重擊,全然拋之腦後。
重活一遭,她倒覺得事情未免太過巧合。
自己身子一直還算不錯,為何那些時日頻繁生病,久治不愈,連禦醫都查不出來什麼病症。
冀兒雖生的羸弱,可已三歲,身子骨也逐漸硬朗起來,又極其聰慧,怎會無緣無故的從這裡落下?
況且秋日落水,也隻是著涼高熱而已,怎麼會發展成瘟症?
起初,她也懷疑過孟淅,她為了奪得自己的一切,喪心病狂,將自己毀於一旦。
可仔細想來,當時她尚在宮外,近身服侍的也都是自己信任之人。
除非,她買通了宮裡之人……
而普通的宮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謀害皇嗣!
究竟是誰?
月光如洗,如輕紗覆在碧波蕩漾的湖麵之上。孟杳立在亭子正中,環視著四周。
亭子是木石結構,基石和憑欄皆是漢玉白所製,很是穩固。而梁柱和亭頂是由金絲楠木銜接,不僅精美,更是防蟲防蛀。
她又往憑欄前站了站,欄杆已至她的腰身。再往下望,到水麵約莫九尺左右。
她這身量,想從這憑欄翻下去,都要踩在上麵翻越過去。冀兒一個三歲的稚童,定然需要站在上麵。況且,稚兒雖然聰慧,可膽子並不大,如此高的地方,他定然會懼。
平日裡,在院中石階上,他都不敢輕易跳下來,何況這下麵是幽幽深水。
所以,必然是有人將他抱了上來,或者是推了下去……
可那日帶他來這裡的侍從不止一人,夏櫻也在其中,他們斷然不敢太過明目張膽。
況且,事發之後,秦子安親自審問過他們,互相指證,均沒發現異樣,最後隻得認定是冀兒頑皮,摔了下去。
許是近日噩夢連連休息不好,孟杳有些頭暈,扶著憑欄坐了下來,而後輕輕揉撚著鬢角。
突然,她想到了什麼。
對了,冀兒墜湖前幾日,曾在她榻前說過一句‘眩暈’。
當時,隻當是夏日悶熱,他玩兒的滿頭大汗,遂讓禦醫前來查看並無大礙後,開了些消暑的茶水,讓他飲下。
所以……
孟杳心中有了大膽的猜測,是不是早有人開始少量多次的給他們母子下藥?
而藥量過輕,並不易被察覺。
“孟姐姐。”
孟杳抬頭,是吏部侍郎之女—蔡??之。
如今,她應當是剛及笄。
前世,在秦子安登得帝位後,蔡蘋之被送入宮中做了婕妤,自己病逝時,也隻是個昭儀。
待蔡蘋之走近後,柔聲開口:“姐姐,我是吏部蔡侍郎之女,蔡蘋之。”
“姐姐可喚我‘蘋之’。”說完,便是莞爾一笑。
孟杳出於禮貌,也向對方淺笑:“孟杳。”
“姐姐生的花容月貌,方才在紫宸殿更是風頭無量,蘋之一眼便記下了。”
前世倒沒發現,蔡蘋之嘴巴如此之甜。孟杳記得,她是個沉穩的性子,即使眾人聚在一起,話也不多,問而才答。
因著不算熟悉,孟杳隻好隨口問道:“蔡小姐也是來觀燈?”
蔡蘋之點點頭:“方才走了一圈,這宮裡的燈展著實比外麵的好看。”
“不過,就是走的有些許累。”說著,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腿。
孟杳附和道:“鏡湖如此之大,今日這燈展便圍了四分之一,走一個來回著實累些。”
“姐姐不去瞧瞧嗎?中間還有些猜燈謎的遊戲。”
“姐姐秀外慧中,才情出眾,說不定能拔得頭籌呢。”
明明初次相見,蔡蘋之一口一個‘姐姐’的,叫的孟杳有些不自在。
她不喜與陌生人太過親昵。
恰在此時,嬤嬤和夏櫻正向她這邊走來。
孟杳緩緩起身,略顯歉意的開口:“蔡小姐,侍從們來尋我,先告辭。”
說完,抬步向石階走去。
“孟姐姐,你的茉莉香從哪裡購得?十分好聞。”蔡蘋之煞有介事的開口詢問。
孟杳愣了一下,想起了方才在望仙台的短暫停留,遂解釋道:“我並未用香,應當是在茉莉花叢停留,沾染所得。”
說完,先行離開。
待他們回到紫宸殿時,宴飲恰好結束。
孟杳隨父母親一路行至宮外,正要上馬車之時,被人喚住:“孟小姐~”
孟杳轉身,似是意外:“沈校尉?”
“可是你的耳鐺?”沈年璋小心的展開手中的棉布帕子,將裡麵的東西遞了過來。